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淮生也飛快地掃了一眼四周,這才壓低聲音道:“前輩恐怕對南楚這邊情況不是很了解,據晚輩所知,這半年來南楚局勢不太穩定,紫金派周遭出了不少事情,…”
的確出了不少事情,其中最大的一樁就是驚動整個南楚的漢州道院大劫案。
這樁劫案對紫金派聲譽是一個巨大打擊,一名筑基四重被斬殺,還有多名煉氣高段和煉氣中段弟子被殺,堪稱近年來紫金派慘烈的一案。
關鍵是沒人說得清楚這樁大劫案究竟是幾個人做的案,也沒人說得清楚作案人是來自哪里,究竟是何路神仙。
有人說是四五個人結伙作案的,因為從兩處轟塌了道院法陣陣眼,導致法陣崩潰,最后“淪陷”。
有說是只有一個人作案的,因為自始至終就只看到一個人一路殺進來,從頭殺到尾。
還有說外邊只有一個接應的,而且水準很低,估計就是一個煉氣中段,但沖進來的殺手可能是一個異修。
種種說法都矛盾百出,也讓紫金派內部也是爭吵聲一片。
這樁劫案也讓紫金派風聲鶴唳,肯定免不了要把懷疑目光指向四周,其中也包括重華派。
只不過不管如何,能獨立斬殺筑基四重的強者,重華派內扳起指頭算就那么幾個。
紫金派在弋郡這邊也有眼線,根據重華派長老執事的行蹤,很快就排除了重華派的可能性。
另外又在現場撿拾到一柄法劍,正是陳淮生有意留下的那一柄白石惡修之物,更增添了幾分混亂。
白石門和紫金派雖然在對付重華派和凌云宗甚至其背后的九蓮宗上頗有默契,但是兩邊并非正式結盟,甚至雙方在最終利益上還有很大沖突。
只不過在眼下對方這三家上利益一致罷了,要說白石門會不會趁火打劫,那也難說得很。
當然紫金派最懷疑的對象還是南楚國內最大的對手——滄海宗。
四大宗門中,紫金派與滄海宗關系一直不睦,這么多年來,雙方大小比斗沖突不休,但是像這種劫殺事件,卻還是第一次,而滄海宗也直接否認了這一情況,也沒有其他證據能證明就是滄海宗做的。
但能干凈利索一對一斬殺一個筑基四重,放眼這周圍,與紫金派有著厲害沖突的,似乎也只有滄海宗能有這個實力了。
當然大趙那邊九蓮宗也有這個實力,但讓九蓮宗的人不遠千里來漢州道院做這種事情,似乎又覺得有些不太可能。
與其這樣,那還真不如光明正大地選個合適場合擊殺紫金派弟子,只怕威懾力還來得更有力,做這種劫奪靈石的手段,未免太下作了一些。
幾千靈砂對散修們或者小宗門來說也許是一筆可觀的財富,但對于九蓮宗這些超級大宗門來說,那又不值一提了。
正因為現在確定不了究竟是誰對自己動的手,后續還有沒有其他類似的行為,所以紫金派現在也很緊張。
同時也一連串的四處調查,免不了就有一些出格舉動,與滄海宗方面的大小沖突不斷,甚至也波及到了一些其他宗門世家與紫金派的摩擦沖突。
這一段時間里,在云夢州、漢州、黃州甚至江陵等地都沖突不斷。
這些沖突制造出來的緊張氣氛,免不了也要影響到洞府鬼市這邊,讓元明宗和紫金派都更加強了洞府鬼市的防范,以免再來一次劫案,對紫金派和元明宗造成打擊。
但是對洞府鬼市之外的地方,反而放松了,畢竟人力有限,反正紫金派和元明宗也從未承諾過對柳葉渚之外發生的事情要承擔無限責任。
在來之前,陳淮生也是做過一番了解的,就是擔心萬一紫金派查得太嚴,自己來這邊有沒有風險。
但現在紫金派是加強了鬼市內部的防范,但是對外部反而沒那么多精力來管治了,這對自己一行倒是好事,反正自己也沒打算要在鬼市這邊來做個什么。
所以陳淮生的提醒并非虛言恫嚇,而是真實的。
儒雅修士一聽陳淮生如此一說,吃了一驚。
他是直接從大趙汴京經淮郡過來的。
原本是打算在洞府鬼市看一圈,再逆流而上去江陵走一遭,最后再放舟東下回吳越那邊,對南楚這邊情況并不了解。
誰曾想在洞府鬼市一下子花了幾萬靈石買下兩只靈禽靈獸,但之前也沒有覺得怎么著,現在一想,的確有些孟浪了。
這可不是在吳越,距離圣火宗山門還有五六千里地,距離吳越境內也還有兩三千里之遙,真要出個什么狀況,自己還真的有點兒舉目無親束手無策了。
穩了穩心神,儒雅修士盡可能讓自己保持平靜。
或許是這個家伙虛言嚇唬自己呢?
