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沅當晚住在了江州獵的家。
江州獵養了十四個打手,八個是他收容的浪人,六個是他從小培養的親信。
但是這十四個人中,被花音和小奈干掉了四個武士。
那六個親信則被計老伯和老茍叔干凈俐落地干掉了。
等江州獵服軟低頭時,只剩下四個浪人。
事已至此,江州獵也消了反抗的念頭,只想著在博多大撈一筆便拍屁股走人,所以這一夜江州獵的家里還是比較安靜的。
比較安靜,主要還是因為矢澤花音不喜歡叫。
這一晚,楊沅宿在矢澤花音房間里。
對此,就住在隔壁的藤原姬香只能在心頭恨恨地罵上一句:“畜生啊!怎么不活活累死你!”
然后,她就在自己的女人被人搶走的嫉恨與某種莫名的情緒中輾轉了半宿。
天色微明時,矢澤花音和椿屋小奈就要離開江州獵的家,去爭取赴宋殺手團的名額了。
楊沅把椿屋小奈單獨叫到一邊,叮囑她千萬小心,如果沒有被小野明兮錄取當如何,如果被錄取了當如何…
那溫柔的語氣、特別的呵護,讓這個從小在山里學習忍術,然后就進入豪門,根本不曾涉世的小奈心里暖暖的。
她紅著臉蛋兒只是不斷點頭,看著楊沅的目光便漸漸變得濡濡的,像極了若草山上一只等著投食的奈良小鹿。
藤原姬香冷冷地看著,楊沅就像個誘拐涉世未深小女孩的大騙子,無恥地哄騙著她的小奈,可她卻不能揭穿。
然后,她就看到昨夜陪宿楊沅的矢澤花音臉上流露出一種很奇怪的情緒。
就像…她每次因為椿屋小奈更乖巧、更溫馴,所以對她格外寵愛時的表情。
啊!真是不能忍了!
這個心機男,我的女人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了!
藤原姬香恨恨地想,等著吧,總有一天,我會干掉你!
楊沅似有所覺,忽然回眸望來,藤原姬香馬上向他拋去一個嬌媚的眼神兒。
當江州獵的兩個赤腳仆從一大早抓著飯團,一路吃一路跑,把消息通知唐坊所有宋國商賈之后,大家便紛紛趕到了江州獵的家。
在博多的諸多綱首中,他還是很有威信的。
其他國家的商賈看到如此盛大的集會,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于是也都匆匆跑了來。
此時藤原姬香已經換上了宋人的袍服,貼上了兩撇風流的小胡子,提著一口太刀,站在楊沅身邊。
江州獵站在府門前匆匆搭起的小高臺上,聲嘶力竭地控訴著。
他把“大山寺”貫主靜海和尚如何買通殺手謀害宋國商人楊三元的事說了一遍。
然后,他就義正詞嚴地宣布,作為博多港最負盛名的綱首,作為楊三元的摯愛親朋,他要向“大山寺”討還公道。
接著,苦主楊沅就跳上了高臺。
“諸位,‘八岐商事’背信棄義,他們的股份就沒有絲毫信譽可言了。
謀殺我的大仇,我要報。購買這些股份所付出的錢財,我也要向他們討回來!”
“今天召集大家來,不是想要各位為我打抱不平。
只是‘八岐商事’的人既然如此貪婪和兇殘,等我離開博多之后,他們很可能會遷怒于你們。
大家都是同胞,我必須得給大家提個醒兒,請大家各自決斷!”
楊沅說罷瞟了江州獵一眼。
江州獵身子一顫,馬上舉起拳頭,用變了音的嗓子大喊了一聲:“粗發!”
江州獵擁有五條大海船,海員和護衛集中起來,一共有一百四五十人。
“蓋火長”和“靠火長”有六十多人,包括了宋人、臨安蕃坊的日本浪人還有暹羅人。
兩隊人馬合在一起,差不多兩百多號人,一路殺向了“大山寺”。
商人們聽罷楊沅的警告,有八成馬上做出了離開博多的決定。
這些能在險惡的自然環境中劈波斬浪,遠渡重洋來到異國,并在他鄉站穩腳跟的人,有幾個不是狠角色。
楊三元作為一個沒有后臺的外來戶被人算計了,他們并不在乎。
但是江州獵綱首卻要替他的好友向“八岐商事”討還公道了。
博多寺社都去京都發起“嗷訴”了,后方空虛。
如果江州獵綱首大開殺戒的話,那么等這些寺社武裝從京都回來,豈有不遷怒于他們的道理?
商人們紛紛趕回自己的家,召集親族和親信,把事情原委說了一遍,火速下達了遷離博多的命令。
碼頭上,分屬不同商號的船只開始行動起來。
一個個宋國商人組織人馬肩挑手抬、大車小車地開始往船上搬運他們積累的財富。
臨近中午的時候,“大山寺”方向冒起了滾滾的濃煙。
正在唐坊里“螞蟻搬家”的宋國商賈們,全都看的清清楚楚。
很快,就有跟去“大山寺”觀望的人跑回來,他們說江州獵攻進了“大山寺”,抄出了無數的金銀,然后把“大山寺”付之一炬了。
老天!
