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公讓楊沅先離開,然后就對女兒和外孫說出了他的打算。
關于這樣謀劃對李家的好處,李太公自然是不會說出來的,哪怕面前的一個是女兒,一個是外孫。
他只是分析了當前的局勢,列舉了接下來要做的事情,然后問他的外孫,這些事,你能否做得了?
完顏弘康仔細想了一想,便爽快地承認,他干不來。
若是讓他帶兵打仗,他是不帶打怵的。
可是這種經常需要唇槍舌劍的場合,經常需要應變動腦的事情,他知道他不行。
李王妃聽明白父親的意思之后,也表示了贊成。
她自己的兒子,她當然了解。
再者說,楊沅這樣一個外人,頂替她的兒子出面,去為她的丈夫爭取利益。
不管楊沅爭來多少好處,都不可能落到楊沅自己身上,這有什么好拒絕的。
說服女兒和外孫之后,李太公就叫人去把完顏弘康的姑奶奶和叔祖父請了來。
還是之前對外孫和女兒所做的時局分析那套話術。
不過,想要楊沅冒充完顏弘康的理由,他則著重提到:
他現在受了傷,可還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有人推進,而且這個人必須精于謀算。
所以,他決定讓一直被他軟禁著的大宋使節楊沅,冒充越王世子完顏弘康。
姑奶奶和叔祖父對李太公的這個提議毫無疑慮,立即欣然同意了。
當然,實際做主的只是姑奶奶,叔祖父只是跟著老太太點頭或搖頭而已。
這位老太太一輩子沒嫁過人,至于是什么原因卻已不可考了。
但是現在的她,卻已快要活成一個男人。
因為身體偏瘦,所以她的顴骨顯得比較高,而且她有寬廣的額頭,一看就是一個性情外顯、性格強硬的人。
她的身體還很硬朗,說起話來也中氣十足。
她和李太公一起召見了楊沅,說出了想讓楊沅冒充完顏弘康的事。
楊沅一聽,便拂然不悅,義正辭嚴地道:“楊某是大宋使節,一言一行代表著大宋,安能冒用他人身份,行此鬼祟之舉?”
李太公趕緊解勸道:“小楊學士,此事若成,于大宋也是大有好處的。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嘛。再者說,這件事你以為我們會往外說么?小楊學士大可放心。”
李太公和姑奶奶軟硬兼施,好一通勸說,楊沅這才勉勉強強地答應下來。
等到楊沅從李太公那兒離開,姑奶奶馬上又單獨召見了他。
老太太拄著拐杖,目光炯炯地看著楊沅,道:“楊學士,你到我大金來,是為了見我們的皇帝,為了讓兩國不要打仗。
但是完顏亮這個人是靠不住的,若我越王一脈能夠成勢,我們卻是很愿意和大宋世代友好下去的。
而且,我們越王一脈一向恩怨分明。我家若是承了你楊學士這份大人情,來日一定會報答于你。
到時候,你要是愿意留下,老身做主,從我們完顏家挑一個溫柔賢淑、人品俊俏的女子,招伱做了我家的女婿。
你若是想走,老身就派人護送你回宋國,絕對不會將你羈絆于此不許你離開的。”
楊沅欣然道:“有老太太你這番話,楊某還有什么好說的。
這件事,楊某必全力以赴,希望老太太你也能記住今日這番承諾。”
老太太爽快地笑道:“你放心吧。犬有濕草之恩,馬有垂韁之報,何況是人呢!老身是守信用的人!”
待楊沅離開后,沒什么存在感的叔祖父皺了皺眉頭,說道:
“老姐姐,弘康這孩子,一根腸子通到底,那種玩弄心機技巧的事兒,他的確做不來。
不過,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來,眼下咱們讓楊沅冒充世子,那么以后呢?”
老太太瞪了他一眼,嗔罵道:“你盡琢磨些沒用的。
眼下咱們都顧不上了,還要管什么以后?
再說,叫楊沅頂著越王世子的名頭去做事,爭取來的一切,還不都是咱們家的?
楊沅是大宋的狀元,聽說他一身武藝也是相當不凡,這是文武雙全的人才啊。
他冒充弘康,那別人就會知道,咱們越王世子是個麒麟兒。
這對咱們家不也有著莫大的好處么。至于說以后…”
老太太哼了一聲,道:“等這位楊學士頂著咱們家弘康的名頭,把這些事兒都辦明白了,不再需要他拋頭露面了,就讓弘康也少露面不就成了?
