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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7章 大宋監察的崛起

  樞密院機速房抓到了“假會子案”中最關鍵的一群人——開設假會子處的那群金國秘諜。

  這件事不僅讓臨安府感覺臉上無光,也讓皇城司感覺臉上無光。

  臨安府查了那么久,結果就只羅列出了一堆直指楊沅是幕后真兇的“鐵證”。

  “假會子處”的開辦者,作為此案最關鍵的一群人,他們只有過一次抓捕的機會,結果還被這些人提前逃走了。

  而皇城司在接手此案時,正值渡子橋劫囚風波之時,滿城的禁軍巡弋,他們也沒能趁此機會抓出這群人來。

  最后,卻是樞密院機速房的人把他們繩之以法了。

  而且,找到楊沅下落,把楊沅從雷峯塔地宮救出來的也是樞密院機速房,這就讓皇城司上下很難堪了。

  可是,再難堪,這些犯人總是要去討要過來的,難不成還等著人家主動送上門?

  多大的臉!

  “韓副使,你繼續追查涉案人物及其相關線索,本提舉去樞密院走一趟吧。”

  木恩善解人意地主動提了出來。

  他都快要從皇城司退下來的人了,不如和韓副使結個善緣。

  韓薦松還要在這個職位上干下去的,很大概率要接他的班兒。

  這么丟人的事兒,就不必讓韓薦松拋頭露面了。

  樞密院這邊,楊存中春風滿面地接待了木恩。

  楊存中和一直排擠、打壓機速房的秦熺不同。

  秦熺因為機速房不受他的控制,作為異己,必然要打壓的。

  楊存中卻無所謂機速房是否有繞過他直達天聽的權力,在他看來,機速房的榮光就是他樞密院的榮光。

  所以,他一面為劉商秋、袁成舉、郭緒之等人請功,一面親自接見木恩,很爽快地把一群金國間諜交了出去。

  皇城司被這些金人搞的好沒面子,把他們接回皇城司之后,自然是立即開始了拷問。

  負責審訊他們的是下三指揮所的吳一塵。

  由于他之前參與了該案的審訊,所以順理成章地負責了此案。

  審?且等等,先用上一遍酷刑再說。

  吳一塵一向覺得,他皇城司雖然沒有皮剝皮那么高超的剝皮技術,但是拷問犯人的本領,可比皮剝所更專業。

  他皇城司,不弱于人。

  時隔多日,楊沅帶著小廝劉大壯,重新回到了都察院。

  都察院儀門之外,左僉都御史王晨坤領頭,其后是以蕭毅然、盧承澤、于澤平為首的一百多名監察御史。

  他們盡皆冠戴整齊,肅立于儀門之外。

  他們像迎接一位凱旋的大將軍似的,把右僉都御史楊沅迎進了都察院。

  都御史朱倬、左副都御史肖鴻基,右副都御史談琦三位大佬,都在朱倬的簽押房里等著,待楊沅唱名而入,便請他上座,又對他各自慰勉了一番。

  一番客套之后,楊沅回到自己的簽押房,蕭毅然、盧承澤和于澤平三位監察御史早已單獨等在這里。

  時至今日,他們身上已經明明白白地打上了楊沅的烙印,無需藏著掖著了。

  “僉憲,您蒙冤入獄之后,總憲大怒,立即調取了所有懸而未決的卷宗,我都察院所有御史人手負責一樁案子,這是正在調查當中的所有案件。”

  蕭毅然把他整理出來的疑案在辦表放到了楊沅的公案上。

  盧承澤笑道:“劉以觀編排僉憲的諸般罪名被推翻之后,監國大怒,已著令三法司共同審理此案。劉以觀如今就拘在我都察院,僉憲要不要提審他?”

  前幾日劉以觀還是堂上主審,楊沅是階下疑犯,現在二人的身份已經顛倒了過來。

  楊沅道:“劉以觀一案,我司現由何人負責調查?”

