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悄然穿行,裹挾著一縷血腥味,讓宅院外那一根根火把的火光都微微搖晃起來。
宅院內,那略顯消瘦的年輕男子站在屋舍門前,在淡薄的月光照耀下,可見其身上到處都是鮮血,臉上也沾著不少血污。
從這個角度,也就百里鳳至和楚副將能夠看到宅院內的情形。
這點光線,對于普通人而言,或許什么都看不清,但兩人卻是看得一清二楚,自然一眼就認出那年輕男子,赫然就是消失了三個月的夏列!
只見夏列身形略顯搖晃地走到了院門前,抬起一只手,有氣無力地朝著百里鳳至招了招手,開口道:“百里統領,你到院門前來。”
“大人?”楚副將不由得看向百里鳳至。
此事怎么看都透著一種詭異,而且還沒確定此人就一定是夏列。
至少他這個武修,單單從心跳、氣脈等方面,也無法分辨出來到底是真是假。
“生機氣息的確是夏列。”
百里鳳至輕聲說了一聲,也沒有遲疑,便朝著院門口走了過去。
每個人的生機氣息都是獨一無二的。
雖然隨著修為境界的提升,氣息會越發強盛壯大,但本質上還是不變的,這是每個人最獨特的存在。
當然,她也知曉,生機氣息也是有可能偽裝的。
但那要么是一些奇異的神通,要么就是一些極其珍貴的寶物。
所以,她還需要再看看才能確定。
“是,我這就過去。”
暗紅色的披風在夜風中飛舞,銀色甲片彼此碰撞輕響,只見百里鳳至邁著修長的雙腿,步伐卻是極為飄逸,僅僅數步便走到了院門前。
兩人相隔不過丈許,僅僅隔著一道院門的門檻。
百里鳳至略微打量了一下夏列,便單膝跪了下來,恭敬地開口道:“還請世子殿下恕罪,王爺托我照看您,末將卻未能盡責,以至于今日才找到您的下落,還請您處罰!”
“嗯?”
夏列皺眉看著百里鳳至,忍不住說道:“百里鳳至,你在說什么狗屁東西?失心瘋了不成?什么王爺世子的?”
隨即,他仿佛才反應過來一般,忽然臉色一冷:“你在試探我?你居然不信我?”
百里鳳至聞言,卻是略微松了口氣。
除了她之外,這世上也就只有夏列知曉自己乃是皇子。
而此時在場的其他人,哪怕看到了方才血脈覺醒的異象光景,短時間內也無法確定是皇子還是皇子的子嗣,甚至有可能更低。
夏鴻氏血脈的源頭,第一代自然是神皇陛下。
其子嗣,也即是皇子,乃是第二代,覺醒時足以引起整個大雍境內的天地異象。
而皇子的子嗣,作為第三代,血脈覺醒時引起的異象光景也極為龐大,也能引起一州之地的天地異象。
就連第四代覺醒引起的天地異象,也是足以波及一郡之地的,雖然威勢小了些,但沒見過的凡俗之人怕是也很難分辨。
所以她才如此試探。
如果對方是偽裝夏列,并不知曉夏列是皇子這個秘密的話,見到她上來就如此恭敬地跪下,說不定就信以為真了。
而且,這神態、語氣…確實與夏列無二。
“抱歉。”
百里鳳至當即微微低下頭,說道:“末將也只是擔心賊人冒充于您,才這般試探,還請您莫要怪罪。”
夏列臉色陰沉地看著她,說道:“冒充我?百里統領,你是不是還打算繼續試探我?”
說完,他忽然怒氣沖沖地邁著大步,快步走到了百里鳳至的眼前,一把揪住了她的戰袍領口。
只聽他冷笑道:“來,你不是要檢驗真假嗎?我現在就讓伱隨便查,要不要把我脫光了吊起來讓你一點點查?嗯?”
周圍的眾多親衛軍見狀,不由得臉色微變。
他們效忠的主將,居然被人這般揪著領子大聲呵斥,雖然對方乃是尊貴的夏鴻氏皇族,但還是讓榮辱與共的他們,有些難以接受。
而百里鳳至并未生氣,只是低下頭,沉聲道:“末將知錯,還請您恕罪。”
“恕罪?”
