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得一生癡劍名,掙得一生癡劍形;名劍俱壞劍長存,生來死去伴劍行…”
幽幽長吟,忽地在白啟耳邊炸開,蘊含著無窮寥落之意。
那股強烈的神意撼動心魂,宛若長長畫卷鋪展開來。
令他看到一道紅衣紅發,背負劍匣的修長身姿。
隨即又有淺斟低唱,輕吞慢吐,字字句句鋒芒犀利,深深烙印進腦海當中。
“一恨才人無行;二恨紅顏薄命;三恨江浪不息;四恨世態炎涼;五恨月臺易漏;六恨蘭葉多焦;七恨河豚甚毒;八恨架花生刺;九恨夏夜有蚊;十恨薜蘿藏虺,十一恨未逢敵手;十二恨…”
那位踏著漫天紅楓,衣袍如焰的青年劍客,每每說出平生一恨,匣中劍氣就更長,劍意就更盛,劍光就更烈!
直至江翻海沸,澎湃滔天,幾乎席卷十方,橫絕寰宇!
“這般劍道,簡直可怖!上斬仙佛,下伐神魔…”
白啟心神幾乎為之所奪,若非修持《蛟伏黃泉經》,又有須彌靈山鎮壓萬般雜念。
那道背負劍匣的修長身姿,險些化虛為實,從茫茫遠跨空而來,將無窮劍意充塞顆顆念頭,徹底扭曲自身魂魄。
“人我是須彌,邪心是海水,煩惱是波浪,毒害是惡龍,虛妄是鬼神…”
白啟頓時凜然,默默誦念。
浩瀚心海上,那座佛字巨山大放光明。
一點點驅散紅衣紅發,長吟而行的青年劍客。
使其如墨水暈染,逐漸淡薄。
“我以前常在書中看到,神通巨擘,道藝鬼仙,皆可冥合天地,一念之間,改易天象!
他們閉關一坐數十年,留影于洞窟壁畫,歷經百載久久不散,栩栩如生,讓后輩子孫受益。
這道人影更可怕,僅僅是看他一眼,我就有種折服跪倒的沖動,仿佛面對劍道的君王。”
白啟神魂如水波蕩漾,漸漸穩定。
駐于心神的無名墨箓連連閃爍,閃過瀑布也似的垂流文字。
劍君十二恨(神種一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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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劍之形,聽劍之聲 “劍之形?劍之聲?”
白啟微微一怔,當他喚動那枚圓潤無瑕的金色神種,攫取其中玄奧。
內景地里,漫天徹地的滂沱大雪,倏然變化!
絲絲縷縷,細如毫毛的劍氣,竟然化作各異氣象,呈現眼前!
“長蛟…大蟒…龍虎…風云…天崩…地毀…喜怒哀樂…生死離別…”
白啟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這是什么樣的劍道造詣?
每一絲、每一縷,凝練到難以想象的劍光劍意,無不神意俱足,神形俱全!
而且囊括眾多!
飛禽走獸、山川河海、乃至七情六欲…悉數被一劍蓋盡!
“一粒塵填山海,一根草斬日月…好似道喪之前,長生秘境的劍仙傳說。”
白啟大受震撼,眼界開闊。
他不再理會被劍氣斬殺,死了又活、活了又死的那點兒痛楚。
開始專注沉浸于劍君十二恨神種的體悟與感受。
“真想一把抓住,頃刻煉化!這枚神種太龐雜、太精深了!”
近兩百次的生生死死間,白啟終于聽到長短不一的交錯嗡鳴。
那是劍之聲!
它們如有靈性,各自訴說,嘰嘰喳喳,好像一群半大娃兒圍繞著自己。
有的性情孤傲,冷冰冰;有的興高采烈,熱騰騰;有的威赫凌厲,惡狠狠…
“我能夠與這些劍氣、劍意、劍光進行交流?”
白啟神魂大定,隨著那枚劍君十二恨神種進度緩緩漲動,耳畔雜音漸漸清晰,也漸漸明了。
“是個小后生…”
“瞧著平平無奇沒天賦…”
“還不如姓寇的…”
“莫說姓寇的,姓陳的也不如啊!”
“姓顏的也比不上…”
“哎呀,多久沒見新人了,怎么一茬不如一茬…”
我可是蓋世資質的天縱奇才!
白啟暗暗腹誹。
這幫吵吵嚷嚷的“劍聲”,竟然個個都瞧不上自己,當真沒眼光!
“老規矩!《三圣劍》去試試小后生的心性!”
“怎么不讓《靈泉劍》去?”
“《飛虹劍》也閑著呢!”
“廢話恁多!劍老大吩咐的!”
“凈曉得拿劍老大壓人…哼!”
