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一眾人聽得目瞪口呆。
曹泳悠然道:“方才本府已目睹全程。徐知縣斷案公正,有理有據,并無不妥之處。本府復審,遂依原判,此判即為定判。爾等可服判么?”
方老族長都傻了,他頭一回感覺到,咱大宋朝廷的辦事效率竟然如此之高!
曹泳那是戶部侍郎兼臨安府尹,一等一的朝廷大員。
別看他在恩平郡王面前顛啊顛的,就像一只會抖臀的小柯基似的。
可是站在方老族長面,曹府尹那氣場,能壓得老頭子喘不上氣來。
方老族長看看自己的子侄們,全都埋著頭,沒有一個敢跟他對視的。
方老族長不禁暗惱,老夫都多大歲數了?真要爭來了好處,還不是你們享用?
一個個的誰也不出頭是吧?那老夫何苦來哉!
老頭兒把牙一咬,就對曹泳重重地點了點頭:“小老兒…服判!”
“好,那么,就畫押吧!”
于是,老族長代表方家,在那份判詞上又畫了個圈兒。
宋師爺接回判詞,向方家眾人亮了亮:“湖州方家訴”水云間“酒家丹娘一案,今已‘結絕’。各方若再有不服判決者,以起釁鬧事、蔑視國法論處!”
“結絕”,就是終審判決!
丹娘只道這一切都是出自于楊沅的策劃,想不到他的能量如此之大,臨安縣、臨安府,居然全都站在他這一邊庇護自己。
此時的丹娘對楊沅已經不僅僅是心生愛慕那么簡單了,她對楊沅簡直是崇拜到了極點。
凝望著楊沅的側影,丹娘的眼睛都要滴出水來了…
“官人…”
捆在心上的枷鎖一朝解去,還是被她心儀的男人親手解去,丹娘心懷激蕩,情難自己。
她恨不得立即把自己揉進楊沅的懷里去。
“咳,要注意影響!”
楊沅大煞風景地推開了丹娘軟綿綿的身子:“此間事了,盡快上山吧,莫要與我太接近,免得被完顏屈行發現不妥。”
“哦!”
丹娘一下子清醒過來,看到那位正擦著臉上唇印兒的大王,帶著十個美妾,正饒有興致地站在一旁看熱鬧,頓時臉上一紅,醒覺到在這里不方便傾訴情腸。
趙大王見了,頓覺無趣,這對男女,想親就親嘛,好不爽利!
望海樓就建在鳳凰山上,據說此樓原本高十八丈,共九層,高聳半空,十分的壯觀。
于是,它遭了雷劈。
重建時,匠人便只敢修到七層了,結果,后來還是遭了雷擊。
于是,再次修復時,便只修了五層。
現在這五層的望海樓已經有一二百年的歷史了,倒還不曾再遭雷擊。
五層樓閣,前四層的每一層都有外圍的一圈觀景廊。
最上面那一層,則是建成了四座小閣,分置于樓頂四角。
從那四座小閣中,都可以看到錢塘大潮。
當然,面臨錢塘江潮的前兩座樓閣,觀景位置最好。
望海樓的每一層樓閣上,都有歷代名士所寫的觀潮詩。
第五層樓閣上懸掛的就是蘇東坡蘇大學士的詩:
橫風吹雨入樓斜,壯觀應須好句夸。雨過潮平江海碧,電光時掣紫金蛇。
登上望海樓最高一層,曹府尹、季舍人、徐知縣攜各自家眷,便占據了前面靠左的一座樓閣。
而右面一座,離江潮涌來的位置最近,自然是讓給了恩平郡王趙璩。
趙璩雖然只有一人,奈何他帶了足足十個美妾,自己的人就能占據一閣了,曹泳和季若旬也不方便邀他過來同席。
楊沅帶著丹娘和青棠登上樓時,樓頂的四座樓閣,便只剩下后面兩座了。
楊沅便選了趙璩后面的那座樓閣,叫力夫把茶具、席子、食盒等物都搬進去,青棠指揮著一一擺好。
雖然事先已經做了充分的安排,但事到臨頭,楊沅還是有些緊張。
因為接下來,他要避居幕后,事態如何發展,全看丹娘了。
丹娘見楊沅向自己看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不曉得他是擔心出了紕漏,只當他是在擔心自己,心中頓時一甜。
她大膽地握住楊沅的手,柔聲道:“官人放心吧,奴家一定不會讓官人失望的。”
那目光火辣辣的,看的楊沅暗呼吃不消。
這位姑娘怎么回事兒啊,我是叫你去攻略完顏屈行,不是攻略我呀!
楊沅小心翼翼地抽回手來,向丹娘笑道:“你也不必太緊張,我還安排了人來捧你的場,丹娘本是麗質天生,再有人捧場,不怕那完顏屈行不為你動心。”
換作初相識時,楊沅的贊美,丹娘只會覺得他是對自己的不懷好意。
可此時聽他說話,哪怕只是一句無心的贊美,丹娘都覺得心花怒放。
大官人這么信得過我,那還有什么好說的。
當丹娘緩緩落座時,她就進入了狀態,“游手”界的大手子雪玉丹娘,今日歸來!