夏列忽然一巴掌抽在了百里鳳至的臉上,只聽“啪”的一聲在靜謐的夜色回蕩開來。
周圍的親衛軍將士們頓時眼神一變。
但百里鳳至銀色面具下的眼神沒有絲毫變化,只是抬頭看向夏列,輕聲道:“公子還請小心您的手。”
夏列一下松開她的衣領,抽耳光的那只手卻是顫抖起來,疼得臉色都有些扭曲了。
百里鳳至戴著面具,這一巴掌自然抽在了她堅硬的面具上。
“好,很好。”
夏列指著她的臉,氣得胸口起伏不定:“你可知道我這段時間是怎么過的?你居然這么久才找到我?現在還敢這般對我?”
周圍眾將士噤若寒蟬,即使心中不快,也都是敢怒不敢言。
百里鳳至緩緩道:“末將知罪,請您責罰。”
夏列臉色陰沉地盯著她,冷哼道:“我知道,讓你揭開面具抽你耳光,你肯定不會答應。”
百里鳳至看了夏列一眼,說道:“多謝您體諒。”
夏列曾經讓她揭開面具,想要看看她的真容,但她自然是拒絕了,這件事也就只有她和夏列才知道。
而夏列此時的表現,也確實和以前一樣,稍微受到刺激就炸了,甚至更加比以前更加敏感易怒,或許是因為這幾個月來的經歷?
況且,她從氣脈也能感應出來,此時夏列的手掌,確實因為那一巴掌有點氣血淤堵,明顯是凡俗之身。
哪怕是夏鴻氏皇子,在打破天關之前,即使覺醒了也一樣是凡俗之身。
只是會覺醒先天神通,身體變好不少而已。
這讓她又信了三分。
但,百里鳳至仍然是有不少懷疑的。
只是,對方畢竟是神皇子嗣,天地間最尊貴的血脈,她是萬萬不敢明著質問,或者是檢查犯人那樣隨意的。
“行,我就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夏列冷冷地看著百里鳳至,忽然說道:“你先布置一層隔音的結界之類的玩意,別告訴我你不會,連屋子里那個賤民都能做到,你要是做不到,就別提什么將功贖罪了。”
百里鳳至聞言,心中隱隱有些明白了,當即說道:“末將是武修,雖不懂法術,但身上倒是有一道隔音符。”
她當即取出了一道畫著銀色篆文的符紙,輕輕撕碎。
當即有一層無形的隔音結界成型,將她和夏列籠罩在其中。
“您有什么話想說?”百里鳳至問道。
她雖然還在懷疑夏列是真是假,但也知道夏列那敏感易激的性子,所以便打算一邊順從,一邊找機會試探。
若非她實在疑心,也是萬萬不敢試探的。
若是不小心激怒了夏列,她的畢生夙愿說不定也全完了。
“這些天,我想了很多。”
夏列看著百里鳳至,臉色低沉地說道:“接下來,你配合我演一出戲,我就算你將功贖罪。”
演戲?
百里鳳至的眸中泛起一絲疑惑,不過她還是問道:“您的意思是…”
“等晚些我再告訴你詳細的謀劃。”
夏列眼神有些陰郁,“現在我只能告訴你,我需要一層身份掩護,不能就這樣以皇子夏列的身份去帝鴻城,本宮可不想死。”
“什么?”百里鳳至微微一怔,說道:“殿下您身為皇子,如此尊貴之身又怎么會…”
“尊貴?尊貴個屁!”
夏列忽然有些激動地罵了一句,隨即才低沉道:“總之,我不想再陷入這種絕望的局面了,否則什么狗屁皇子,不還是得死?”
他冷聲道:“我要你幫我偽造一個新的身份出來,讓別人認為我不是皇子,真正的皇子另有其人。”
“讓別人認為您不是皇子?”百里鳳至微微蹙眉。
“在真正安全之前,我不想站在風口浪尖上當這什么狗屁皇子了。”
夏列低沉道:“反正知曉我皇子身份的人寥寥無幾,只要有個人出來頂替,一旦大家都認為那人是皇子,我隱藏起來自然會更加安全。”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百里鳳至蹙眉看著夏列,又說道:“但現在青都有不少人,恐怕都會懷疑您就是此次覺醒的夏鴻氏之人,已經很難扭轉了吧?”