那道被稱作“三圣劍”的聲音,陡然發出激越高昂的如龍長吟。
“大智!大仁!大勇!此為三圣三德!
故有,智劍平八方,仁劍震音揚,勇劍斬天罡!”
內景地中,鵝毛也似的滂沱大雪忽然一止,千百道劍光齊齊轟鳴,化為刺眼奪目的狂龍升空!
直接封死所有躲閃余地,形成避無可避的堂皇劍勢!
“智者無惑,專攻破綻…仁劍畫圓,立于不敗…勇者無敵,所向披靡…這劍勢里面,蘊含三重變化,渾然如一!根本破不了!”
毫無懸念,白啟的神魂再次爆碎,死于無匹劍勢下!
“不對勁!很不對勁!”
盤坐于靜室內的陳行身軀一震,旋即大怒質問:
“老陳,你都做了甚么?”
居于靈臺的陳隱滿臉不解:
“本教主能干什么?咦,你怎么突然吐血了?”
陳行須發皆張,原本被壓制下的劍傷,不知為何猛地噴發,好似死死按住的彈簧崩開。
他五臟六腑霎時翻江倒海,險些嘔出大口精血,幸虧反應得快,方才勉力抵擋。
“好厲害的劍意!大智,大仁,大勇,幾如圣賢之劍,把我斬殺…老陳,我看你是居心叵測,想要害我,鳩占鵲巢!”
陳行抬手按住心口,不斷地運轉真罡,徐徐消磨攻殺而來的層層劍勢。
“放屁!你一把年紀了,還帶個寡婦兒子,本教主瞧得上?”
陳隱勃然變色,他白陽一脈最重風姿。
似陳行這樣的糙老漢子,能被自個兒圖謀?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若非你暗中搞鬼,我傷勢哪能無端爆發?”
陳行橫眉冷眼,自身肉殼所受這一記斬殺,乃觸動那口仙劍的下場。
劍氣宛若附骨之疽,根植寸寸血肉,壓根無法拔除。
要不是真功根本渾厚,神通蛻變雄強。
他這具肉身早就徹底隕滅,如同青陽教主陳獨一般。
硬生生被打落神通秘境,更毀掉真功根本,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少在這里血口噴人!你原本的打算,不就是用體內那道生生不息的劍氣,作為試煉,讓我將伱徒孫接引內景地,其他與我何干?本教主只負責保你徒孫神魂不昧…等等,你徒孫?”
陳隱辯駁的同時,還不忘引動萬龍巢的靈機,好生灌溉滋潤白啟那道破碎神魂。
“我徒孫怎么了?”
陳行皺眉凝神一看。
隨后臉色僵硬。
“這《三圣劍》也不難破啊!瞅著氣勢足,實則沒啥威力!”
神魂復又聚攏的白啟,忽覺加諸于身的智劍、仁劍、勇劍,原本的凌厲殺伐,好像被削減足足八九成。
直如清風拂面,微不足道。
緊接著,他耳畔再次響起那些劍氣、劍意、劍光的紛紛議論。
“小后生受住了!”
“咋回事?”
“《三圣劍》是不是放水了?”
“呸!你少信口胡言!莫名其妙,智劍、仁劍、勇劍就被抵消了!”
“難道,這小后生身具大智、大仁、大勇?是傳說的圣賢之姿…”
白啟神魂暴漲,那團嬰孩也似的胚胎,好像張口鯨吞,將智劍、仁劍、勇劍煉入念頭。
原本晶亮如琉璃的顆顆念頭,頃刻被侵染上明晃晃、光爍爍的赤金之色。
俗話說,人無完人,金無足赤。
意思是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圣人,就像沒有成色十足的赤金一樣。
但同時具備大智、大仁、大勇,便可稱為圣賢完人!
所以,煉化《三圣劍》后,白啟的神魂念頭也變成璀璨耀目的赤金之色!
“圣賢?我?”
白啟心想道:
“大智、大仁、大勇…好像也沒毛病!
資質卓絕,蓋世奇才,是為大智;
報仇不過夜,盡量做到讓其合家團圓,是為大仁;
面對白陽教主、四逆魔眾也能不卑不亢,是為大勇!
原來,我這般厲害!”
白啟煉化吸收《三圣劍》所蘊含的大智、大仁、大勇,神魂像是吃了大補藥,不斷地分裂衍變,只是片刻間,他就掌握如何駕馭這股劍意的精妙訣竅。
仿佛日以繼夜,毫不懈怠,足足揮劍數百萬次,最終有所得!
“智劍用心,攻其破綻,仁劍畫圓,無瑕無漏…勇劍一出,必有傷亡!”
