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天色蒙蒙亮,日頭還未全部升起,青花與寸金兩座大窯卻已忙活好一陣。
燒瓷的,燒磚的,都是制成的坯子裝進窯里,等到窯門一封,便不可中斷。
須得日夜照看,添柴加火,若有半點疏忽之處,就要壞一座窯的成色。
“白小哥兒,你莫看‘瓷’比‘磚’貴,但咱們損耗太重,堪稱一將功成萬骨枯,真正的盈余凈利,未必有老晁這種接官辦營生的高。
他每年就開兩回,夠一大家子吃喝,我這兒四季都不停,累得夠嗆。”
得知白啟上山,青花窯頭陸十平趕忙動身迎接。
一是教頭的徒弟不能怠慢,二是昨晚見識過這位小哥兒的殺伐手段,自家師傅都承情,他當然也得給予禮遇。
“陸窯頭兒燒的元青花,據說一窯難出幾件,是因為串煙的難題無法解決么?”
白啟走在窯場,看到一口口大缸堆壘成山,他上輩子摸過不少古玩瓷器,對這方面倒是有些熟悉。
“白小哥兒果真博學,竟然還懂瓷器行的門內行話。”
陸十平大為驚訝,語氣不由地真誠幾分,匠人往往最煩與外行講話,牛頭不對馬嘴,今天難得碰到個懂的:
“不瞞你說,平時一窯當中,裝進去的匣缽,能出三成的正色,已是老天爺照顧,即便我跟著師傅學藝十幾年,運氣好,手法熟的時候,最多將其提升到四成半。”
白啟略作沉吟,忽然說道:
“陸窯頭,可有嘗試換一種窯?依我看,串煙之癥結,未必在于手藝,而是火力不好控制。
尤其青花窯前后相接,順著地勢起伏,像長龍橫臥,中間火膛移位,難免使得窯室進氣,釉面與胎體的顏色產生變化。”
你個練家子指點我燒瓷?
起初,陸十平本不在意,他從窯工做起,成為而今的窯頭兒,乃是一年年打磨出來的精湛手藝。
這就好比武館的親傳,被一個還沒入門的雜役品頭論足,換成自家師傅那種脾氣,恐怕當場翻臉。
可聽到后面,這位燒瓷半生的窯頭兒神色逐漸認真,眼睛發亮。
幾如色中餓鬼看到不著寸縷的出浴美人,一把將完全弄不懂的何敬豐擠開:
“白小哥兒,細說!”
白啟斟酌片刻,燒瓷要依靠窯火,所以窯爐乃重中之重。
龍窯勝在結構簡單,火力大,升溫快,產量高,卻無法保證成色精美。
這也是青瓷稀少,甚至被稱為“秘色瓷”的原因。
火候稍有偏差,翠青釉面就會串煙,沾染雜色。
一座窯終年不熄,也難出雙手之數,可見稀罕。
“陸窯頭有空的話,不妨召集窯工或者鄉民,嘗試造一小窯,分出兩室,前大后小,前寬后窄,前短后長,形似葫蘆,這樣火力集中,更適合燒元青花的釉色。”
白啟比劃兩下,干脆撿起樹枝畫了一個大概的模樣,其實他還有一種“蛋窯”形制,構造更加簡單。
一座窯一根煙囪,快燒快冷,以松柴為料,火焰清凈,最容易出上等成色的瓷器。
只不過美味要慢慢品嘗,一次講完,讓陸十平囫圇吞棗,便沒意思了。
“嘶,好像確實可行,我改明兒就建一座,依著白小哥兒的建議,瞧瞧效果!”
陸十平乃老窯頭了,眼光毒辣,越琢磨越覺得妙。
他往常受限思維,只考慮過瓷石、高嶺土這等原料,從未想過從改造火窯入手。
他娘的,你不是打漁人嗎?!
燒瓷也懂?!
旁邊毫無存在感的何敬豐眉頭緊皺,瞅著白啟跟陸十平相談甚歡,莫名浮現出“我不該出現在這里”的古怪念頭。
可如果表現出啥也不懂的懵懂樣子,豈非顯得我很不學無術?
