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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少東家,玉蠶甲

  翌日,大清早。

  白啟摩挲著戴在右手的龍形玨,低眉垂目,注視著那張滴溜旋轉的無名墨箓。

  除開高懸上方的道種、神種,其下諸般技藝宛若星斗熠熠生輝,散發若隱若現的明澈光華。

  隨著時間推移,被其映照的大多技藝都已升到圓滿層次,仿佛一顆顆正在孕育的稚嫩果實掛于枝頭,讓人有種莫大的滿足感。

  像是辛苦耕耘的老農,瞧著自家的豐收田地,感覺一年到頭的勤奮付出終得回報,并未白忙活。

  “打漁、打鐵、掌廚、屠宰…這些生活技藝看似不起眼,但總有派上用場的那天,也不可疏忽。”

  白啟目光放在經過師爺陳行指點,蛻變為真功級數的明王怒上。

  尋思著啥時候能再攫取一點靈光,領悟陰陽捶。

  前者是守御招數,可短暫催發十成十的氣血勁力,化為一層金剛壁障抵擋攻勢;

  后者卻能以神意化陰陽,好似一方大磨盤,碾滅血肉體魄。

  乃一等一的頂級殺招!

  “陰陽大捶,諸惡皆空!”

  白啟沉下心汲取著精義感悟,眸光閃爍,若有所思:

  “以肉身作筏,橫絕人世苦海,以拳掌為法,超度惡行孽業!

  這一招對付邪道妖魔,絕對堪稱效果拔群!”

  白啟盤坐在床榻,鼻尖縈繞著陰陽之氣。

  由于洞開鼻識的原因,常人難以理解的枯榮生死,于他眼中無比清晰。

  周遭天地,好似一黑一白,上清下濁,彼此交融,間或升騰。

  “陰陽捶,便是以陽滅陰,以心渡惡…換成其他二練、三練想要做到,恐怕不太容易。

  但我修持《蛟伏黃泉經》,完全駕馭得住,好生琢磨十天半月,差不多就可入門。”

  白啟深吸一口氣,徐徐收住吐納運功的架勢,起身洗漱。

  每日的修行就像往水缸里面傾倒,任憑你的四肢百骸,再怎么寬、再如何廣,終究有限度。

  滿則溢出,過猶不及。

  否則,以白啟的性子,他巴不得不吃不喝,服用丹藥,練夠十個時辰才肯罷休。

  畢竟他所每付出一分努力,皆能獲得可觀的回報。

  “白爺醒了,我這就讓人備早膳。”

  桂管家適時地出現在后院,畢恭畢敬站在拱門外,好似等待傳喚一般。

  “客氣了。”

  白啟披著外袍推開門,呼吸著庭院浮動的輕靈之氣。

  所謂風水寶地,簡而言之就是生機俱足,蓬勃盎然,讓人待著身心舒暢,精神大振。

  何家的這座九闕臺別院,確實是上品。

  “吃得好,睡得飽,這日子,當真舒坦!”

  他仍舊有些眼饞那五棵龍鱗松,這種寶植奇木,調和風水成效顯著,故而最受高門大戶的喜愛。

  據說神京皇城內,有一豪奢巨闊的殿宇,名為“檀宮”。

  乃是用千年以上的金絲檀木修建而成,每隔三個時辰就能聚斂一縷延年益壽的“萬木長青氣”。

  哪怕是將死之人,移入其中,也可以吊住一口命元。

  再仔細伺候,精心休養,輔以靈丹妙藥。

  甚至做得到逆轉枯榮,還陽復生。

  僅僅聽上去就不可思議!

  “白爺,郡城當中的高門大戶,爭相送上拜帖,要不要過目?”

  白啟站了半刻鐘的養生樁,鞏固自身氣血,熬煉體內寶骨。

  沿著抄手游廊步進前廳,圓桌已經擺滿熱氣騰騰的早膳。

  食物并不豐盛,反而有些簡單,大抵就是幾樣米糕,再佐以醋烹豆芽、酸菜熱鍋,以及清淡的燴菜和一盅八仙湯。

  “醫書里面講過,春季進食,謹遵‘省酸增甘,以養脾氣’八字要訣。

  當結合‘菜、果、畜、谷合而服之’。

  你們請的這位廚子,深諳這個道理啊。”

  白啟淡淡掃了兩眼,不由夸贊道。

  鍋中燴菜既有偏于溫性的鹿肉,也有偏于寒性的鴨肉,寒溫并用,不傷脾胃,幾樣米糕也是粗細搭配,十分得當。

  “白爺覺著滿意就好。”

  桂管家松了一口氣,何家專程從義海郡做齋飯首屈一指的法鏡寺,請來的廚子。

  四大練的武夫,無不看重肉身體殼的調理攝衛。

  尤其踏破三練層次,更在意頤神養性,滋補用膳的種種細節。

  恨不得使盡各種手段,多增一分晉升宗師的可能。

  “拜帖的話,勞煩敬豐兄替我挑一兩張看得過眼,等啥時候有空了,我跟他一起赴約。”

  白啟把選擇權交給何敬豐,也算投桃報李了。

  這一舉動等于明擺著告訴其他行當高門,自個兒跟何家交情匪淺。

  足以讓風雨飄搖的何家,暫時有喘口氣的功夫。

  他并不抵觸旁人的圖謀,亦或企圖從自己這里得利。

  此乃本身價值的另類體現。

  世上少有無緣故的愛恨,大多是以利相交,以情相投。

  不求回報的無私付出,連至親手足都未必做得到。

  “白爺高義!愿意給足少爺這份面子!何家感激不盡!”