驢蹄子可是正當壯年呢,還輪不到弘康這個世子當家作主。
驢蹄這年紀,怎么也得再當二三十年的家吧?
哪怕過了十年再讓弘康出面主持一些事情,容貌有所不同了那又如何?那時誰能質疑?”
叔祖父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勉強道:“那…也行吧。
咱們可得謹慎些,如果泄露了消息,弘康可就要成為整個會寧府的笑話了。”
老太太不耐煩地道:“怎么著都比讓李鳴鶴那老東西,繼續當咱們的家好吧?
再說了,只要驢蹄子能當上都渤極烈,過個三年五載之后,就算人家知道當初出面的世子是假的,那又怎樣?
只要咱們家夠強大,就沒有人敢笑話咱。
我說老六,你就別婆婆媽媽的了,一個兩個的,全都不是做大事的人。
出去,看見你我就不煩別人。”
這位叔祖父被他的老姐姐一頓搶白,尷尬地笑了笑,忙道:
“得得得,那我不說了,咱就按老姐姐您說的辦。
我先出去了,這一路車馬勞頓的,老姐姐你也早點歇息。”
楊沅商議已畢回到東跨院,一眼就看到了盈歌。
一見楊沅回來,盈歌馬上從椅子上一躍而起,跑過來攀住他的手臂,雀躍地叫道:“二郎。”
兩人剛剛“新婚燕爾”,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忽然便分開了七八天。
這時再見,盈歌自然有一種“小別勝新婚”的感覺,她渾身每一個毛孔現在都在歡喜著。
阿蠻站在一旁躕躊著,嘴唇囁嚅,想上前叫人,卻又有些膽怯。
當日那險險加頸的一刀,讓她記住了楊沅的可怕。
小姑娘現在對楊沅都有點心理陰影了。
所以,她既想討好楊沅,卻又有些怕他。
楊沅看到盈歌發自內心的歡喜,心情也頓時愉悅起來。
楊沅笑道:“我本想去門外迎一迎你們的,結果臨時被李太公找去商量事情,倒是耽擱了。”
楊沅扭頭問道:“阿它,行李可都收拾妥當了?”
盈歌瞟了阿它一眼,她也剛到,還沒問過這兩個侍婢的名姓。
聽楊沅一說,才知道這個比阿蠻還要小些的女孩兒名叫阿它。
忽然間,盈歌便想起她在大宋班荊館時,曾經偷偷把楊沅罵作阿它,不由得心中一甜。
此時想來,還真是有一種宿命般的感覺呢。
當初她只是隨意喚來個送索喚的閑漢,想要制造誤會激怒完顏屈行主動退親,想不到兜兜轉轉的,最后自己竟真的成了那個閑漢的女人。
阿它見主人詢問,忙上前答道:“婢子已經收拾妥當了。
不過李太公剛剛派人來說,要咱們搬個地方呢。”
楊沅一愣,難不成完顏驢蹄的族人回來以后,這宅子已經住不下了?
楊沅問道:“李太公有沒有說,要咱們搬去哪里?”
阿它道:“說是要咱們…搬去后院東廂房呢。”
說到這里,阿它的表情格外生動,就像一只在努力表達震驚表情的二哈。
自己的主人居然要住到后院東廂房去住!
這待遇比李太公還要尊貴呢,這顯然超出阿它的理解范疇了。
楊沅卻是一聽就明白了,不禁暗贊李太公的謹慎。
從現在起,他就要開始冒充完顏弘康。
王府里的人自然都知道他是冒牌貨。
對這些人,李太公只要交代一聲,叫他們以后在外人面前把楊沅當成小王爺,誰也不許出去亂嚼舌根子就行了。
但是,萬一有人登門拜訪呢?
他們這座宅院,可還遠遠談不上像是一座正兒八經的王宮。
如果他平時住在二進院落的左跨院,需要以世子身份款待客人時再臨時搬去后院,說不定什么地方就會漏了馬腳。
李太公這是做戲就做全套啊。
楊沅點點頭道:“我知道了,那就趁著天亮早點搬吧!”
