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迪耶滿面笑容地張開了雙臂,一邊向蒲押麻迎去,一邊笑道:
“蒲押麻兄弟,我這還是第一次登上你的‘百勒開’號呢,果然是豪綽無雙啊。”
瓦迪耶話音未落,一只手就從他后邊伸過來,在他肩頭撥拉了一下。
虧得這踏板鋪的夠寬,兩邊又站滿了人,瓦迪耶雖然趔趄了一下,卻沒有摔到水里去。
楊沅左顧右盼地從后邊閃了出來:“誒,你這女奴真的不賣嗎?紅發的藍發的綠發的,喲,這還有個金發的…”
楊沅在那個法蘭克姑娘身前站住,色瞇瞇地打量她幾眼。
金發女子藍色的眼眸微微垂下,怯生生地退了一步。
楊沅大聲道:“多少錢一個,你開個價兒,一出了海,我們家,那就是我做主了!”
冷羽嬋從后邊追上來,聽到這句話,心里暗罵一聲:“三十六文的飯錢都不給,跑這一擲千金來了!”。
她現在有點抽筋兒的感覺,如果不是她還保持著理智,她那大長腿可能就會不受控制地抬起來,一腳把楊沅踹上桅桿去了。
蒲押麻眸中閃過一抹怒意,但被他迅速掩飾了下去。
在他眼中,這位囂張狂妄、人事不懂的“李家二少”,很快就是一個死人了。
他又怎會和死人一般見識。
“呵呵,二少爺,如果你真的喜歡她們,倒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不過,我老蒲可是從很遙遠的地方,飄洋過海地把她們運過來的,所以這價錢…”
“有的商量就好!”
“李家二少”眉開眼笑:“你放心,我攢了很多壓歲錢,哈哈哈哈,一個一千貫我也出得起。”
蒲押麻微笑道:“我知道,在臨安,一個絕色俏婢,最高也就一千多貫。
可我說過了,她們是從很遙遠的地方運過來的,價錢至少還要翻五倍。”
“啊?這么貴啊,你個老登,是不是唬我?”
蒲押麻也不明白何為“老登”,但是聽著不像好話,大概是臨安方言?
蒲押麻皮笑肉不笑地道:“物以稀為貴嘛,貴國的絲綢、茶葉和瓷器,飄洋過海到了我們的地方,價值又何止翻了十倍。”
“有道理!”
“李家二少”一副因為還沒當家,實在拿不出那么多錢,卻又好面子不肯承認的模樣。
“那什么,我知道了,等我合計合計一共買幾個,咱們路上再談,到泉州交接。”
押船人既然是以小商販租用大商船代運貨物的理由上船的,那就不能在海上與走私人交接完畢后馬上登岸返回,那樣太惹人懷疑了。
所以,“李家二少”在海上轉移走私品后,他還要跟船去泉州,在那里露一面,再返回臨安,由此完成整個“洗貨”的過程。
“好好好,李二少是個爽快人,我們路上再細談。也許,我還可以給伱打個折扣,哈哈哈…”
蒲押麻滿口答應著,吩咐人把楊沅和他的貼身女侍領上船去,然后迎向瓦迪耶。
“這個李家二少,實在令人厭惡!”
瓦迪耶惱怒地看著“李家二少”一路輕佻,胯骨軸子亂扭的惡心樣子,恨恨地道。
蒲押麻攬過他的手臂,并肩往船上走,微笑地道:“瓦迪耶兄弟,跟一個將死之人,何必計較呢?
你的臥艙,就安排在我對面,是船上最豪華的所在,走,我帶你去看看。”
楊沅被領到了他的住處,在第二層的一間船艙里,船艙很寬敞,還有一個帶簾兒的舷窗。
臥室分內外兩間,內間大,外間小,不過要進內間就要先經過外間。
外間的艙室很小,小到只容一人睡下,窄到翻身都難。
想進這小艙室,連鞋子都要脫在外邊,進門就直接爬上那張低矮的床板。
小艙室沒有窗子,所以也沒有門。
不然艙門一關,簡直會讓人窒息。
這顯然是給侍候主人的奴隸準備的。
冷羽嬋跟進臥艙,揶揄地道:“二少色心不死啊,還想著買人家女奴呢?”
楊沅拉開簾子,推開舷窗向外看看,又重新拉上,對冷羽嬋道:
“這樣,我就有借口去纏磨那老東西,說不定…可以擒賊先擒王。”
冷羽嬋嗤之以鼻,她相信楊沅確實是假意,但未必不是真心。
楊沅把自己往榻上一摔,舒服地嘆了口氣:“如果是這樣的臥艙,海上跋涉數月的話,我也不是不能忍…”
冷羽嬋四下看了看,問道:“我睡哪里?”
那間小艙室,冷大姑娘當然看到了。
不過她沒認為那是一間能住人的艙室,她還以為是雜物間呢。
大宋有奴仆,但是沒有奴隸。
下人的居住和飲食條件再差,也不至于苛刻到如此地步。
更何況冷羽嬋的那個“下人”,那能叫“下人”么。
所以在她的認知里,根本不會把那拴條狗都嫌擁擠的地方當成一個住人的地方。
“呃…”
楊沅怔了怔,沒有點破剛剛一進門的那個“雜物室”就是她的臥房。
楊沅想了想,身體一擺,滑到了床里一半:“外邊一半讓你?”