  桂管家當即躬身,激動地彎腰作了一揖。

  這位黑河縣的白七爺,雖然年紀輕輕,初闖義海,但經由古董行魯家一夜垮臺,以及得到兩位道官老爺的青眼相加。

  已然是聲名鵲起,扶搖直上。

  這一點,從那些鎏金帖子上的留言就能看出。

  不再把“寧海禪高徒”放在前面,轉而稱呼“白七郎”。

  那幫執掌一門行當的大老爺,何曾如此尊重過一個后生晚輩?

  破天荒的事兒!

  “敬豐兄與我一見如故,沒必要說這種見外的話。

  我家阿弟往后就在郡城的原陽觀道院修行,還望他照拂一二。”

  白啟細嚼慢咽用過早膳,臨時起意打算去一趟鴻鳴號。

  他有一陣子沒打鐵了,頗覺得手癢,順便考察下黎師傅引以為傲的兵匠行。

  “昨日在道官衙門,憑借打鐵技藝,感應到一口神兵…不知道啥時候,我也能弄到一口神兵。”

  白啟沒讓桂管家跟著,獨自離開九闕臺。

  約莫行過三四條街,看到一座極為熱鬧的鐵匠鋪子。

  風箱拉動、鐵砧震響,叮叮當當敲擊聲音不絕于耳。

  好些打著赤膊的伙計來往走動,一籮筐、一籮筐地搬運鐵料。

  外邊高掛一張匾,三個大字銀鉤蠆尾——

  鴻、鳴、號!

  “車馬絡繹不絕,可見生意興隆。”

  白啟收回目光,舉步跨過臺階門檻,頭裹汗巾的小廝見到客人上門,趕忙迎上去:

  “公子準備買些什么?咱們這里十八般兵器應有盡有,刀槍更是出了名!”

  白啟背著雙手,他穿著不俗,一身熨帖利落的勁裝衣袍,加上身姿挺拔,氣度不凡,自然不會被接待的小廝看輕。

  “隨便看看。”

  聽到白啟這樣回答,小廝臉上熱情笑意也沒減淡半分,積極介紹道:

  “公子練拳腳的?慣用掌法,不妨試試咱們鴻鳴號的招牌聽風刀,倘若拳法使得精深,也有不同分量的黑蛇槍,五十斤、一百斤,都可以掂量下,看趁不趁手。”

  白啟被領到稍微安靜些的寬敞前院,很快就有婢女奉茶。

  “你們這里可有劍器?最好是百鍛以上的。”

  他隨口問了一句。

  “劍器也有,主要綠林道的好漢,江湖上的朋友,多是用刀。使劍的好手都去府城,追求拜入上宗。”

  小廝笑吟吟回道。

  平日里跑到鴻鳴號,欲求一口好劍的客人。

  多半是哪家高門的長房子弟,裝點門臉撐撐面子,顯得自己不是手無縛雞之力。

  “可否取一兩口,瞧瞧成色?”

  白啟提出要求。

  “好嘞!”

  小廝滿口答應。

  隨后朝門口路過的伙計吆喝:

  “王三哥,這位公子想看看咱們鴻鳴號的好劍!把公羊師傅打的那幾把,拿上來吧!”

  那個被喚作“王三哥”的漢子笑道:

  “公羊叔的那幾口劍,貴得緊…”

  小廝輕咳道:

  “這位公子器宇軒昂,他若看得上,哪能買不起。

  王三哥,你快些去取,莫要讓公子久等。”

  喲,一唱一和還挺專業!

  白啟心下暗笑,沒想到鴻鳴號也玩這種導購激將的拙劣套路。

  他低頭喝茶并不做聲,片刻后那位王三哥就抱著三口長條木盒出現。

  對方小心翼翼打開劍匣,瞬間迸發冰冷刺骨的大片寒光。

  凜冽如雪,沁入肌體!

  要不是起身之前,小廝特意交待,讓白啟離遠一些。

  換作尋常人俯身靠近,等劍匣一開,整個面皮都要被割裂。

  “果然是好劍!”