再次奔著自己殺來的堂皇劍勢,白啟神魂震蕩,合以劍君十二恨神種。
顆顆念頭相碰觸擊,好似一口塵封匣內的三尺青鋒,悍然發出鏗鏘龍吟。
其人縱身而起,一舉破去智、仁、勇三重劍勢!
“咱們看走眼了?”
“這小后生非同一般啊!”
“誰再去試試?”
“讓《皇離元吉劍》上!這小后生短短十息不到,就領會了《三圣劍》,是個有稟賦的!”
“是極是極,咱們以力破巧!《皇離元吉劍》至大至剛,重若萬鈞!再合適不過了!”
“噗!”
陳行臟腑如遭重擊,宛若被一口重若萬鈞的巨錘砸中,當即就要噴出一口逆血!
他大手根根青筋爆綻,猛然撐住軟榻,滿頭白發像是炸開,幾如狂雪飛揚!
“皇離元吉,天磁倒轉!”
陳行頓覺五臟六腑似被無形大手肆意拉扯,氣血真罡難以凝聚。
甚至連同五感都被剝奪,方位錯亂,有種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混淆體驗。
這一劍勢大力沉,又暗藏詭譎變化,簡直防不勝防!
“陳行,你還頂不頂得住啊?嘖嘖,你想試煉好徒孫,砥礪出他的劍道天資,哈哈哈,反被徒孫用來抵擋劍勢!”
高踞靈臺的陳隱長舒一口氣,吐盡胸中郁郁,好像極為痛快,幸災樂禍大笑道。
“住口!區區幾道劍勢…噗!”
陳行怒目,雙掌交錯,宛若打碎牙和血吞,催動鼓足氣血真罡,將操控天磁變化的皇離元吉劍狠狠鎮壓!
“這一劍…聲勢這么生猛,卻也外強中干?”
白啟大為意外,他運轉三圣劍,一招“仁劍震音揚”,大大小小千百個劍勢成圓。
好似一環扣一環,金光流溢,覆蓋周天,輕易擋下殺氣騰騰的皇離元吉劍。
“啊?”
“連破兩劍了!”
“而且是接連不斷!”
“不比那三個家伙差了!”
“都快趕上姓顏的、姓寇的那對師徒了!”
“要不喊劍老大出來看吧!”
“好些年,沒見著這樣拔尖的苗子了…”
白啟側耳傾聽,這些七嘴八舌的劍聲,就像一窩烏鴉聒噪。
但從它們的交談可以得知,自個兒連破兩劍的表現,貌似才算及格?
姓寇的?
那位道子?
姓顏的?
子午劍宗的掌教?
這座內景地啥來頭?
莫不是傳說中的墮仙元府?
白啟瞅著周遭似被大火付之一炬的破敗模樣,這也忒寒酸了!
“劍有十二境。十步一殺,為凡胎極限;劍芒吐露,殺人無形;劍光分化,以少敵多;劍氣凝絲,變化萬千…跨過這四關,可算‘練劍’入門,資質尚可。
進而分出虹化、霧化兩條大道,或是煊赫無比,經天行地,斬日劈月;或是精細入微,如云似煙,大氣磅礴。
由此再參悟‘煉劍’,煉劍成罡,無堅不摧!再身劍如一,縱橫恣意!
最后臻至劍氣雷音,劍心通明!
登上第八重,可為真傳。
最后亦有‘一劍生萬法’、‘一劍破萬法’,抵達十境,可為道子…”
白啟耳邊聽到渾厚低沉的平穩嗓音,好似一條昂藏大漢站在面前,認真指點。
他抬頭望去,看到一道粗如彌天大岳,支撐四方星野的劍氣。
“這就是…它們所說的劍老大?”
那道幾近刺破穹天的劍氣垂下目光,注視著白啟:
“小后生,你能觀劍形,聽劍聲,足見不凡。
如今,你有十劍可擇,每一劍分別對應不同的境界。”
十口劍?
十道劍意?
白啟注視著那枚劍君十二恨神種,再想到之前從容擋下三圣劍、皇離元吉劍。
縱然失敗,也無損神魂。
當即就要開口道:
“我選第十…”
“停!”
陳行嚇得顧不得隱藏自個兒,連忙叫住白啟。
“徒孫!一口吃不成個大胖子!咱們慢些來!”
他低頭瞧著快要千瘡百孔的肉殼肌體,實在覺得力不從心。
這把老骨頭再扛兩劍,舊年傷勢都難壓得住!
“師爺…”
陳行眼皮耷拉著,望向待在內景地的白啟。
他覺著今日,自家徒孫已經很讓人滿意。
只需徐徐圖之,定能極大地增進劍道資質。
成為子午劍宗視作寶貝疙瘩的小道子!
過得幾息,卻見白啟雙手抱拳,朝著陳行所在的方位,作揖行禮:
“徒孫斗膽!請師爺再運玄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