于是,何家七少爺強行湊在邊上,邊聽邊點頭,時不時還說幾句“原來如此”之類的捧哏話。
“燒窯成本高,一座窯四天不熄,耗柴無數,且還不是枯朽干頭,用的都是半干半濕的松柴…如果能夠打通柴市,再結合魚欄的水路,辟出一條商道,未必需要看義海郡高門的臉色。”
白啟像是考察項目,沿途把青花窯、寸金窯逛了個遍,心里思忖著。
在他眼里,黑河縣的三大家要是愿意聯手,足以做成第十四行,完全可以不受何家、祝家之流的掣肘。
“白哥,咱們走走停停,足足一個時辰了,還沒見著黎師傅的面兒呢。”
何敬豐平時是出行坐轎,趕路騎馬的主兒,跟著白啟擱這山里火窯來回轉悠,簡直像活受罪。
“這樣不顯得咱們心誠么。照你說的,黎師傅好多年不曾出手了,更遑論煉制法器粗胚這種大活兒,他豈能輕易應下?”
白啟隨口敷衍何家七少爺,繼續謀劃黑河縣產業重組。
磨磨蹭蹭,日上三竿,一行人終于來到大刑窯。
一排排黑瓦搭建的長棚下,是精赤上身哐當砸錘子的眾多鐵匠。
即便是入冬的寒冷氣候,一座座火爐敞開燒著,熱力驚人,滾滾撲面。
黎遠大馬金刀坐在后面的木屋門口,宛若一尊鑄成的銅像。
“白哥,都怪你耽誤時辰,讓黎師傅平白苦等。”
何敬豐頗有些受寵若驚,他聽大兄講過,這位黎大匠性情暴躁,不易相處,即便是義海郡高門子弟,也難得到好臉色。
萬萬沒想到,對方居然親身相迎!
自個兒都做足被晾個七八日的打算了。
“在下何家長房排行第七…”
何敬豐畢恭畢敬上前一步,正欲跟黎師傅攀談,卻見身材雄偉的白發老者斜睨一眼,旋即目光越過自己,落向后面。
“白七郎,請進來一坐,喝杯熱茶。三井,帶何少爺到處轉轉。”
還轉?
何敬豐猛地捏緊拳頭,隨后臉上擠出一絲笑容:
“我也正想見識一下龍窯開火,開開眼界,勞煩晁窯頭兒帶路。”
等到晁三井帶走不情愿的何敬豐,黎遠緩緩起身,邀請白啟進屋。
這位大匠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
“尊師近來又去伏龍山打秋風了?”
白啟頷首,心下腹誹:
“看來教頭平時都把伏龍山當成打卡景點了。”
只不過,就寧海禪那個出手不留情的打法,伏龍山還能有千年以上的大妖王么?
這么多年,竟然也沒被殺絕,真是稀奇。
他跟著黎遠走進木屋,內里除了寬敞,其余陳設都很樸素。
黎師傅自顧自倒了一杯熱茶,坐到白啟對面,沉聲道:
“我與尊師有過幾面之緣,寧師傅為人磊落,行事果決,深得我之欽佩。而今一見他的徒弟,亦不遜色。
七郎伱殺祝守讓,是為我火窯解決一樁大麻煩,這份情,黎某謹記在心。”
師傅的名頭擱哪都好使!
白啟嘴角噙著笑意:
“黎師傅說笑了,祝五郎是被赤眉賊所害,跟咱們可沒半點關系。”
黎遠深深地望了眉目冷峻的少年郎一眼,頷首道:
“你這一點,像寧師傅。”
白啟不由地好奇,雖然是師徒,但他跟寧海禪相處時日不長,更多事跡都是耳聞,從刀伯、何敬豐等人的口中,獲取只言片語的當年往昔。
感受到白啟探詢的目光,黎遠面色古怪道:
“十七行還未惹到寧師傅之前,他獨自出門游歷,難免樹敵眾多,對外都是報‘秋長天’的名字。
義海郡私底下有一份此獠當誅榜,那時候,‘惡貫滿盈秋長天’穩居首位。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在下秋長天,乃是寧師傅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
寧師傅他武功大成之前,除了打擂,絕少報自個兒姓名。”
白啟眼角抽動,默默地心疼那個叫秋長天的倒霉鬼。
按照寧海禪做事風格,能被他惹上,還滅不了門的仇家。
要么來歷非凡,要么底蘊雄厚!
總而言之,都是天大的麻煩!