阿它答應一聲,跑去告訴了王府管事。
一會兒功夫,王府管事便派了些人來,幫著搬東西。
其實他們也沒有什么好搬的,這屋里原有的東西都不用動,后院正房里配備的都有,比這里更好。
也就是個人物品需要搬一下。
楊沅能有什么私人物品?盈歌和阿蠻也沒多少東西。
幾個仆人一人提個小包袱,楊沅空著雙手,先行遛遛達達的就去了后院。
后院也是個大四合院,由正房、東西廂房、倒房、偏房、后照房圍合而成。
院中還有石雕影壁、手繪廊、吊花門等,只是比起中原人家的精致,風格稍顯粗獷了一些。
此處正房七間,李王妃住在正房,依次往東是完顏姑奶奶、完顏叔祖父這兩位長輩的住處。
楊沅現在是世子,住東廂房第一間。
這廂房也有配房和耳房,是給他的近侍丫鬟們住的。
楊沅到了院中,完顏弘康正一臉不高興地從東廂房里出來。
作為長子,他從單獨居住開始,就住在東廂房。
如今可好,他得給楊沅騰地方了。
其實對于找人替他去做那些事,完顏弘康并不反對。
你讓他提刀子砍人,沒問題。
你讓他在飯桌上跟別人勾心斗角,他做不來,他只會掀桌子。
不過…,楊沅比我強?
完顏弘康看到楊沅,上下打量了幾眼,心中是不太信服的。
“楊學士…”
“叫我小王爺。”
“嗨!你小子,跟我你還真來勁兒了…”
完顏弘康氣極,挽著袖子就要和楊沅較量一番。
楊沅道:“在這王府里,當然人人都知道你是誰,也人人都知道我是誰。
但是,如果現在不需要你這么叫我,那么李太公何必把我從東跨院搬到這后院東廂房來。
你現在不叫我小王爺,你敢保證以后在外人面前也不會叫錯嗎?”
完顏弘康想了一想,便扭著臉兒,對楊沅敷衍地拱了拱手,粗聲粗氣地道:“小王爺。”
楊沅微微一笑,道:“原來是尋風表兄,你有什么事嗎?”
完顏弘康翻個白眼兒,又忍不住了:“表兄?難道你比我小?”
楊沅笑道:“你長得比較著急一些,光看面相的話,我確實顯得比你小。”
江南風土太養了,楊沅那是什么皮膚。
完顏弘康面部輪廊明顯,鼻梁挺而有棱,眼睛大而有神,長得倒是很英俊。
可是他的肌膚是古銅色的,這一來未免就比實際年齡要顯得老了幾歲。
而楊沅不僅久居江南,還有蟄龍功滋養身體,看著真比他年輕。
完顏弘康看了看楊沅的模樣,悻悻地道:“小白臉子,沒有好心眼子。”
楊沅聽了不禁失笑,沒想到這位暴躁小王爺還保留著幾分少年人的質樸。
楊沅不想為難他了,便問道:“你喚住我有什么事?”
完顏弘康這才想起正事,問道:“明日我外祖…我祖父,本要去加古部落的。
如今他中箭養傷,就要換作你去了。咱們明天幾時啟程”
楊沅笑道:“我們明天不去加古部落了。”
完顏弘康一愣,問道:“不去了?”
楊沅道:“對,不去了。咱們去紇石烈部落。”
完顏弘康更加驚訝,道:“咱們去紇石烈部做什么?”
楊沅正色道:“本人身為護步答岡的小王爺,外公被紇石烈部落的人箭矢所傷。
這個仇,難道不報了么?”
完顏弘康道:“我…下午召集人馬,本就要去尋紇石烈部的晦氣,卻被我外公阻止了。”
楊沅微笑道:“就算是打紇石烈部落,也有打他的辦法。
像你那樣魯莽而戰,那當然不行。”
完顏弘康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明天你真能說服我外公,叫咱們去打紇石烈部落?”
楊沅道:“那是自然!”
“好!哈哈哈…”完顏弘康看楊沅,忽然就順眼了許多。
“那咱們辰時出發?”
“成,你安排下去吧,太公那里我來說服。”
完顏弘康大笑:“好,哈哈哈,楊沅是嗎?我現在還真有點喜歡你了,哈哈…哈…”
完顏弘康大笑著便轉身離去,可這一轉身,正看見阿里虎提著個小包袱,從前院匆匆進來。
見了完顏弘康,阿里虎屈身行了一禮,小小聲地喚了一聲小王爺。
再看向楊沅時,阿里虎便甜甜一笑,眉低眼垂地道:“主人。”
楊沅點點頭,說道:“你就住配房里吧。”
“是!”阿里虎答應一聲,便姍姍地走進屋去。
看著她那裊娜的小腰身,還有那沉甸甸質感的屁股消失在門口,完顏弘康心中一陣酸楚。
這個楊沅,占了我的身份,住了我的房子,還要睡我心儀的小嫂子…
一時之間,完顏弘康心中五味雜陳。
晚餐之后,楊沅便把李太公、四姑奶奶、六叔祖還有李王妃、完顏弘康邀請到了一起。
這讓四姑奶奶非常滿意。
果然,楊沅做“完顏弘康”主持大局,她就有了參與感。
以前李鳴鶴那老東西仗著王妃是他女兒,什么時候有事跟她打過商量?
