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教有三位教主。
其中過去佛掌管西洲,未來佛坐鎮南洲,而身處東洲須彌山的,正是那位手握現世的佛祖。
哪怕是七十二洞群仙匯聚,倒也沒有直接出手撕開東須彌的界障。
玄微子一絲不茍的行了個禮,隨即伸手拋出了一封拜帖。
可無論他臉上的神情再怎么平靜,光是瞧上一眼其身后的浩蕩陣仗,便足矣讓須彌山中的和尚們膽戰心驚了。
整個東須彌中的大自在菩薩,包括那些沉寂多年不出的存在,攏共也就那么三十來位罷了。
要真是一言不合斗起來,無論是現世佛祖還是另外兩位真佛,肯定都不好意思參與小輩的事情,自家大教豈不是要被人按住腦袋一頓痛打。
“不必顧慮,站到前面來,我們占著理呢。”
玄微子朝著沈儀輕點下頜,一副自家孩子受了委屈,便召集族眾堵了旁人家門的護短模樣。
身后群仙也是個個面露冷笑,摩拳擦掌,全然沒了半分高人風骨。
都是躋身二品大羅金仙的存在,許多年沒有動過手了,再加之身懷不死不滅的神通,更是橫行無忌,今日這群禿驢但凡說錯一句話,勢必要送幾位去遁入沉睡。
“弟子遵命。”
沈儀沒有半點心虛,徑直走出人群,看得黎衫連連咋舌,心底徹底坐實了太虛師兄得了長輩們的親授法旨,故而才如此果決的出手。
所幸自己這段時間表現也不差,手里攢下了好幾條和尚性命,其中還有兩位臻至九九變化之極的一山大弟子,雖比不上做了先鋒的太虛師兄,卻也沒有替師父丟人。
念及此處,黎衫的脊背不由又挺直了幾分。
很快,東須彌的界障緩緩打開,兩位大自在菩薩替代了引路沙彌的位置,算是給足了七十二洞金仙面子。
“群仙這邊請。”
一眾金仙臉色陰郁的朝著東須彌內走去,而且早在他們趕至東洲的那一刻,就向著諸多弟子發出了玉簡,隨著時間流逝,一道道流光從四面八方掠來,讓這一行隊伍顯得愈發壯大起來。
這是一場囊括了兩教大半高層的交涉,完全可以影響到整個大劫的走向。
燈火通明的巨廟,金碧輝煌的長殿,如此恢弘的場面,卻透著沉沉的暮氣。
算上引路的那兩位,東須彌內有整整二十七位大自在菩薩出面,神情凝重的坐在左邊,身后是一尊尊菩薩林立,近乎站滿了半個大殿。
可當七十二洞金仙齊齊落座的剎那,僧眾們還是感受到了一抹莫大的壓力。
玄微子沒有言語,干脆利落的閉眸假寐。
人滿為患的金殿中,一時間竟是安靜的針落可聞。
這一坐,便是三日時光。
隨著一道道身影接連走入大殿,三仙教弟子們皆是站在了右方,但很明顯,除了等待自家弟子以外,玄微子真正在等的,乃是那些從西洲和南洲趕來的另外兩座須彌山的和尚。
“陸陸續續也來了六十多位了。”
這尊立下仙誓的混元大羅金仙,緩緩睜開了眼眸,掃向了對面那群盤膝端坐的大和尚,他指的這些都是大自在菩薩,至于那群三品禿驢,連大殿都站不下了,只能留在山下。
“別說本座欺負你們。”
玄微子慢悠悠的站起了身子,先是看向赤云子,隨后又瞥了眼沈儀,這才淡淡道:“幾位教主立下的大劫,我等自該遵從,可當初約定俗成,弟子入劫,金仙和大自在不可干涉紅塵。”
“你們先是出手殺了我赤云師弟的兒徒,隨后又悄悄摸摸的隱匿云中,欲要對我教首徒太虛不利,前者人證物證俱在,后者乃是我等親眼所見。”
“要不要試著抵賴一下?”
玄微子唇角微掀,漠然看向了對面人群中那個蓮蓬腦袋。
被這目光掃過,大自在蓮珠菩薩緩緩攥緊了放在膝蓋上的手掌,盯著前方案桌,神情木然,并未回話。
他并未立下宏愿,還沒有和玄微子對峙的資格。
“嘖,看樣子是承認了。”玄微子搖搖頭,輕吐一口清氣:“既然如此,那便請諸位拿出一個交代來,否則…”
話音未落,七十二洞金仙齊齊起身。
其中赤云子更是眸光陰沉,自顧自的盯著手中靈寶,輕輕摩挲起來。
就在這時,眾仙卻是發現了一絲不對勁。
只見對面的大和尚們,特別是東須彌的那些,不僅沒有面露心虛之色,反而個個都是蘊著幾分憤慨。
“老僧很想給眾仙一個交代。”
許久后,左邊同樣站起了一位宏愿巨擘,喚作大自在雪山菩薩,在東須彌中威望頗深。
他看向玄微子,神情略顯疲憊:“但老僧想不明白,爾等把這些仇怨記得如此清楚,為何獨獨就忘記了,這場紛爭乃是你三仙教挑起來的?”