這是要不死不休嗎?
等“八岐商事”的人從京都回來,一定會展開殘酷的報復!
搬!趕緊搬,今天就把所有財產搬上船!
明天一早我們就…等等!
那些船主巨商們忽然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什么。
他們臉上本屬于商人的溫良恭儉讓的笑容不見了,漸漸被一種屬于海盜的兇戾、貪婪的神色所取代。
既然已經決定要一走了之,而且博多(福岡)的武士和僧兵都去了京都,那么…
他們的目光緩緩轉向了唐坊的東面,那里是日本人的聚居區。
一不做,二不休,搶錢搶糧搶娘們兒啊!
很快,碼頭上運送財物的人就變成了各家商號的老弱婦孺。
青壯們都帶了武器,跟著他們的綱首,一窩蜂兒地朝著日本人的聚居坊區殺去。
有一家帶頭,就有第二家模仿…
很快,就連那兩成對日本人心存幻想,認為不會被牽累,打算留在博多的商賈也積極加入了進來。
眼看著別的商號大包小裹地運回財物,用繩子拴著一串串的女人送到船上,他們現在只恨自己下手太晚了。
“大山寺”里,對于地窖里儲藏的大量糧食楊沅懶得去管,他只叫人把貴金屬和看起來挺值錢的古玩、古籍搬了出來。
“靠,你不要刮了,那得刮到什么時候,我們現在去吉田政廳官家!”
楊沅站在大雄寶殿里,沒好氣地沖著“靠火長”叫了一聲。
這個沒出息的正拿著一口刀,拼命地刮著佛像上的金箔。
聽到楊沅招呼,他才兜著已經刮下來的金箔,戀戀不舍地從佛像上爬下來。
博多港此時已經瘋狂了。
隨著所有的宋國商賈化身為海盜,以家族和商號為單位,殺入日本人聚居區。
高麗、呂宋、交趾、羅斛等國的商人也按捺不住了。
他們人數較少,便以國為單位聯合起來,也加入了“搶一把就走”的行列。
接著,一些沒有跟著“嗷訴”隊伍去京都打秋風的日本浪人、賭徒、潑皮們,也驚喜地發現了這個巨大的“商機”。
他們毫不猶豫地加入了對自己同胞搶劫的行列。
整個博多一片混亂,比起明朝時候屢遭倭寇蹂躪的臺州仙居還要凄慘。
楊沅在江州獵這個領路黨的引領下沖向吉田政廳官的府第時,山下已經亂的不成樣子。
那些精明的商人已經迅速組合成了更大的作戰單位,朝著一處處最難啃的神社、寺廟和莊園發起了攻擊。
楊沅拄著刀,站在吉田家的寢殿里,看著一箱箱金銀被搬出來,堆到從旁邊車宿推來的車子上。
江州獵站在楊沅前面,似乎他才是主導者,可他心中卻在暗暗叫苦。
攻打“大山寺”和突破吉田政廳官的家,都是他的人充當主力。
他的人傷亡慘重,楊沅的人卻幾乎毫發無傷,江州獵開始意識到不對勁了。
然而,楊沅一直跟在他身邊,旁邊還有那兩個可怕的胖瘦老仆,江州獵根本不敢蠢動。
“這些蠢材,不長腦子的嗎?你們要被拼光啦!”
江州獵在心頭瘋狂地大叫,但他的部下現在眼里只有那一車車的金子銀子,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江州獵很絕望,他覺得再打下去,戰利器他可能分不到兩成了,九一都夠嗆。
吉田家的奴仆下人,面如土色地跪伏在角落里,瑟瑟發抖地看著一車車財物從他們眼前駛過。
當楊沅一行人全部離開后,他們便爬起來一哄而散。
他們必須追去京都,告訴吉田大人,綱首江州獵背叛了他們!
這個宋人趁著博多后方空虛,領著商賈們大肆擄掠,必須得請吉田大人馬上領兵回來平息叛亂!
如果,來得及的話。
櫛田神社被攻下的時候,江州獵的人已經快死光了,江州獵本人也便失去了存在的價值。
三上千雅收回染血的太刀,邁步向前沖去,對倒在地上的江州獵再也不看一眼。
他對自己的刀法很自信,江州獵此時雖然還沒有咽氣,但是就算神仙也不可能再將他救活。
江州獵緊緊地捂著心口,面目猙獰地瞪著楊沅,吃力地道:“你…伱言而…無信!”
楊沅淡淡地道:“我最恨的就是自己人的背叛。
縱然是敵人,我也不是不可以化干戈為玉帛。
唯有背叛者,尤其是叛其族、叛其國的漢奸,都該死!”
藤原姬香的小胡子一翹,沖他翻了個白眼兒,心道:“你說狠話就說,看我干嘛,我又做不了漢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