自己看這洞府鬼市里邊秩序井然,也沒有什么強買強賣的情形。
而且明日的競拍也一樣要照常進行,真要有什么事兒,這種競拍據說每件物事也都是幾千上萬靈石的交易,難道就不怕被劫?
越想越是如此,儒雅修士看了一眼陳淮生:“多謝小兄弟提醒了,想必這元明宗和紫金派這點兒秩序還是能維持吧?連這鬼市做生意都沒保證了,日后誰還會來這里交易?”
見對方臉色幾變之后又恢復平靜,話語里似乎也有些不信,陳淮生心念一轉也大概明白對方的心思。
自己和他也只是一面之交,就是一場交易而已,對方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懷疑自己對其身上的靈禽靈獸有企圖也在情理之中。
沒準兒自己就是這般虛言恫嚇,進而謀取對方對自己的信任,最后方便下手呢?
想到這里,陳淮生也就聳聳肩:“前輩多打聽打聽就知道了,晚輩言盡于此,總之小心駛得萬年船,想必前輩藝高人膽大,倒是晚輩多慮了。”
陳淮生以退為進,說完也就不再言語。
用完晚飯后,陳淮生就和胡德祿回了房間。
胡德祿倒是很好奇陳淮生怎么就和對方如此熟絡起來,但陳淮生不愿多說,他也就不問。
還不到子時,就有人來敲門,陳淮生自然也清楚是誰來敲門了。
開門迎客,不出所料,正是那一位。
于鳳謙回到自己小院就立即發出了飛簽,一個多時辰后就收到了回復。
而此時他已經在自己房間里發現了一些異樣,另外窗外十丈之外隨風搖曳的高桿荻蘆上一個黑影也在他的九夷幻境下暴露無遺。
“前輩怎么就覺得晚輩不是危言聳聽,進而博取前輩好感信任,甚至本來就是意圖不軌的反間呢?”陳淮生一遍沏茶,一邊笑著問道。
“我自然有我的渠道了解。”儒雅修士眉峰深鎖,自顧自地道:“沒想到紫金派現在的情形如此糟糕,我在吳越乃至大趙那邊時都聽說紫金派不是南楚四大宗之一么?怎么一下子搞得如此混亂了?”