  于澤平道:“現由王僉憲負責此案。”

  楊沅聽了便擺手道:“那我們就不要干涉了,王僉憲心思縝密,辦案嚴謹。何況以我和劉以觀的關系,也不方便插手。”

  他喝了一口茶道:“我都察院自成立以后,倒也做成過幾樁大案,此番總憲發雷霆之怒,更是全面開花,這是好事,能叫人亂了陣腳,看不清我們的指向。不過…”

  楊沅看了眼這三位親信:“你們應該明白,所謂假會子案,所謂劉以觀的栽贓陷害,還有各官署衙門對我都察院的排斥和提防,都是為了什么。”

  “要說我都察院權柄太重,督察百官惹人生厭,但我都察院還是要遵循綱常法紀的,我們調查的案子,也是要經由大理寺和刑部才能落實的,遠比不上皇城司直屬天子更遭人忌憚。

  可是為何有人對我們的防范和排斥,猶在皇城司之上呢?”

  蕭毅然、盧承澤和于澤平當然明白,都察院是在御史臺的基礎上改組出來的。

  而拋開表面上那些可以宣之于口的理由,它的設立真正原因只有一個:

  皇帝需要一口鋒利的刀,為他斬斷推行新政的過程中,麥芽糖一般粘住手腳,拉著絲地阻滯他的那股力量。

  這是路線之爭。

  皇帝想往左走,但是覺得右邊更加美好的那些人,卻拖住了他的車輪,硬要把他拗到右邊去。

  同時,這也是權力之爭。

  自古帝王,未嘗有像宋朝天子一般受到的約束之重。

  與士大夫共治天下最早是漢朝時就提出來的,但也只是表現了一種對于士大夫器重的態度。

  它真正被人捧到臺面上來,是宋真宗時。真正得以貫徹,是宋仁宗時。到了宋神宗時,才成為上下一體尊從的制度。

  但,士大夫眼中的天下又是誰的天下?是萬千黎庶的天下嗎?

  宋神宗時,王安石眼見弊端重重,意圖變法,遭到諸多保守派大臣反對。

  時任宰相文彥博就對神宗皇帝說,祖宗法制都在,沒有必要改動,免得失去人心。

  神宗反駁說:變法或會讓一部分士大夫不滿,但是對百姓們并沒有不妥啊。

  文彥博就直言不諱道:陛下,您是和士大夫共天下,不是與百姓共天下!

  神宗回答說,也不是所有的士大夫都反對變法,還是有很多士大夫認為應當變法的。

  這段對話,是堂堂皇皇的當眾君臣奏對,毫無遮掩。

  從這段對話就可以看出,神宗皇帝時,已經接受了“與士大夫共天下”的準則。

  從這位宰相的話里也可以看出,他們眼中的“與士大夫共天下”,就是指的他們士大夫這個群體,就是他這個代表著士大夫群體的宰相,與天下百姓無關。

  他說的動搖人心,只是指士大夫的心,與天下百姓無關。

  變革對天下百姓是否有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士大夫們滿不滿意。

  有些人一廂情愿地以為士大夫同皇帝爭權,是為他們做代表,可人家士大夫根本沒把他算個“人”。

  本質上,它只是皇權與士大夫的權力博弈,更具象的表現,則是君權與相權之爭。

  但是,趙瑗這位年輕的官家,顯然對于如此之重的掣肘有些不耐煩了。

  從律法上把對士大夫享有的特權廢除掉,恢復“皇宋刑統”,恢復太祖制度,于維護士大夫利益的群體而言,就是一個危險的開始。

  固然,現在所改變的只是對犯了罪的士大夫不再“法外施恩”。

  可接下來呢?

  大宋都察院建立的目的,就是要加強皇權,削弱相權,削弱士大夫的權力。

  削除士大夫犯罪時高于法律的優容,只是第一步。

  小心翼翼的縮減宰相任期,這是第二步。

  接下來,都察院這口刀,顯然要發揮更大的作用才行。

  這一點,其實各方都很清楚。

  所以,有人要搞楊沅,那么多朝臣真的都不知道罪證不實嗎?

  沈相公對于這樣一樁鬧的滿城風雨的大事件,真的毫無耳聞嗎?