楊沅把他次日想集結兵馬去攻打紇石烈部落的事情說了一遍。
不出意外的,除了完顏弘康舉雙手雙腳贊成,其他四人一概反對。
楊沅早知是這樣的結果,一點也不慌。
他沉穩地道:“今日小王爺要調集兵馬去攻打紇石烈部,我也是反對的。
我反對,不是因為小王爺不該討伐紇石烈部,而是時間不對、方法也不對。
當時若是集結人馬前往紇石烈部,等人馬趕到,已經是夜晚了,如何作戰?
等到天明,紇石烈部已經有了準備,再想取勝便更難了,所以我反對。
但,紇石烈部是必須要打的,而且越快越好。”
楊沅先向李太公隱晦地遞了一個眼神兒,繼續說道:
“我們不打,從護步答岡各部落征調來的勇士如何一直掌控在我們手中,我們又怎么養活他們?
越王殿下離開此地已經有兩年多了,對越王殿下不再忠心的,難道就只有一個完顏元昀嗎?我看,不見得。
而且,正因為都渤極烈大會召開在即,我們才應該找一個人打,狠狠地打。
打痛了他,就能對其他部落產生威懾,這對我們爭取都渤極烈是大有好處的。
紇石烈部落現在只知道今天追殺李佑途中,遭遇了咱們歡喜嶺的兵馬。
他們可不知道他們射傷了李太公,因此也就不會認為咱們會派大軍去找他的晦氣。
同時,王妃娘娘你們今天才剛剛趕到。
也就是說,咱們又多了一支人馬的消息,紇石烈部落還不知道。
因為這種種原因,我們為什么不打?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啊!”
完顏弘康一拍大腿,興奮地道:“對,就是這個意思!你很說的好,我想到的沒想到的,你都說出來了!”
有了楊沅這番入情入理的分析,眾人自然再無異議。
商議已定,楊沅便告辭離去。
具體調兵遣將的事,就不用他操心了。
李太公、四姑奶奶他們也不會讓他插手軍務。
楊沅回到東廂,進了內室,就見案頭一支紅燭。
盈歌秀發披肩,斜臥于榻上,手托著香腮。
見楊沅向她望來,盈歌輕輕舔著嘴唇,一條腿上涂著鮮紅豆蔻的足趾,從另一條曲線優美的小腿上緩緩向上抬起,又輕輕推了下去,重新籠在了薄衾之中。
這丫頭,無師自通,好會撩。
屏風后邊放著一只霧氣裊裊的浴桶。
阿蠻捧著一方大浴巾,正侍立于一旁。
她那一頭長發,此時編成了兩條大辮子。
半臂的小衣、紗制的燈籠薄褲,寬大的褲腳兒就在她的足踝處松松地籠了幾迭,說不出的可愛。
這一主一婢之美,可以入畫了。
楊沅會心地一笑,沒想到盈歌這丫頭,這么快就食髓知味了。
俏婢侍候,熱湯沐浴,楊沅神清氣爽地登榻之后,便迎來了盈歌的夾道歡迎。
歡喜鎮上,一片黑暗,唯有一幢大屋,燈火通明。
完顏弘康正興致勃勃地召集一眾謀克,部署著明日的行動。
歡喜嶺上,楊沅正在駕駛跑車。
眾所周知,跑車動力越好,屁股越翹。
盈歌跑車,就具備這樣的特質。
那優美的曲線,大大降低了空氣阻力。
可調式全自動升降尾翼,更是讓駕駛者如臂使指。
這臺跑車不僅擁有極其強大的動力推進性能,而且穩定的四輪抓地,給了楊沅一種極致的駕駛體驗。
夜,深了。
鎮上,只剩下了那一幢大屋的燈火。
完顏弘泰和眾謀克,仍在熱火朝天地討論著明天的行動。
嶺上,也只剩下了東廂房那一扇窗的燈火。
盈歌跑車已經爆缸,Mini小心翼翼地上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