茶盞里水霧繚繞,龜山白腸茶的縷縷清香繞鼻,吳天恩卻失了幾分興致。
這一年多時間里,他也潛心修道,進境頗佳。
自己跨入筑基已經第四個年頭了,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能不能跨入筑基二重,也許就是今明兩年了。
如果順利,也許既是一蹴而就,如果不順,也許就是要以十年來計了。
修真就是如此,順的時候比你想象的還要順,可不順的時候,你就是殫精竭慮亦不可得。
如果說煉氣階段,一年和三年是區分天才和優才的界限,三年和五年是區分優才和良才的鴻溝。
那么在筑基階段,五年破境說一聲天才也許略微過了一點,但是絕對是優才中的拔尖了。
筑基和煉氣是兩個世界,就像紫府和筑基同樣是兩個世界一樣。
一旦筑基,如自己,哪怕只是筑基一重,壽元最少也有一百六十歲。
自己八十歲了,但也只能算是正值壯年。
筑基每上一重,就要再添十年壽元。
而從筑基三重到筑基四重,從筑基六重到筑基七重,也就是初段到中段,中段到高段的跨越,則要直接增加三十年壽元。
這意味著如果能到筑基九段直至筑基巔峰,壽元能從一百六十歲活到三百歲,一旦跨入紫府,那就是四百年壽元起了。
但當下派中日益混亂的局面卻讓吳天恩有些焦躁,甚至也影響到了他修行。
照理說,自己改任長老,就不必再管這些庶務了,而且他也知道無論是尤少游,還是掌院師兄,都是胸有成竹的。
底氣來自何方,吳天恩約摸清楚,但縱然掌門紫府成功,那又如何?
人家敢來打重華派的主意,當然不會對已經閉門不出或者說失蹤快二十年的掌門毫無防范。
照理說,掌院師兄和尤少游都不是孟浪之輩,不會想不到這個道理,但為何還是有恃無恐?
或者是覺得九蓮宗真的能在危難之際傾力相助?或者還有洛邑宓家?
下意識地搖搖頭,吳天恩嘆了一口氣,但愿是自己杞人憂天了。
正思忖間,一名弟子匆匆進來。
吳天恩皺了皺眉,沉聲道:“何事?”
“知客院那邊貼出了文告,說明春會在汴京舉辦道會,廣邀各宗門弟子參加,道會內容豐富,主要以切磋修行法術為主,…”
弟子的話讓吳天恩愕然。
這都什么時候了,怎么汴京還辦起道會來了?
也不知道又是誰在里邊興風作浪,這幾大宗門里邊,始終有人不會安分,要攪起事兒出來。
但那也就罷了,都與重華派無關。
現在弋郡這邊風雨飄搖,去冬弋郡各地連連出事,朗陵這邊也不例外。
不但有妖獸開始襲擊落山、長陵兩地,而且巖角居然還出現了邪祟這可真的是前所未聞的事情。
邪祟雖說出現不分地域,但是吳天恩印象中一般是出現在人煙稠密的通都大邑城中、郊區居多,要不就是在交通要道上,像鄉下和荒郊野嶺之地并不多見。
但巖角出現的邪祟卻是在鄉間,但當重華派弟子趕到時,邪祟卻又消失了。
守了半個月也沒見到邪祟出現,以至于大家都有些半信半疑究竟是不是邪祟。
但邪祟的出現卻是一個警兆,地方不靖,方生妖孽,這說明重華派對朗陵一府的控制力在減弱,才會有妖孽出現。
這等情況下,難道重華派還要派弟子去參加道會交流切磋不成?
“知客院貼出布告,是什么意思?”吳天恩不解地問道。
“說好像是會通過甄選的方式,派門中優秀弟子前往汴京切磋。”
“甄選的方式?”吳天恩皺起眉頭,“怎么個甄選方式?比試,還是推薦?”
“布告沒說。”弟子搖搖頭。
吳天恩默默點頭,示意對方下去。
從執事到長老,還是有些變化的。
長老位高,清閑,幾乎不會有多少俗務讓你管,能做的就是守好山門。
執事則是要掌管派中每一項具體事務。
從去年開始,新入弟子翻倍,漲到了三十名。
這一點吳天恩并無異議。
重華派原來的確有些保守,十五名弟子太少了一些,基數小了,出天才的幾率就更小,而且主要局限于弋郡,篩選接引范圍就狹窄了。
現在擴大到了周圍的南楚和吳越,也包括淮郡和譙郡,可選優才范圍就大了很多。
但吳天恩擔心的是培養和引導機制沒有能跟上。
現在傳功院的教諭們更多的還是采取漫無目的的引導機制。
這種方式遇到悟性高,選擇能力強的弟子沒問題,但是很多剛進入門來的弟子一頭霧水,自己摸索路徑,浪費不少時間,而且也容易消磨掉靈性悟性。
這一點上,吳天恩贊同陳淮生的觀點,給予一些弟子必要的引導和指點,甚至要更細致和對口一些,這樣可能出天才的可能性會更大。
有些弟子本來就是渾金璞玉,一時間見不出來,但是些許打磨之后,就能綻放光芒,但若是一直埋沒,或許他就真的只能黯淡一生了。
陳淮生自己就是一個最典型的例子。
想到陳淮生,吳天恩心中又有些期盼。
他閉關多久了?
