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帥是要開學館、建書院,延攬天下才子名士,編撰一部川峽叢書?”
“不錯,這才子名士,唯一的標準,便是才,不拘一格的才。”
“他是哪里人,不重要。哪怕他是吐蕃人、西夏人,金人,本官唯才是舉。”
楊沅笑道:“這件事,當然不需要吳家主去做,本官會請蜀學大家木易先生來川峽主持大局。
不過,此番在蓬州,本地宿儒名士卻還需要吳家主代為邀請,舉辦一次‘雅集’。”
“撫帥吩咐,吳某自當效力,只是…遍邀天下名士的話,所費不菲,只為編撰一部書,值得嗎?”
不要以為你紅口白牙一說,各方名士就會趨之若鶩。
車馬費、潤筆費等,都是需要極其豐厚的。
當然,“名”也是打動這些才子的一個必需手段。
著書立說,傳之后世,這是再如何以清流自詡,以隱士自詡的文人都控制不住的誘惑。
名和利都有了,還怕他們不來?
楊沅聽了吳淵的話,只是微微一笑,沒有對他一個商人做太多的解釋。
通過這種方式,他就有大量的人才可用了,他需要人才啊。
尤其是川峽及周邊地區,民族太多了,只靠大軍屯駐和經貿聯系,只能維持一時之穩定,是無法長久的。
包括大宋方略接下來針對的西夏。
西夏打下來就結束了?
不,那只是一個新的開始。
威之以武,同之以利,化之以文,這三者,是順序,也是步驟。
最后一步,必須以前兩步為基礎。
但是沒有最后一步,前兩步所產生的大好局面就如鏡水月,最終還是要一場空。
楊沅是想從根子上解決這個問題。
為此,他需要大量的筆桿子。
楊連高對此則有著不同的解讀。
他想,治國平天下,文治武功,皆不可偏廢。
文武并用,武以衛文,王霸之業方才可期。
楊沅這是要通過修書,不動聲色地招攬天下英才,扶植文教精英啊。
這個法子不錯,等我當了皇帝,我在大理也要這么做。
皇帝…
一想到這個稱呼,楊連高心中便一陣火熱。
楊連高回到自己住處,慢悠悠地喝了半盞茶,才發現刀妃妃沒在身邊。
以前他只要一回來,表妹就會過來噓寒問暖的,他也習以為常了。
“來人,去請刀姑娘。”
楊連高沒有多想,便吩咐自己的隨從,去把刀妃妃喊來。
刀妃妃近來有了心事。
自從表哥說出他的苦楚為難,技巧地暗示,只有楊沅才能救他。
可要和楊沅建立如此密切的關系,就需要她從了楊沅。
自那時起,刀妃妃就陷入了矛盾、掙扎和痛苦之中。
她不是覺得楊沅不夠好,只是她從記事起,爹娘就給她灌輸了長大要嫁給連高表哥的念頭。
她自己也覺得連高表哥非常優秀,值得她陪伴終生。
可是她十七年來一直理所當然的人忽然要換了,她能輕易理解接受才怪。
不過,因為受了表哥的暗示影響,她這一路走來,倒是不由自主地開始悄悄觀察楊沅了。
當一個男人成為她潛在的伴侶目標時,她又怎么可能克制住自己不去看他。
看著看著,她竟慢慢覺得,那個男人果然很優秀,就像一只璀璨的金孔雀。
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沒有人能奪走他的光輝。
就連她心目中一直是天下第一優秀的連高表哥,在他面前都是謙卑的。
不,準確地說,是諂媚的。
刀妃妃知道這個詞不好聽。
可是,一旦下意識地把楊沅和表哥當成擇偶的對比目標擺在面前,稍稍減少一些對表哥的濾鏡,她就不得不承認,這是事實。
這個認知,讓她感覺很羞愧。
我…怎么可以這么評價連高表哥呢?
刀妃妃羞愧地握緊了手中的撒穗荷包,陷入了深深的自責。
這是一只葫蘆形的撒穗荷包,上邊繡著“蜂戲牡丹”,綴有五色絲穗和小珊瑚珠。
擺夷少女從十一二歲就開始學描繡。
繡出的成品,只拿來自用或者贈送親友。
但,繡的最精致、圖案意喻男女之情的那唯一一只,只能送出一個,送給她的心上人。
這只“蜂戲牡丹”的葫蘆狀撒穗荷包是刀妃妃繡的第九個。
前八個但有一點瑕疵,就被她毀掉了。
她一定要繡出一個最完美的撒穗荷包,把它親手送給自己將要相伴一生的男人。
因為她送出的不是一個荷包,而是她的心、她的人、她的一輩子。
她又豈能不珍視,不繡出一個最完美的出來。
現在,這只讓她已挑不出瑕疵的荷包已經繡好了,可是…
刀妃妃心中悵然若失。
當楊連高的人趕來時,心亂如麻的刀妃妃收拾好了心情,趕到了表哥的住處。
院門外,正有幾個隨從正在忙碌著,往一輛車上裝著東西。走進堂屋,刀妃妃就發現,桌上還擺著一個尚未系上的包袱,里邊都是金子,唯有一點銀,是一支漂亮的銀孔雀造型的珠釵。
大理國女人的首飾,都是重銀不重金的。
“表哥,你這是…”刀妃妃有些疑惑地問道。
“啊,妃妃你來了,坐。”
一臉沉重的楊連高忽然露出了笑容,拉著刀妃妃,讓她在椅上坐下。
“妃妃,表哥準備好車馬,你就先回大理去吧。”
刀妃妃吃驚地道:“什么?我們不一起走嗎?”