  他們只是故意裝糊涂,寄望于有些人的反擊,讓能都察院知難而退,然后跟他們一起“和光同塵”。

  而其最終目的,就是讓皇帝知難而退,老老實實效仿仁宗以來的各代皇帝,好好跟他們共天下就行了,不要總想著標新立異。

  但,他們沒想到朱倬那么剛,這個“士林敗類”居然敢全面開花,還以顏色。

  他們也沒想到,楊沅自蹈險地本就是有預謀的。

  所以,現在才先失一子。

  但是對楊沅而言,他認為這個時候就該目標明確地發起反擊。

  朱倬這種全面開花的反擊,固然表現了都察院不容輕侮的氣勢,但打的全無章法。

  老朱未必不知道自己這么做看著聲勢浩大,卻不能真正打痛了對手。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考慮,楊沅這個從殿試時就跳出來的急先鋒,顯然還是要繼續擔當急先鋒的角色。

  蕭毅然、盧承澤、于澤平聽了楊沅的話,臉龐一下子漲紅了起來。

  他們還年輕,不在乎那些彎彎繞繞和進退的權衡,他們愿意一戰。

  楊沅當初建議趙瑗任命這些“基層檢察官”的時候,盡量挑選入仕時間尚短的年輕人,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蕭毅然的手指點在了他剛剛遞給楊沅的名單上:“僉憲,下官以為,可以從這樁案子開始。”

  楊沅的目光落在了蕭毅然所指的位置:吏部考功員外郎邱舜泉。

  一個六品官,一個位低而權重的官。

  蕭毅然道:“吏部是天官衙門,權柄最重。舉凡官員的任免、考課、升降、勛封、調動,莫不出于吏部。下官以為,從吏部著手,事半功倍!”

  楊沅眉頭輕輕一挑,現在監察部門在手,就可以對各個衙門進行監督、審查。

  這的確會讓他們非常頭疼,但是光是這樣顯然不夠。

  不是每個官員都有罪責,也不是每個有罪責的官員都能暴露出來。

  可是如果把組織部和人事部控制住了,那些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官員還不服氣?

  吏部負責官員的選拔和任命;負責對官員的政績和德行進行評定;負責官員的升降與調動;負責官員的勛賞和封贈;負責官員的俸祿評定;甚至就連他們告假或致仕都要負責。這是可以拿捏他們為官一切的衙門。

  楊沅仔細看了看此人的罪狀,因為只是一份表格,上邊記述的非常簡單。

  楊沅問道:“你選擇此人的原因,除了他是吏部官員,還有什么?”

  就算扳倒了一個人,也撼動不了整個吏部,更不要說掌控了,所以他需要一個更有說服力的理由。

  蕭毅然微微一笑,道:“理由就是,他做的許多事,只憑他一個員外郎是做不成的。”

  懂了。

  楊沅略一沉吟,便抬起頭來,沉聲道:“你們三人,馬上把你們目前所負責的案子交出來,本官會轉給他人負責。從現在起…”

  楊沅提起筆來,在邱舜泉的名字上畫了個圈兒,道:“你們三人,隨本官一起,調查此人!”

  楊沅這邊確定了行動目標的時候,直學士呂柱維和葉荃也在寫奏章。

  館閣學士用在一些有了具體職務的官員身上,那就是一種榮譽貼職。

  如果他就是一個學士,那就是皇帝的出入侍從和顧問,無法直接插手朝廷事務。

  但是這就有一個好處,他們如果想表達什么意見,可以作為一種學術研究,不用擔心會有什么后果,畢竟這不屬于正式的彈劾。

  所以,受湯思退示意,呂學士和葉學士便先跳出來試水了。

  現在他們能夠針對都察院和楊沅的措施不多,畢竟都察院監攝百官這是份內的職責,人家查的也只是有罪的官員,這一點你無法指摘。

  而拿捏楊沅的最大罪狀,現在雖然沒有對朝野公開理由,卻已由監國、首相和樞密使蓋章認證,確認無罪了。

  至此,六部以上的官員,其實已經猜出了大概。

  那么,他們能做文章的,就只有死抓住劉以觀潑給楊沅的那盆污水做文章了。

  雖然目前并沒有證據證明楊沅有罪,但是從他出使金國再返回大宋的一切舉動,確實讓新金獲得了巨大利益。

  并且,隨著大宋與新金的來往愈發的密切,楊沅在遼東和上京地區的一些事跡也開始流傳到了宋國。

  那些傳說中,他可是甚受新金高層器重的。

  那么,有沒有可能,楊沅確實被新金收買了呢?