他用飛簽術聯系了兩百里外一個大趙淮郡熟人,了解了一些情況,基本與陳淮生所言一致。
另外陳淮生方面大耳,滿臉正氣,給他直覺印象很好。
當然這不是主要的,他有他自己的手段。
“前輩現在問這些意義不大,前輩更應該考慮如何安全離開才對,是不是發現有人盯上前輩了?”陳淮生很篤定地問道。
陳淮生相信如果真的有人要打這一位的主意,肯定今晚就會把這座客棧盯死了,另外鬼市東西二門肯定也有眼線。
甚至可能還會有諸如紫瞳夜鸮、白斑鬼面梟這種靈禽在周邊盯著目標了。
夜里是最容易脫身的時候。
鬼市晝夜開門,隨時可以離開,但都只能從東西二門離開,其余地方都有禁制,就是防止心懷不軌者暗中闖入。
等到明日戌初,也就是晚七點,競拍結束,有一個時辰的離場時間,所有客人既可以離開,也可以回到客棧。
回到客棧的客人會有專門人員逐一清理,也意味著還需要再繳納一次十枚靈石費用。
絕大部分客人都會選擇在競拍后離場,這才是脫身的最佳機會,因為那個時候離場人眾多,而且都很警惕,稍有妄動都可能引來反擊。
但也只有這個時候離場之后,才是意圖不軌者的機會,在場內妄動,隨時會遭到駐場靈修們的鎮壓。
“有一只鬼面梟在我所住小院外十丈處的高桿蘆葦里,隱藏得很好,但還是被我發現了。”儒雅修士平靜地道:“另外我小院房中有人進去過,就在我用餐這么短時間里,而且安設了一個很巧妙的小法術,可以偵知我的動靜。”
陳淮生沒問對方怎么發現的,出門在外,各門各宗都有自家的小禁制。
“一撥人,還是兩撥人?”陳淮生想了想問道。
“不清楚。”儒雅修士揉了揉太陽穴:“你覺得我需要搬離小院,換一個地方么?”
現在他才意識到自己在外經驗的匱乏。
對于如何應對這種事情,竟然拿不出更多的對策來,還不得不來求助于也給煉氣初段的小輩,而這個家伙居然和自己只有一面之緣。
想一想這都讓人感到羞恥。
聽得儒雅修士這般一說,陳淮生也感到驚異,居然問出這種問題?
“前輩這般,豈不是打草驚蛇,讓人知曉前輩已經知道他們再監視前輩了?”陳淮生頓了頓,“前輩來晚輩這里,不是沒有任何掩飾吧?”
儒雅修士一愣,略微有些羞慚,“呃,我還真沒想到,…”
陳淮生忍不住長嘆扶額。
堂堂一個煉氣巔峰,竟然連這點兒常識都沒有?
最早對方在談買賣時振振有詞,自己先前也聽他說能覺察房中法術,能發現窗外的鬼面梟,還以為對方也應該是一個老手,只是沒了解這邊情況而已。
沒想到這等最基本的預防應對都沒有,就這么直挺挺地到自己屋里來了,這不是害自己么?
自己還真的成了作繭自縛,不,這是惹火燒身了,弄不好日后這家伙能脫身,自己卻難以逃脫了。
臉有些發燒,儒雅修士下意識地用手遮了遮臉,聲音也低了幾度,“不好意思,我有些著急匆忙了,…”
“算了,不必說了,若真是兩撥人,沒準兒還是好事,為了搶你身上的烏雷豹和人面雪鳩,萬一他們先火并起來了呢?”
陳淮生自我解嘲地打趣:“鷸蚌相爭,咱們漁翁得利了呢?”
再不通世務,也能聽出陳淮生話語里的揶揄調侃,儒雅修士訕訕地道:“若是真的有危險,不如一道先到我們圣火宗那邊去避一避?”
陳淮生忍不住翻白眼,圣火宗山門遠在五六千地之外,真要走一遭,不得一個月?自己才真的成了自尋煩惱了,而且你走得了么?
“算了,前輩恐怕今晚只能先暫時在小院里對付一晚了,好在這鬼市里對方還不敢輕舉妄動,真要對前輩動手,估計應該是前輩出了鬼市之后,…”陳淮生沉吟著道:“不知道前輩在南楚境內可有同伴或者能幫忙的人?比如明日就能聯系到接應。”
儒雅修士搖頭:“我們圣火宗在南楚這邊沒有什么往來,在大趙那邊倒有些關系,但也遠水解不了近渴,而且關系也還沒熟悉到那種程度,…”
陳淮生覺得有些棘手了,但看到對方眼中居然滿是期待之意,讓陳淮生都感覺有些荒誕。
一個煉氣巔峰,居然對自己一個煉氣二重有這么大信心,覺得自己能給他出主意解決厄難?