“通文館的五部大擒拿,七郎你練得最好的,是哪一門?”
黎遠又問道。
“龍行掌。”
白啟報上層次最高、進度最快的武功。
他心想黎師傅跟教頭還真有幾分交情,談話有種長者跟小輩的意思。
“居然不是白猿功,哈哈,也對,你有寧海禪這一尊大佛,不至于走到哪里都被追殺。”
黎遠忽地一笑,有股子豪放氣。
“師傅當年最厲害的,莫不是白猿功?”
白啟心下詫異,白猿功乃飛檐走壁,凌空飛踏的提縱術。
通俗來說,便是趕路逃跑的輕身功法。
“寧師傅并非生來就無敵,再怎么厲害的絕世天資,亦要時間砥礪成材。
更何況,義海郡高門什么貨色,七郎你也看到了。
長房的少爺,哪個身邊不帶著高手保護。
同樣是一練圓滿,讓你放開手腳,祝守讓撐不過十五招就該被你打死。
可若道左相逢,逃命的人肯定是你。”
黎遠語氣譏誚,顯然很瞧不上所謂的高門大姓。
“這倒是。師傅能有這么大的名頭,讓何敬豐這種跋扈闊少聽到就腿軟,十三行的大老爺忌憚無比,那都是一條條人命血債堆起來的。”
白啟仔細一想,也覺得正常,行走江湖先學輕身武功,打不過還能跑。
這很符合寧海禪記一筆仇,以后再找回場子的做事脾性。
“通文館的五部大擒拿,練的是手腳,從筋骨皮肉再到四肢百骸,五臟六腑,最后團斂元氣,養出本命火性。散時為氣,斂時成形,道門將其稱為‘龍雷之火’。
一旦五部皆通,手腳軀干渾然若一體,無處不可走勁運功。”
黎遠似乎對通文館的傳承頗有了解,講得詳盡:
“寧師傅當年就極少用兵器,通文館的三大真功,或是極致的淬體,或是極致的養命,各有側重,但都透出舍己之外,再無他物的大氣魄。
老夫生平最自傲的本事,便是鑄兵,可惜到你這里卻難以施展了。”
三大真功?
白啟端起茶杯的動作一頓,流露出感興趣的神色。
他打死楊猛后,本應由寧海禪帶著進祖師堂,成為真正地親傳弟子。
可教頭一去伏龍山月余之久,愣是把這樁事耽擱住了。
五部大擒拿之上,所謂的三大真功,連名字都不知道。
“通文館的傳承…寧師傅不愿提,他與你師爺的關系有些僵。
十年前那場腥風血雨后,答應十三家不再踏進義海郡,也是因此。
武道四大練看似相差不大,實則一步一重天…”
似是瞧出白啟心存疑惑,黎師傅額外多說幾句:
“筋、骨、皮、氣,分別對應養、練、打、殺。
武道本身是效仿天地萬類之形,飛禽走獸,先天神異,自然諸象,皆被煉入其中,摘取神髓真意。
所以,像那等厲害的練家子,筋關、骨關一開,踏入水火仙衣,便就展現出極大地差距。
老夫也是三練,可遇上十年前的寧師傅,一百個我也要被打死。”
白啟想到黑河縣內城武行的一眾坐館高手,他們與寧海禪所相隔的鴻溝,絕非三、四之間的層次差距。
“蓋因練筋是淬煉勁力,練骨是錘煉身形,一養一練,打牢根基。可一旦跨入練皮,就需要用秘法熬煉臟腑!
但這是上乘武功所無法觸及的關隘,唯有真功,蘊含更加玄奧的‘形意’與‘形體’,可以挖掘五臟六腑,所藏之‘神’。”
黎遠抬手按在自己的胸口,隱約見得到一道有形的光暈閃爍,好似熊熊燃燒的大鼎:
“血氣以合,融美以通,五臟成神形,六腑煉神意,乃成道也。這是武道對于練皮的通用解釋。
民間有個說法,把吃飯喚作‘五臟廟’,便是指五臟孕育‘神’,進食就是祭肉身,供自身。
寧師傅當年指點我,說了八個字,我身我神,我廟我住,令我豁然開朗。”
我身我神,我廟我住?
白啟咀嚼滋味,若有所思。
筋是養,骨是煉,等到皮關大成,打法戰力便展露崢嶸,一發不可收拾?