“武將就是愚蠢!一點腦子都不會動嗎?”夏列冷哼道。
“殿下說的是,末將愚鈍,還請殿下告知,末將愿聞其詳。”
百里鳳至眼神平淡地拱手,倒也沒生氣,她知曉夏列就是這種性子。
而且,她剛出生那些年所受之辱,遠遠比此時要多得多。
這位皇子又是她唯一的希望,她自然不會在意。
“那我就和你好好說說。”
夏列冷聲道:“這段時間以來,因為你的無能,本宮一直被林越那個賤民囚禁著,在那暗無天日的地下密室之中,雖然不知道過去多久,但我想了很多,除了與那林越虛與委蛇,我也在想…
“如果我能活下來,今后再碰到這種事情該怎么辦?
“特別是皇子這般招搖的身份,不知道多人盯著,就真的無人敢惹嗎?
“人心難測,就連林越這等草芥賤民都有不可小覷的手段,將來面對更廣闊的天地時,又會遇到多少更可怕的危機?
“而最好的方法,就是避免再次發生!”
他咬著牙,低沉道:“所以本宮就想到,如果將這皇子身份轉嫁給別人,我自然也就安全了。”
“原來殿下是被囚禁在地下密室?”百里鳳至趁機試探道:“但我派人查過林越家中,并未發現密室。”
“那說明你派的都是一群廢物!”
夏列面無表情地瞥了她一眼,才說道:“那林越用了一枚地牢符和一件蓮花燈般的寶物,在地下布置了結界,你派來的人沒有發現,難道你不會親自來找?”
百里鳳至拱手道:“殿下,末將也來查探過,但并無發現,還請恕罪,那結界確實品級極高,末將這般境界也未曾察覺。”
她心中卻是信了幾分。
因為她此時已經清晰地感受過那屋舍內的結界了,以她的境界,連一絲一毫的動靜都無法感知。
倘若真的用地牢符制造出地下密室,再布下這種結界,那確實難以察覺。
“廢物。”
夏列冷哼一聲,又說道:“不過,這次能從林越這個賤民那里得到不少好處,也算是本宮因禍得福了。”
好處?百里鳳至看了他一眼,倒也沒細究,只是說道:“殿下打算找人偽裝皇子身份,承擔這份風險,末將可以理解,但這恐怕難以實現,青都確實有不少人都懷疑,您就是此次覺醒的夏鴻氏之人…”
“很簡單,就借此事,將計就計即可。”
夏列冷聲道:“我三個月前在這青都也算是出名了,只是那日不慎,中了林越那賤民不知從哪里得來的一種奇藥,你派的那個護衛被他殺了,我也差點就死了,還好他想折磨我,我才有機會和他虛與委蛇…”
百里鳳至立刻借機試探:“奇藥?殿下,是何種奇藥?”
“你問我?我怎么知道?”