區區蠻夷,還拿不下你?
楊沅安撫了丹娘,便要起身下樓,去迎陸游。
陸游說過,今日會攜幾位赴京大考的朋友一起來望海樓觀潮。
不過,楊沅是不方便待在丹娘身邊的,因為完顏屈行見過他。
就算他現在裝扮氣質不同了,萬一那完顏屈行記性甚好,認出他來怎么辦?
所以按照他的計劃,他要去樓下隱蔽處候著。
等陸游等人一到,他就把這些人安排到丹娘的樓閣中。
而他自己,則要尋個借口脫身。
有陸游等人在,丹娘的安全就更有保障。
同時,陸游知道自己“心儀“丹娘,必然對丹娘不吝贊譽。
這位大詩人哪怕只是隨口點評幾句,叫那附庸風雅的完顏屈行聽了,也會成為丹娘的加分項。
結果,楊沅起身出了樓閣,剛要舉步下樓,已經在鋪好的席上,倚著一張“憑幾”懶懶就坐的恩平郡王趙璩便向他招起手來:“來來來,快來坐。”
另一座樓閣里,剛剛去趙璩那邊見禮回來的季若旬馬上看向楊沅。
見恩平郡王對此人甚是親熱,季舍人忍不住對曹泳道:“少司農,那位年輕人和恩平郡王認識?”
曹泳一見他指的是楊沅,馬上賣弄起來,以手掩口,湊近季若旬,小聲道:“季兄,此人伱可萬萬不能小覷了。
“他叫楊沅,與恩平郡王的關系十分密切。楊沅此人乃是一個名叫‘有求司’的會社聯絡人,愚弟認為,這‘有求司’很可能就是恩平郡王建立的…”
兩人都是秦黨,而且一旦官家要確立儲君,他們都是要表態擁戴恩平郡王的。
所以曹泳對季若旬并不隱瞞,馬上繪聲繪色地講起了楊沅的來歷。
楊沅一見趙璩喚他,不禁暗暗頭疼。
恩平郡王相召,他又豈能不去?
楊沅只好走到趙璩面前,
趙璩笑道:“你不陪那美人兒在閣中就坐,東張西望的找些什么?”
楊沅道:“大王說笑了,在下與丹娘真的相識未久,而且她一個新寡的婦人,在下也不好太過親近,免得惹人閑話。”
趙璩笑道:“鵝鵝鵝鵝,你這人真是又想吃魚又嫌腥,實在無趣。你怕流言緋語,那就陪本王坐坐吧。”
楊沅心中大急,眼前這位郡王他得罪不起,一時又想不出推辭的理由。
這時已經有兩位美嬌娘盈盈起身,給他讓出和恩平郡王對面的位置了。
楊沅無奈,只好脫了鞋子,硬著頭皮走上席去,在趙璩對面坐了。
旁邊馬上就有兩位美妾給他擺好杯盤果餞,斟滿了美酒。
楊沅一瞧這架勢,一時半刻的恐怕是走不了了,他怕陸游他們到了樓下無人接迎,只好請趙璩幫忙。
“大王,在下今天還約了幾個朋友一起觀潮,他們也快到了,可否勞駕王爺,派個人替在下去迎上一迎。”
趙璩和同為皇養子的族兄趙瑋不同,趙璩這孩子從小就叛逆,一百斤的身子,九十九斤的反骨,主打的就是一個破壞規矩。
可他是皇養子,當成未來儲君培養的人物,他不想守規矩,身邊的人不敢不守啊。
所以在宮中時,他簡直要被種種規矩給憋瘋了。
長大成人出宮居住后,情形倒是緩解了許多,但也只限于他自己能夠放縱。
如今楊沅竟然支派他派人去幫自己接朋友,這其實是太不恭敬的一種舉動了。
可趙璩跟個賤皮子似的,不但不以為忤,反而甚覺愉快。
“誒,區區小事,勞的什么駕啊!阿萏、惜幽,你們兩個去樓下幫楊老弟接幾位客人上來。”
趙璩轉向楊沅道:“你那朋友叫什么…”
楊沅忙道:“是幾位書友同來,為首一人名叫陸游。”
“聽到了?去把人接來,記得不要說破本王的身份。”
趙璩揮了揮手,他的兩個貌美侍妾,便翩然下樓去了。
趙璩甚是健談,拉著楊沅東拉西扯。
這一耽擱,金國使團的人便到了鳳凰樓下了。
他們都穿著金國服飾,所以甚是引人注目。
其實金人一向崇尚漢禮漢儀,尤其是上層人士,都以說漢話穿漢服為榮。
就連金國皇帝的冕服、常服,都和漢人帝王的禮服幾乎沒什么區別了。
但是,代表金國出使宋國的朝臣,反而要穿金人的傳統服裝,畢竟他們是代表金國形象的。
楊沅聽見后面騷動,扭頭一看,心中便是一跳。
糟糕!金人使團明明遠在班荊館,怎么來的竟這般快?
要下樓,就要經過他們身邊,這一下我只怕是走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