“寧師傅是老夫唯一所知,水火仙衣最圓滿之人。據說他一力合練三大真功,養出通文館前所未有的十一尊神。
突破當天,便以一位四練宗師試手,后者未曾走過五招,便被打死了。”
黎遠眼中滿是稱嘆,他親眼目睹過那幕景象,金光覆體,精氣如龍,直入高天千丈高,把一尊四練宗師鎮壓到喘不過氣,活生生以拳捶殺。
也正是這一戰,讓十七行徹底膽寒,欲要伏低做小。
“水火仙衣,真就如披仙衣,超脫凡俗了。這才是道官所認同的三練,而非簡簡單單打磨筋骨皮膜,只是氣力更大,勁力更猛。”
白啟心頭的疑惑漸漸散去,跨入三練之后,同層次的練家子差距如此之大,根本在于是否修煉秘法。
聽說赤眉攻城,四當家鬼頭陀曾經用一門《天妖九蛻》的秘法,誘惑內城武行的坐館師傅。
而今一想,手筆確實不小。
“黎師傅,咱們聊了這么久,還沒說通文館的三大真功,究竟為何?”
白啟眼中閃過期待之色,五部大擒拿,他只差最后一門心意把,未曾學到手。
五部合一,擒拿大成,乃遲早之事。
屆時,應該就要開始接觸真功,跨入三練,著手挖掘皮下五臟六腑所藏之“神”。
“我乃外人,哪里清楚,只知道其中一門,名為《十龍十象鎮獄功》。”
黎遠不由苦笑,堂堂寧海禪的徒弟,通文館的親傳,反倒還要問他。
即便十年未曾再見,那位寧無敵依舊是原本的憊懶性子。
“《十龍十象鎮獄功》?畫風一下子就突變了。”
白啟暗暗記下。
“老夫曉得寧師傅喜靜,不愛被人打擾,故而這些多年,也沒登門拜訪過,今日難得能與他的徒弟坐在一起,有些話多。”
黎遠飲完第二杯茶水,開始切入正題:
“祝守讓沒了,火窯也少了一樁頭疼的事兒,若有什么幫得到白七郎的地方,還請直言。
黎某必定竭盡所能,不會推辭。”
白啟眉鋒一揚,故意說笑道:
“聽說黎師傅在鑄一口神兵…”
黎遠微微一怔,手中的茶杯險些被捏碎,旋即才反應過來,搖頭道:
“寧師傅卻沒有愛開玩笑的戲謔癖好。鑄造神兵,不過給臉上貼金的空話罷了。
老夫窮盡半輩子的心血,也就打出金銀銅鐵四對大錘。正如三練水火仙衣,煉的是臟腑,養的是神意神形一樣。
神兵,神兵,沾一個‘神’字,自然不凡。
能夠改易天象,引動八方風云,臨摹萬方之形,遂生神意之法。
能夠作為武道的‘根本圖’,讓人參悟出玄奧真功…這才是神兵,天底下攏共也沒多少把。
老夫看似只差半步,便可躋身神匠,實則此生無望,跨不過去。”
說到最后,黎遠有些意興闌珊,他離開天水府、離開義海郡,最后選擇黑河縣安家,嘔心瀝血想鑄一神兵,以求死而無憾。
可越是絞盡腦汁,用出平生所學,越感受到神兵難成,幾如登天。
“況且,縱然打造出來,我也不能給你,平白招禍上門。
一口神兵,誰不眼紅?江湖武夫夢寐以求的稀世奇珍,莫過于此!
寧師傅能夠打得義海郡座座高門大姓心驚膽戰,乃是因為他們腳上穿著鞋,要養活一大家子,可綠林道的草莽豪雄,個個混不吝得很,大不了豁出一條命,博個發達的機會。
寧海禪三個字,未必嚇得退所有人。”
黎遠笑了笑,取出一份大刑窯的兵器譜:
“聽風刀,黑蛇槍,以及各種錘兵,都在這兒。你要真心喜歡,老夫親自出手,給你鑄一口百煉之上的千鍛寶兵!