  白啟眼神一凝,憑他打鐵技藝的效用,輕易看出三口寶劍的用料非凡。

  主體是極為堅韌的軟玉彈鋼,可剛可柔,又摻了不少精煉寒鐵,保證鋒利銳度。

  表面冰裂也似的細密紋路,層層疊疊,抖動起來,宛若青光蕩漾,連綿無盡。

  “鍛打這三口寶劍的師傅,控火、揮錘的本事純熟,經驗也很老道,應當跟兩位窯頭相差不大。”

  白啟眼光犀利,只是安靜躺在匣中的三口劍,并未牽動心神,讓他感應強烈。

  遠遠不如道官衙門的那口神兵。

  大略掃視兩眼,白啟沒有親自試劍,讓小廝合上劍匣,又問道:

  “聽聞黎師傅以錘兵聞名天水府,不曉得鴻鳴號內,有沒有成色上等的大錘?”

  取完劍,又要看錘?

  你莫不是上門踩點?

  若非白啟穿著一襲頂好綢緞衣衫,長得也是神采英武,絕非俗流,小廝就要變臉轟人了。

  “公子,這錘兵用料多,分量重,一般人提都提不動,更別說掄著耍了。

  而且咱們鴻鳴號的主人,那位名聲響亮的黎大匠,打完金銀銅鐵八大錘后,早已收手了。”

  白啟笑了一下,沒在繼續消遣小廝,他正要報上身份,卻聽到門外傳來嬌俏話音:

  “阿星,你且退下,這位公子,由我親自接待。”

  這姑娘,夾得好厲害!

  開了耳識的白啟,頓時有種酥酥麻麻的感覺,他眸光一閃,看清楚來人,是位青衣小娘。

  個子不高,身段卻恰到好處,膚色白皙細嫩,放在到處都是粗莽漢子的兵匠行,當真如蘭花一般。

  “端姑娘…”

  小廝愣了一下。

  這位端姑娘可不隨便接待客人。

  歷來只有那些折沖府采購兵刃的軍爺、訂購大單的豪客,才會驚動她親自露面。

  “再把公羊大叔仿著黎師傅人面烏銅錘,打的那柄‘黑風掃云錘’抬過來,讓這位公子過一過目!”

  黑風掃云錘?

  那可是百鍛以上的寶兵大錘!

  公羊師傅的寶貝疙瘩!

  “我的吩咐,伱照做就是了。”

  端姑娘輕聲道。

  什么來頭?

  小廝忍不住多瞧白啟幾眼,委實沒認出這張生面孔,是哪家高門的長房少爺。

  待到閑雜人等退出屋子,這位青衣小娘笑盈盈行了個萬福禮:

  “奴家端小婉,見過少東家。”

  少東家?

  坐回椅子上的白啟微微一怔,旋即明白。

  那位黎師傅打定的主意是,把瓦崗村的龍窯傳給陸十平、晁三井兩個徒弟。

  而這座兵匠行內首屈一指的鴻鳴號,則交到自己手里。

  “端姑娘說笑了,當不起少東家三個字,我只是跟著黎師傅學藝,還沒成啥氣候,哪里敢坐鴻鳴號的少東家。”

  白啟搖搖頭。

  “白公子當不當了鴻鳴號的家,咱們說了不算,得聽黎大匠的。

  白七郎的響亮名頭,從前兩日開始就已傳遍郡城了,奴家早早遞了一張拜帖,想要登門拜訪。

  因著黎大匠事前吩咐過,倘若白公子入城,得了空,來到鴻鳴號。

  就讓奴家把庫房里頭珍藏的那件‘九變玉蠶內甲’取了,交給白公子。”

  白啟心頭微動,百兵之中,以甲最貴。

  一是用料耗費大,鑄一件寶甲的料子,足以打出三口品質相等的趁手兵刃;

  二是保命需求肯定放在首位,而且懂得造甲胄的匠人,多數都是在龍庭掛號的人物,極難接觸得到。

  “無功不受祿…”

  白啟象征性推辭一下。

  畢竟他答應跟黎師傅學藝,結果一拖再拖,至今還未上手。

  平白就得個少東家的名頭,以及一件價值數百金的寶甲。

  多少有些過意不去。

  “黎大匠說過了,他清楚白公子的性情,白公子如果覺得受之有愧,便讓奴家做主,請托白公子幫忙辦一件小事,好讓你拿得安心。”

  端小婉淺笑道。

  依舊是夾得厲害的嬌俏細聲。

  “倘若在黑河縣,端姑娘只要開口,無論何事我都敢拍著胸口保證辦成,但在義海郡,未必人人都買我白七郎的面子。”

  黎師傅還真是粗中有細!

  白啟心想。

  但他并未大包大攬,免得把自個兒架到火上烤。

  逞強這個詞,從來不會出現在白啟的字典里。

  凡事量力而行,才是他的行事準則!

  “白公子當真穩重,跟黎大匠所說一樣。”

  端小婉掩嘴輕笑。

  “這事兒不難,卻也不小,鴻鳴號從元盛府進了一船料子,卻被扣在怒云江那邊的碼頭。

  想看白公子能不能說一聲,開口討要回來。”

  這是想試我的本事?

  白啟眉毛一揚,問道:

  “被誰扣的?”

  端小婉回答:

  “排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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