楊連高沉默了片刻,道:“我派幾個可靠的侍衛,護送你先走。你不和我同行,便安全許多。”
刀妃妃緊張地道:“表哥,究竟發生了什么?你為什么…”
楊連高苦笑一聲,道:“表哥打聽到消息,楊連山在我返程路上布下了重重埋伏,只等我回去,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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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妃妃俏臉一緊:“那…那你想怎樣打算?”
楊連高正容道:“還能怎樣打算?我母親還在大理,我,是楊氏嫡房長子,萬沒有貪生怕死,逃之夭夭的道理。”
楊連高的聲音擲地有聲:“就算死,我也要死在大理的土地上。”
刀妃妃激動地道:“表哥…”
楊連高拿起了那支銀孔雀釵,遞到了她的面前,柔聲道:“妃妃,其實…你對表哥的心意,表哥一直都清楚。
只是因為楊家一直內部不穩,表哥原想著,做出一番讓父親滿意的功業,穩定了自己的地位,再向你表白心意,可惜…”
“表哥!”刀妃妃珠淚盈睫,嘴唇都顫抖了。
楊連高深情款款地道:“表妹,這只珠釵,是表哥叫人打造的,原想著…等我向你表白心意的時候,再送給你。
如今,我怕是不能…,我還是要把它送給你,等你尋到一個要相伴一生的男人時,就把它戴在你的頭上,把自己…打扮成最漂亮的新嫁娘…”
刀妃妃被感動了,兩行熱淚簌簌而下。
梵清站在門口,將二人這番對話全都聽在了耳朵里。
她那“不動尊”禪功有意收斂氣息時,就連楊沅都完全感知不到,更不要說楊連高了。
所以,對于她的到來,楊連高完全沒有察覺。
當然,就算察覺了,他也不會在意。
他演的情真意切,難道這小尼姑還能看得出他的虛情假意?
梵清…還真看出來了。
她不明白,這對表兄妹在演什么把戲。
表妹此時好不悲傷。
可表哥…明明心中毫無波瀾好吧?
為什么他卻能做出如此痛不欲生的表情來。
他的臉孔都扭曲了,噫好丑。
顏控的小梵清,嫌棄地撇了撇嘴角。
刀妃妃握著表哥所贈的孔雀釵,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
她繡了九次,才終臻完美的撒穗荷包就藏在那里。
但,指尖觸到它時輕顫了幾下,卻又緩緩挪開了。
這荷包,她一輩子只想送出一只。
好馬不雙鞍,好女不二嫁,既然她命定注定的那個男人不是表兄,那她就不可以把這荷包送給他。
那是羞辱表哥,羞辱她,羞辱了她的男人。
刀妃妃深深吸了口氣,眼噙熱淚對楊連高道:“表哥,妃妃家里沒有那么強大的實力能幫助你。
妃妃只能找一個強大的男人。我是你的親人,那他也就成了你的親人,楊連山不敢再動你的!”
“表妹…”楊連高激動不已,一把握住了刀妃妃冰涼的雙手,心中好不得意。
這傻丫頭,終于上當了。
表妹,你可不要怪我喔。
大丈夫生居天地間,豈能郁郁久居人下!
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呀。
以前,但凡能被表哥握一下手腕,刀妃妃心里都甜蜜的猶如小鹿亂跳。
可…,她和表哥無緣,她要跟了另一個男人了。
為了救表哥才選擇他,已經很對不起他了,我又豈能再和表哥曖昧不清,混淆了界限。
想到這里,刀妃妃從表哥手里,輕輕地抽出了她的手。
她的大眼睛里還帶著淚光,就像剛用泉水洗過的黑葡萄。
“表哥,你不用為我收拾行裝了,我會留下,換你的安全歸去!”
門外,梵清小師太悄然而去,來時無人知曉,去時無人看見。
哪怕她不諳世事,也本能地覺得,這個場合她似乎不方便出現。
她過來本就是要找刀妃妃的,看到刀妃妃走進楊連高的院子,便跟了過來。
她是想請刀妃妃去幫她做個證人,證明她和楊沅之間清清白白。
因為她和眉真說不清楚。
那個小侄女跟小怨婦似的,哭著怪她搶自己男人,害她被姊妹們笑話。
無法自證清白的梵清,便想到了刀妃妃。
兩人一路同行、朝夕相處,刀姑娘一定可以幫她向眉真證明自己的清白。
誰料,竟遇到這檔子糟心事兒。
我得找機會點醒刀姑娘,別被人騙了。
只是…我若說我能察知他人情緒,也不知道她信不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