說起來,你師兄成元龍,他那口刀,還是我給打的。”
白啟大致瞅了一眼,多是制式的長刀大槍,以及瞧著就很生猛的沉重大錘。
但凡匠人,都有拿手絕活。
黎師傅從百勝號破門而出,后頭投軍,得到天水府趙大將軍的欣賞。
所擅長的兵器,自然是戰陣搏殺的趁手家伙。
“沒有好弓么?”
白啟搓搓手。
他有射術技藝,加上一雙猿臂,堪稱天生的神箭手。
“你小子,還挑上了!”
見著白啟毫不推拒,黎遠倒是覺得性子相投,沒那么多虛頭巴腦的算計心思。
“老夫極少鑄大弓,曾給縣上的三練武夫,制作過一口八百斤的黑蛟弓。
你若能夠尋到好材料,也可以再試一次。主要弓弦用到的大筋很稀罕,上等的弓胎,鋪子里不缺。
那個姓王的,算他運氣好,莫名其妙撿到一條被打死的黑蛟,八九百年的氣候,給他抽了一條大筋,祛除雜氣毒性,正好當弓弦使。”
白啟擰了擰眉毛,聽上去好像是撿寧海禪的漏?
黑河縣這些年風平浪靜,除去妖魚這等不入流貨色,再沒出過啥亂子。
怎么想都該感謝他的師傅。
“據傳蛇蟒蛟之類,想要化龍,都要走水。恐怕在它們眼里,黑水河簡直像禁地一樣,哪怕繞道走,也不愿意踏足半步。”
伏龍山,萬蛇窟。
安靜地再無半點聲音,好像一根針落地上都能聽得見。
那襲天青色衣袍的人影似乎累得夠嗆,一腳踹翻仆倒于面前的妖君尸身,緩緩坐在白玉鋪成的平整臺階上。
放眼過去,只剩下一條瑟瑟發抖,抖得像彈簧原地蹦跳的“小妖”。
“你家老祖宗,很不經打啊。”
寧海禪輕聲道。
“它還有沒有啥沾親帶故的長輩?”
小妖睜大豎目,望著滿地狼藉,像被大象踩踏過,下沉深陷的洞窟,以及各種死相凄慘的同類。
尤其被活活打碎妖丹,拔掉兩顆毒牙的老祖宗。
那股震駭無比的濃烈心緒,恰似洪流席卷,令它不可遏制的戰栗恐懼,直打哆嗦。
最后“喀嚓”一聲,宛若某種脆弱瓷器皸裂。
這條堪堪三百年氣候的蛇妖,陡然僵硬,啪噠倒地。
“怎么嚇死了?”
寧海禪愣住。
“都做妖、吃人了,還如此弱不禁風,當真稀奇。”
他略微歇息片刻,跨過堆成小山的長軀尸骸,大步走出曾經令周遭村莊聞風喪膽的萬蛇窟。
衣袖一震!
幽暗無光,妖氣盤繞的洞窟發出隆隆大響,土石崩飛,轉瞬垮塌,徹底被掩埋于雄渾山體。
“沒別家的親戚,也該回通文館了。”
寧海禪舒展著身子,好像酣暢淋漓活動一番筋骨,把黑腹君那顆三千年往上的妖丹拋進嘴里,咯嘣咯嘣吃炒豆子似的,吞咽下去。
“我這樣大搖大擺走了,你們也不攔一下?傳出去,伏龍山諸多妖君,很沒面子啊。”
這位胡子拉碴的青衣男子剛走出兩步,又停下,揚聲說道。
群山寂靜,好像百獸震懼,竟連鳥叫蟲鳴都聽不見。
“那,我真走了?”
寧海禪語氣里頗為不舍,好像上門拜訪的熱情客人,期望被主家挽留。
仍舊無聲。
“唉,我又不是秋長天那個瘟神…那頭妖君先動的手,不怨我。”
寧海禪嘀嘀咕咕,搜腸刮肚也未能想出映襯此情此景的漂亮話,只得不情不愿下山去了。
凡他所過之處,草木倒伏讓路,山石滾落鋪地,崎嶇小徑也變得平坦。
就連絆人腳的藤條也乖乖縮回去,生怕擋著這尊煞星,讓他找到借口。
伏龍山極深處,一雙大若磨盤的翠綠眼眸睜開,似從沉睡中醒來。
“寧海禪,秋長天,小小的義海郡,何德何能冒出這兩位臥龍鳳雛!真是造了大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