進入回雁谷都有多久了,一年半了吧?
去年春分時候進的谷,算一算一晃都是一年多了。
其間自己沒有去見過他一次,也沒有允許派中其他人去見他,甚至把外邊來的信函也都扣下壓住了,免得他分心。
就是希望他能一鼓作氣突破煉氣三重,證明自己。
眼見得又要到年底了,但吳天恩有信心,這個弟子出谷之日,肯定能達至煉氣三重。
吳天恩記得很清楚,陳淮生是前年大雪煉氣二重的,只用了十個月時間就從煉氣一重到煉氣二重。
如果能在兩年時間之內再上一個臺階,那些說陳淮生是“厚積薄發”,是靈光一現,是后繼無力的人,就無話可說了。
景貞二十九年九月十九,陳淮生入門,三日悟道。
景貞三十年二月,驚蟄,陳淮生煉氣成功,晉位煉氣一重。
景貞三十年十二月,大雪,陳淮生破境成功,晉位煉氣二重。
如果能在景貞三十二年里破境晉位煉氣三重,那就不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了,而是每年一鳴,每鳴驚人了。
想一想都覺得不可思議,但吳天恩心中卻是無比驕傲。
這就是自己挑選的弟子,哪怕當時被很多人詬病其靈根淺薄,但是至少在煉氣期,他已經做到了極致。
從榜下離開,袁文博、佟童與趙無憂漫步而行。
“外堂只給兩個名額,是不是太少了一些?”趙無憂落后一步,有些不忿地道:“中堂卻給了八個,太不公平了。”
佟童忍俊不禁,“無憂,能給外堂兩個都不錯了,這是去切磋,去歷練,不是游歷,天下宗門大半都是要去的,這是要代表本派形象的,煉氣三重以下的弟子,去多了又有何益?淮生好像是說過一句,怎么說來著,菜雞互啄,有何意義?”
“便是我們去了也多半只有伏低做小,仰視的份兒。”袁文博也認同佟童的觀點,“雖說是主要匯聚五十歲一下的年輕弟子切磋提升,但是五十歲以下這個門檻也不算高,筑基有吧?煉氣高段比比皆是,趙師兄就是最典型,剛滿三十六呢,和淮生一道閉關沖擊煉氣八重,我都羨慕無比啊。”
“那師兄伱也可以閉關啊。”趙無憂不解地問道。
“我閉關又有何益?煉氣中段是那么好突破的么?”袁文博斜睨了對方一眼,“閉關是要有天人感應,覺得自己進境到一定程度,有機會實現突破才去閉關,閉關幾年,然后灰溜溜地出來,一無所得,你想要讓我變成笑談么?”
趙無憂被訓得啞口無言。
見袁文博敲打趙無憂,佟童也知道袁文博這一年多對趙無憂頗為不滿。
這家伙修行雖然正常進行,但是卻盯上了靈草丹藥這些東西,總覺得缺了這些東西進境就不快,這讓袁文博不是不悅。
三人算是一撥人,從外堂丙舍到乙舍,又從乙舍到甲舍都是一起,但在甲舍就拉開了距離。
袁文博和佟童早早就晉位煉氣二重,但是趙無憂雖然也表現風頭十足,但是遲遲未能晉位煉氣二重,甚至在袁文博和佟童破境晉階煉氣三重了,他仍然在煉氣一重徘徊,進而被陳淮生和寇箐超越。
寇箐也就罷了,陳淮生對趙無憂的超越,在袁文博看來就是趙無憂留在巖角所謂“歷練”,實質上是懈怠了修行。
所以在趙無憂回到山門后,袁文博也是對趙無憂要求更加嚴格,趙無憂雖然有些不滿,但也知道袁文博是為他好。
年初,趙無憂終于突破晉入煉氣二重,但是卻又慢了那個毫不起眼的胡德祿一步,這更是讓袁文博勃然大怒。
佟童知道這里邊的隱情。
雖然袁文博和自己與陳淮生、寇箐都已經釋去前嫌,但是大家相互之間的競爭之心,卻沒有改變。
尤其是寇箐留下了一個三年晉階煉氣中段的豪賭之約,可以說不但對袁文博刺激不小,對自己也一樣。
這一年多袁文博的進境似乎有所放緩,這讓他心情更為煩躁。
而這一次的汴京道會,看樣子也對袁文博有些觸動。
“無憂,你別是擔心這兩個名額,你自己都占不到一個吧?”佟童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秦澤巨,胡德祿,還有一個桑德齡,四進二,你都沒把握?”