“你放屁!”
仙家中脾氣急躁的幾位,差點破口大罵起來。
原本安靜的大殿內,頓時嘈雜起來,雙方你來我往,各執一詞,直叫人雙耳發麻。
沈儀神情平靜的立在原地,像個沒事人似的。
“罷了。”
雪山菩薩擺了擺手,揮袖甩出一張紙頁,上面記著許多菩薩和羅漢的名諱:“既然糾纏不清,那就論一論損傷。”
“你既然說了赤云洞的楚夕,那便瞧瞧這個,他初來我東洲不足三月,便打傷打死了四位菩薩,二十余位羅漢,就依你們所言,是我教不對在先,老僧想要問問,你仙家的性命再珍貴,難道還能數倍于我教弟子?”
玄微子沉默一瞬,緩聲道:“我教弟子性命不比你教的珍貴,但爾等錯在前面,多付出些代價也算正常。”
聞言,大和尚們還未說話,反倒是那群三品菩薩們群情激奮起來,并不認可自己等人有錯在先。
雪山菩薩隨意掃過去,按捺住了眾人的聒噪,這才重新看向玄微子,以及對方身旁的沈儀。
“好,算你說的有理。”他點點頭。
“那你再看這個。”
雪山菩薩再次揮袖,甩出了厚厚一沓冊子:“這里是上千條性命。”
啪的一聲,讓玄微子臉色稍稍一滯。
還沒等眾仙反應過來,便見雪山菩薩眸光沉寂,冷笑一聲,嗓音沙啞道:“這是你身旁那位飽受欺凌的首徒,來我東洲第一日留下的赫赫戰績。”
聲音不算大,卻讓殿內再次陷入寂靜。
諸多三仙教弟子們眼觀鼻鼻觀心,一副仿若未聞的模樣。
金仙們則是被噎了一下,原本興師問罪的氣勢稍微削減了幾分。
玄微子默默朝著沈儀看去,張了張嘴,卻見這小子無辜的看向了自己。
他咬咬牙,自己確實說過不用留手這句話,但…但也不是以這種方式。
“我仙教弟子在你東洲死傷慘重,又是被長輩欺凌,太虛身為我教首徒,心懷同門,一時怒急攻心才出手過重,也情有可原。”
哪怕心底再憋悶,當著外人的面,玄微子也必須強撐起來,只是話語間的底氣明顯有些不足。
“原來是心懷同門,怒急攻心。”
雪山菩薩輕輕點了下頭,然后取出一張地圖,指尖在其中近二十余府上劃過,清光閃爍,代表著這些都變成了三仙教的道場。
他皮笑肉不笑的抬起頭:“老僧怎么瞧著不像啊。”
“嘶…”
眾多金仙悄然吸了口氣,錯愕的朝著身后的弟子看去。
他們怎么不知道,自家這群小子竟然有這般膽魄,當著現世佛祖的眼皮子底下,差點一路橫推到了東須彌。
靈虛子更是差點背過氣去,他先前就大概猜到一些,無緣無故的,東須彌為何偏要圍剿沈儀一人。
果然,這小子一如既往的拿自己的話當放屁!
孽畜啊!
“咳咳。”黎衫事到如今,哪里還沒察覺到不對勁,趕忙移開臉龐,躲避師尊的目光。
其余弟子也是強行擠出笑容,有些心虛的咽了咽喉嚨。
有太虛師兄領頭,他們當然是無所顧忌。
“區區數月時間,我東須彌弟子死傷到了五成!”
雪山菩薩倏然厲聲斥了一聲:“我知道蓮珠師弟此舉不合規矩,但我們這群老家伙若是就這么看著,爾等仙家,怕不是要將我菩提教滅門了吧!”
“我三仙教弟子難不成是鐵打的筋骨,別的不說,我那些先一批趕至東洲的師兄師姐,如今僥幸活命的還有幾個?”
金仙們被堵的啞口無言,但下方的弟子們卻是先一步叫出聲來,身為小輩,唯有他們才知道同門受了多少欺負。
聞言,雙方二品強者皆是蹙緊了眉尖。
不對賬還不清楚,這一對才恍然發現,為了這場大劫,兩教居然已經付出了如此慘重的代價。
要再這樣搞下去,青黃不接的局面已經近在眼前了。
連玄微子都感覺到了幾分心悸。
主要是過程實在太短了,區區數年時間,讓他們這些安逸慣了的金仙們完全反應不過來。
教主立下的大劫,原本在他們眼中不過是一場大戲,但隨著這些弟子的死傷,類似赤云師弟的存在一定會越來越多。
怎么…怎么會鬧成這樣?
“暫休干戈?”
玄微子沉默許久,終于看向了對面。
雪山菩薩沒有說話,但分明也是類似的意思。
沈儀安靜看著眼前的一幕,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太過急躁的激怒雙方,拼命制造死傷,還是引起了雙方的警覺。
最終依舊會走向和談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