  這種可能性還是有的吧?

  所以,在不能確定之前,我們不能無故加罪于他,但是為了防患于未然,是不是應該把他調出太重要的衙門?

  兩位學士就是以這樣一種“學術研究”的口吻,開始寫他們的奏章。

  這可不是那種“一張郵票八分錢,要讓紀委跑半年”的低劣誣告,那種只能惡心惡心人,折騰你一下。

  他們開了這個頭,其他官員就有理由加入討論了。

  討論的人多了,皇帝心中不會生出一根刺嗎?

  楊沅再做任何事的時候,擔心引起上面的懷疑,就得畏首畏尾。

  它是有實際效果的。

  奏書分朝奏、明奏和密奏三種。

  密奏就只有皇帝看到了,明奏則是經過朝廷相應的閣部衙門層層登記、呈遞。

  奏章還沒傳到皇帝手上,過手的各部衙就已知道內容了。

  朝奏就是“有本早奏,無本退朝”時遞上的奏書。

  是在朝會上公開上書,并且當著滿朝文武闡明內容的。

  這兩位學士,就是選擇的這種方式。

  還有兩天就是七月十五,七月十五是月中,監國需要召開朝會,他們打算到時就在朝會之上,向楊沅開炮。

  七月十五,也是中元節。

  中元節時,鬼門關開,除破屋壞垣,余事勿取。

  不過兩位學士覺得他們就是拆楊沅的房子去了,這時間,恰恰好。

  玉葉被護送回“陌上花”繡坊,母親談氏見她歸來,不禁喜極而泣。

  她只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傳統女子,這是造了什么孽,嫁個丈夫喜歡打打殺殺,原來從軍做武將也還罷了。

  后來調職皮剝所,做了京官,表面身份又是繡坊的坊主,算是過了一段安生日子。

  結果,如今去了一趟北國,又不安分了,居然隱姓埋名留在了那邊。

  這就夠叫她操心的了,結果這女兒也不省心,這都變成老姑娘了也不考慮嫁人,整天還要出去張羅生意。

  結果,先是坐了大牢,后又被人擄走,差點兒沒把她活活嚇死。

  是咱們肥家的錢不夠花么?你說你個姑娘家,賺那么多的錢有什么用。

  談氏一邊哭一邊罵,一邊罵一邊埋怨,最后又扯到了嫁人生子,好好過日子上。

  肥玉葉趕緊告饒:“娘啊,女兒知錯了,女兒…明天就去找李干娘,請李干娘幫忙介紹個靠譜的男人,早日嫁人,早日讓娘抱上外孫,成了吧?”

  談氏一聽,瞬間云收雨住,驚喜道:“當真?你說的明天,就是真正的明天吧?大宋隆興元年七月十四?”

  肥玉葉哭笑不得,道:“是是是,就是明日,七月十四。”

  談氏強調道:“是大宋隆興元年七月十四。”

  “嗯嗯嗯,大宋隆興元年七月十四!”

  談氏打了個哭嗝兒,瞬間舒坦了許多:“這就好,這就好,女兒終于肯安份下來了。其實娘親這里,也有幾戶合適的人家…”

  肥玉葉急忙道:“女兒說了要請李干娘幫忙的,娘親這邊的,女兒可不見。”

  “真是的,你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娘還能坑你不成。”

  談氏喜孜孜地道:“請你干娘幫忙也成,李夫人那般人物,幫你物色的人,一定不會差了。”

  肥玉葉眸波一閃,狡黠地道:“干娘若覺得好,娘親就不反對是吧?”

  談氏好不容易哭的女兒肯嫁人了,哪里還敢反對。

  再說,李夫人那等人物,她給女兒相看的男人還能差了?

  談氏便眉開眼笑地道:“那是當然,只要是李夫人介紹的,你自己相得中,娘絕不反對。”

  肥玉葉沖著母親呲了呲小白牙,心虛地道:“女兒先去清塵堂泡個澡兒,洗洗身上晦氣,一會再陪娘親用膳。”

  說完就一溜煙兒地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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