“嘁!”
楊沅又把身子一擺,滑到了床外一半:“那床里一半讓你?”
冷羽嬋一字一頓地道:“我睡地板!”
“好!”
冷羽嬋看著他那氣人的樣子,大長腿又有了抽筋的沖動。
碼頭倉儲區,二十多個搬運工人打扮的漢子,散亂地坐著或站著。
忽然,一身儒衫的崔顯允從倉庫中走出來,等在外連的搬運工們馬上站了起來。
崔顯允掃了他們一眼,說道:“這一次運出海的貨,要比前幾次更多。
雖然是你們已經走熟了的路,也不要馬虎大意。
另外,這次貨交付完畢,中間要停一段時間…”
崔顯允按照蒲押麻的提醒,已經聯系了兩個長居臨安的大食商人。
但是原本在蒲押麻和瓦迪耶兩大巨商之下,這兩個大食商人的船隊規模始終發展不起來,現在還不具備幫他偷運大宗貨物的能力。
現在看來,他還是得等蒲押麻那個奸詐的老狐貍在泉州站住腳,再騰出手來扶持臨安蕃坊這邊的代理人。
而山陰那邊,提前訂購了大量的貨,此時還在源源不斷地運往臨安。
幸好不是保質期短的時鮮水果什么的,儲放一陣倒也不用擔心。
崔顯允道:“所以,這一次,你們不必急著回來。
可以隨接應船只去雙嶼島上快活一陣,十天后,再按原來的秘密渠道返回。”
這句話一出口,二十多個大漢立即振奮了起來。
雙嶼島上酒可以隨便喝,還有風騷的扶桑女人可以隨意享用,對長居島上的人而言,島上的生活極其枯燥乏味。
可是對他們來說,卻無疑是一個放縱快活的長假。
“是,崔謀克,你就放心好了!”二十多個大漢七嘴八舌地笑答道。
這時的金國,正在不斷學習、轉化中原王朝的各種制度,處于轉型期。
所以現在的金國不僅有和宋國一樣的州縣官僚制度,也有原本的“猛安謀克”制度。
猛安謀克,是女真內部軍政合一的一種制度。
最初的猛安是指部落長,謀克是氏族長。
他們率領所屬女真百姓,平時生產,戰時參戰。
現在的猛安則是指千夫長、謀克指百夫長,他們依舊既是軍事長官,也是行政長官,依舊是無事耕作,有事戰斗。
而崔顯允,顯然是完顏雍派系的一位百夫長了。
崔顯允點點頭,揮手道:“去吧!”
二十多條大漢,每人背起一件作為掩護的貨物,向著“百勒開”號的方向走去。
鴨哥把徐大年等人,分別安排在東瀛人和昆侖人的幾條船上學習觀摩。
他自己則和北條大翔還有坤泰,一起登上了由鹿溪出資從船廠贖回來的那條大船。
這條大船在蒲押麻的船隊里只能算是一條普通的商船。
但是對他們這支破破爛爛的船隊來說,卻已經是最好的一條船了。
這條船也配備了中式船的船尾舵、指南針、多重桅桿、水密隔艙技術,長十五丈,寬約三丈。
這艘船的“火長”叫蓋,蓋一上船,便赤著腳跑來跑去,摸摸這兒,親親那兒,不斷用夸張的手勢動作,大喊著“沙掰、沙掰!”
鴨哥茫然地問坤泰:“他喊什么呢?”
鹿溪已經對他們明確了今后船隊的分工。
鴨哥是商隊的首領,北條大翔負責整個商隊的武力保護,而坤泰則負責與各處當地商人具體接洽商務。
因此,對于自己的頂頭上司,坤泰很是恭敬:“啊,火長大人,蓋是在喊他的船,這條船就叫‘沙掰’。”
鴨哥疑惑地道:“沙掰…又是什么意思呢?”
坤泰笑瞇瞇地道:“就是舒服的意思。”
鴨哥皺了皺眉:“你這船名,叫平安啊、吉祥啊、發財啊、威風啊,都行,叫…舒服?你們還能不能有點出息了?”
坤泰干笑道:“也許,船長是覺得平安吉祥發大財,自然就會舒服的原因吧。”
鴨哥搖了搖頭,一邊走,一邊吩咐道:“等我們搞到大船之后,船隊里所有的船都要重新編號取名。”
坤泰一溜小跑地跟上去:“是是是,那我們這條船,改成什么名字好呢?”
鴨哥沒好氣地道:“改成‘舒服死了’!”
北條大翔按著刀,穩穩地跟在他們兩人后邊,聽著二人的對話,唇邊露出了一絲笑意。
他覺得,和這樣兩個人做同一條船上的朋友,似乎很不錯,至少這樣的人生,不會寂寞。
準備出海的船,都是做好了核驗檢查票,票證齊全的。
沿途下去,還有一道道的關卡,尤其是泉州市舶司,那是出海的最后一關。
所以臨安做為這些商船出海的起點,檢查也并不是特別嚴格。
辰時七刻,鼓聲旦旦,監渡開閘了。
一條條滿載貨物的船,駛離了碼頭。
它們在大河之上徐徐展開,慢慢延伸出去,仿佛一條蘇醒的神龍,正緩緩舒展了身軀,探出了它的龍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