夏列哼了一聲,“那藥無色無味,就像是水一樣,每次只要喝一口,我就會沉睡不知多久,那賤民還給我喂了一種讓我渾身無力的奇藥,害得我始終無法反抗,只能騙他,跟他拖延時間,直到如今血脈覺醒,我才總算找到機會反制他。”
“難道是困魂水?”百里鳳至心中有了猜測,“另一種或許是軟筋散、化骨粉之類的藥…”
如此細節對照下來,確實脈絡清楚,合情合理,她心中又信了一分。
“你別打岔。”
夏列眉頭一皺,冷聲道:“我和你說這些,是讓你借助此事,假裝我失蹤這三個月,乃是你所設的一個局。”
“我設的局?”百里鳳至忽然明白他的意思了。
夏列看了她一眼,淡聲道:
“我的意思是,過段時間,你就找機會對外宣稱——
“此次,我,夏列,悄無聲息地失蹤了三個月,并不是真的失蹤,而是你故意偽造出我失蹤的假象。
“包括這次你興師動眾地來青都尋我,鬧出這么大的動靜,這一切行為都只是你所布的一個局,為了引導他人把我當成皇子,以此掩藏保護真正的皇子。”
夏列低沉道:“如此一來,只要再推出來一個合適的人當皇子,世人就會認為我是假皇子,我沒了皇子身份,自然也就安全了。”
百里鳳至若有所思地點頭道:“天下間知曉殿下真實身份之人寥寥無幾,如此確實是行得通的。”
雖然心中還有懷疑,但她仔細一想,也發現這個方法確實可行。
此次她這位統領雖然大張旗鼓地來了青都,但因為她知道夏列還沒死,而且成年之日就會血脈覺醒,所以并不擔心,行事也就沒有那么急躁。
這一點本就讓不少人疑惑了。
恰好三個月前,夏列的消失也極為古怪,又是被林越一個凡夫俗子囚禁,此事本就離奇,讓人難以置信。
若是將來對外宣稱:“其實夏列并非是真正的皇子,只是設局讓你們誤以為他是,這么做是為了保護真正的皇子。”
如此一來,聽上去反而更加可信。
實乃計中之計。
“殿下不愧是皇子,果然聰穎。”
百里鳳至想通之后,也不由得輕聲贊嘆了一句。
她知道,夏列雖然性子扭曲了些,但確實是聰明人。
當初夏列在夏府明明不受待見,未曾上過私塾,也沒有人教其武功,但只是靠自己偷學的武功,以及在夏府少爺念書時偷聽私學,就有一身不錯的武藝,還懂識文斷字,可見其聰慧程度。
“那殿下,打算讓誰來頂替您的皇子身份呢?”百里鳳至問道。
“這還用想?”
夏列瞥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說道:“最好的選擇,當然是那林越,正好他亦是孤兒,又是草芥之身,更易偽造。”
“哦?末將愚鈍,還請殿下細說。”百里鳳至仿佛真的不懂一般。
夏列冷聲說道:“方才我在屋內血脈覺醒之后,借助神通恢復體力,當場將林越擊殺,在場之人也都看到了。”
他低沉道:“到時候只要林越再次出現,死人又不可能復活,世人自然會相信…林越就是此局的關鍵,為了將他隱藏起來,才會讓他假死,介時再公布他就是真正的皇子,別人自然會信。”
百里鳳至不由得疑惑道:“殿下殺了林越,他還怎么出現?”
她說完,便看到夏列的嘴角緩緩上揚。
“方才我血脈覺醒后隨之而生的先天神通,可以完美偽裝成他人,自然能做到這一點。”
夏列微微揚起下巴,“到時候只要我偽裝成林越出面,有夏鴻氏血脈為證,也可以坐實林越的皇子身份。”
“今后只要我解除神通,林越這個皇子就會消失不見,這才叫完美隱藏,誰也找不到我,也不存在神通變化被看穿的情況,還能有比這更安全的方法嗎?”
說到這里,他又說道:“對了,你不是懷疑本宮是真是假嗎?稍后我變成那林越之后,將他提出來給你瞧瞧便是。”
“先天神通?”百里鳳至恍然。
盡管夏列如此說了,但她心中依然存有些許懷疑。
“殿下。”
百里鳳至又意有所指地說道:“過不了多久,想必就會有皇族派來的‘巡天使’接您去帝鴻城,到時候巡天使也會檢驗您的血脈真偽,末將可以在那時宣稱夏列只是用來偽裝的假皇子,您變成林越讓巡天使確認血脈之后,也會更容易讓人確信。”
她這話,除了獻計之外,也是在試探夏列。
倘若是假身份,一旦巡天使來了,那就必然會暴露,此時豈能不慌?
“我知道了。”
夏列淡淡點頭,卻是瞥了她一眼,問道:“你又在試探我?”
百里鳳至神色不變地說道:“末將只是獻計罷了。”
她自然不敢承認自己仍然在質疑夏列。
“呵呵…”
夏列冷笑一聲,卻是忽然寒聲道:“現在最重要的是,我的先天神通要變化成別人,就需要借助一些精血,你立刻交出一半精血給我,本宮就當你將功贖罪了。”
“什么?”百里鳳至臉色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