“他能有啥把握?”袁文博冷笑,“成日里就惦記著佐元丹,厚成木皮這些東西,給你服用再多,你煉化融合得了么?我看是適得其反。”
趙無憂有些不服氣,“文博師兄,佟師姐,四進二我還是有把握的,胡德祿根基還淺,秦澤巨倒是有些厚重了,至于桑德齡我還沒放在心上,…”
“那你擔心什么?”佟童大惑不解。
“萬一陳淮生出來,…”趙無憂撓撓頭。
佟童恍然大悟:“你是擔心陳淮生沖擊煉氣三重失敗,要和你們爭奪外堂名額?”
趙無憂尷尬一笑,才入甲舍時他可是真沒把陳淮生放在心上,但是現在…
袁文博再度冷笑:“淮生會和你爭奪?他與我和佟童爭奪還差不多,你就放一萬顆心吧,好好琢磨怎么能贏下胡德祿吧。”
猛然間聽得提及陳淮生,佟童也有些恍惚。
一晃就是一年多不見了,雖然就在小焰峰那邊閉關,但是吳師伯卻是嚴禁所有人打擾,她去過一回吃了閉門羹,就索性割舍了這段心思,定心修行。
但現在一提及,那滿腔情思又如野火之后的蔓草,不知不覺爬滿心間。
他現在還好么?
就在吳天恩和袁文博等人都在想著回雁谷中的陳淮生時,陳淮生已經穩穩地站在洞口。
虛浮感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種暢意自如地馭風自由感。
煉氣四重是個門檻,這是煉氣期初段邁入中段的關鍵一步。
從蔡晉陽準備了多年,到前年末才算是成功就能看得出來,這一步有多么重要。
其實也可以從傳功院就能看得出來,內堂二十余人,中堂三十余人,其中還包括像袁文博和佟童這種煉氣三重的就有七八個。
派中真正煉氣中段的和煉氣高段的數量是相差無幾的。
而外堂原來只有六十余人,但自己閉關的時候就因為入派弟子增加,已經漲到了八十余人,不知道現在有多少人了。
可以說煉氣中段是整個煉氣期最精彩的一段時期,這個時期的修行進度,將會決定你日后是否能有機會筑基,甚至更上一層。
很多在煉氣初段表現優秀的弟子,往往都是在煉氣中段緩慢下來,進入一個高原期,像云鶴和駱休月夫婦,像方寶玉、方寶旒兄妹,以及死去的甄云培,在煉氣中段徘徊的時間都已經超過了十年了。
現在自己也開始踏入這個階段了,自己會像他們一樣停滯不前么?
當然有例外。
唐經天不就是么?
趙嗣天不就是么?
一個驚天,一個日天,名字都夠拽。
唯獨自己淮生這個名字好像不夠氣派啊,太普通了,那自己就要試試看看能不能來個小人物的逆襲。
陳淮生腦海中浮想聯翩,或許是內心的歡喜才會讓自己的思維變得如此放蕩不羈了。
全身一下子輕松下來,陳淮生才發現自己經常衣衫襤褸,身上酸臭無比。
好在備有一身換洗衣衫,便徑直去了,直奔谷頭的溫泉去了。
浸泡在溫泉中,陳淮生想不起自己最后這一次入定有多久,但是劇痛、膨脹、緊縮、舒放種種感覺似乎還在腦海中回味,一時間難以分辨。
不知不覺間,就在這溫泉中睡了過去,醒來時候,竟然已經是日暮時分。
回到洞中,陳淮生換了衣衫,又簡單梳理了一下發髻,這才整衣出洞。
從洞中跨出,往日還需要足點崖壁出洞,但現在卻只是調勻呼吸,馭風而起,翩然落地。
出谷小徑依然只有容一人的窄道,平素一月來一次,草木橫生,遮掩大半。
看著遠處小焰峰依然巍峨,陳淮生沒來由生出一份親切感。
穩穩站定,陳淮生看著谷外。
風煙俱凈,天山共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