這是不是太滑稽了一些?
想了一想,陳淮生也沒有太好的主意。
好在這家伙也是煉氣巔峰,雖然沒啥經驗,但是估計戰斗力是不差的,能覺察法術,發現鬼面梟,說明對方實力不弱,就欠缺一些實戰經驗而已。
“那前輩,現在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果前輩身上還有些靈石,我建議前輩最好趁著明日采購一些靈符法器這一類的器物,萬一明日出了鬼市要遭遇不測,那也好多幾分應對準備。”
想到這里,陳淮生越發覺得自己是個事兒精,怎么就去和這個家伙打什么招呼,多嘴幾句,居然就招來這么大一個麻煩?
若真的是要對付這一位,人家也肯定知曉這家伙的實力,也就意味著對方肯定會是煉氣巔峰以上的實力,這也就是說,又是筑基強者。
自己和胡德祿哪里經得起這般折騰?
到時候自己是和胡德祿丟下這家伙單獨跑路,還是合力逃亡?
就怕自己和胡德祿丟開對方跑路,卻被那幫人以為是聲東擊西,專門攔截自己二人,那就太悲催了。
陳淮生現在內心也是充滿懊悔,恨不能抽自己兩個嘴巴。
見陳淮生臉色變幻不定,儒雅修士也有些忐忑,試探性地問道:“小兄弟,是不是我替伱帶來了麻煩?”
“算了,麻煩已經來了,這會子說也沒有意思了,不知道前輩下一步打算怎么做?”陳淮生長嘆一聲,這才問道。
儒雅修士愣怔了一下,吶吶道:“我還沒想好,也不知道那幫人意欲何為,我也從未遇到過這種事情,所以才來向小兄弟請教。”
這樣蠢的人,居然敢出來闖蕩江湖?
還敢花幾萬靈石買靈獸靈禽,陳淮生真想好好問一下圣火宗內的主事者,究竟是怎么想的?
是故意把他派出來送死的么?
可這家伙卻還是一個煉氣巔峰啊,這么蠢,怎么修行到這個程度的?
在陳淮生看白癡一樣的目光下,儒雅修士有些瑟縮,低垂下頭避開陳淮生的目光,“還有,我不太習慣在監視下休息,我是不是可以把那個法術封禁了?”
陳淮生啼笑皆非,忍不住想要仰天長嘯,都這等時候了,這個家伙居然還想著這等無聊小事,弄得他都有些快要瘋了。
“前輩,隨你的便。”陳淮生擺擺手,“那就請前輩先回去休息吧。”
“可你還沒有說明日我們怎么應對啊。”儒雅修士有些著急地問道。
“我們?什么我們?”陳淮生不懷好意問道:“前輩回吳越,我和同伴是要回大趙的,道不同啊。”
怎么不知不覺間,這人又貼了上來,又成了我們了?
我又成了別人的依靠了?
我還得替他拿主意了?
儒雅修士一怔,似乎覺得陳淮生態度有些變化,但還是道:“我覺得我們還是一道走更好,我這一趟來,也許會被他們覺察,…”
還也許?
是鐵定好不好?
陳淮生覺得自己肚子都要氣脹了,但看到對方澄澈明凈的目光,又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前輩,今夜應該是不會有什么事兒,我也得好好想一想,要不還是先請回房休息吧。”
陳淮生覺得這人坐在自己面前,自己的智商都要跟著大幅下降。
趁早把這人打發走,自己也得好好想一想該怎么來應對這個場面,明日該如何來擺脫潛在的風險和麻煩。
“那我屋里的那個法術究竟可以不可以封禁掉?”都要出門了,儒雅修士忍不住又回頭來問一句。
“滾!”陳淮生終于爆了粗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