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啟走完最后一遍龍行掌,將所有招式變化爛熟于心,這才徐徐收住架勢。
以他日夜服用妖魚內丹養出來的身子骨,竟然都有些吃不消。
氣血像是長河奔騰沖刷百骸,口鼻呼吸盡是滾燙熱氣,好似隨時可能噴張出來。
心臟更如同擂鼓,劇烈作響,大塊筋肉宛似拉滿的弓弦一放一收,生出明顯的酸麻感覺。
“打法消耗之劇烈,果然不是養練可比,如果是我剛拿捏住氣血的那會兒,恐怕一個完整的招式都撐不住。
難怪教頭說,打法是一膽、二力、三功夫,因為真個用于斗陣搏擊的拳腳功夫,最吃氣血、磨氣力。
尋常人的體格架不住,練起來反而傷身。”
白啟胸膛急促起伏,好像鼓火的風箱被快速拉動,隨著吐納節奏一點點放緩變慢,最終歸于正常。
他眉宇間充滿疲憊,卻也浮現一抹暢爽,全身勁力與寸寸筋骨齊齊舒展,這種酣暢淋漓,是養練站樁所沒有的痛快。
“趁熱喝一碗吧,小七爺。”
門口的刀伯端來熱騰騰的濃稠湯水,正是妖魚內丹熬煉的精華,里頭添加幾味補血益氣的藥材,使得效果更好。
咕咚咕咚,白啟仰頭一飲而盡,其實味道并不算好,好似驢皮煮成阿膠,可想到此物價值數百兩,他就恨不得把碗底舔干凈,免得浪費。
滾燙的汁液入腹,立刻令全身暖和,好似一團團洋洋熱氣裹住血肉,有種難以言喻的舒適。
當然,這只是暫時,沒過多久藥勁兒上頭,就會異常難受。
“刀伯,你剛才瞧見我的打法功夫沒?練得如何?”
白啟把碗遞回去,順便問道。
可能因為看家的門房,跟掃地的和尚一樣,都屬于隱藏職業的緣故,他老覺得刀伯像是那種深藏不露的無名高手,常常想要趁機討教一番。
“第一回練習,能夠打得連貫便算合格了。小七爺你像模像樣,領悟的這么快,堪稱千里挑一。”
老刀不吝夸獎,隨后又講幾句:
“龍行掌發力猛,騰挪快,全在一口氣上,所以最怕被人搶攻反客為主,一旦亂了呼吸,拳腳就失了方寸。
當中有個技巧,功法里頭應該也有寫,叫‘吞如龍戲珠,吐似虎過山’,胸中那道氣息時長時短,好像一股股水流旋轉不定,凝聚成被絲線串起的珠子,這樣勁不會瀉,力也不會散。”
白啟琢磨片刻豁然開朗,突然擺出架子,胸腹撐開,張口一吸,團團氣流似被他吞咽在喉嚨,輕輕含住,龍行掌的勁力猝然收緊,更添三分猛烈。
一掌重重拍出,竟有種當空震爆的強悍氣息。
領悟龍行掌發勁技巧,進度上漲 白啟眸光掠過閃爍的墨箓,抬頭拱手道:
“多謝刀伯點撥。”
武行有句俗語,真傳一句話,假傳萬卷書。
老刀只言片字,就足以省去白啟獨自參悟練習數十日之功。
這還是他有墨箓增進進度,汲取感悟的情況下。
“刀伯,你莫非也練過五部大擒拿,不然咋這么熟悉?”
白啟好奇問道。
“沒練過,這是通文館門下才能學的功夫。”
老刀搖搖頭,笑得憨實。
白啟也未繼續追問,開始用金丹大壯功的樁法消磨妖魚內丹的澎湃藥力。
老刀背著雙手走出院子,指節彎曲叩擊碗底,樂呵呵低頭道:
“雖未有緣參習,但卻被打過好多次,久病成良醫,焉能不知道厲害。”
酉時末,何文炳擺了一桌席,把寶慶樓的大廚請到家里,做的是山珍宴。
主菜為“金鹿梅花”,以炙烤的鹿肉為主料,輔以松茸蘑、銀耳、蕨菜點綴。
熱菜是“長白飛龍鮮香鍋”,用飛龍肉配上翠綠的油菜、火腿,加“頂湯”氽制而成。
這兩道最見功夫,水平稍次的廚子就把食材浪費了。
其余還有“蘭花熊掌福祿壽”、“荷花家麟戲野鳳”、“仙人長壽猴頭菇”、“天池雪蛤紅蓮花”,一個賽一個的名頭響,都是野味烹制。
不可謂不豐盛!
“老楊,你坐啊。”
何文炳入席,望向站在客位旁邊,顯得很是拘束的楊猛。
“我曉得你的習性,雖是打漁人出身,卻不喜歡吃魚,就好這一口山珍,來來來,快點趁熱吃,放涼就沒味道了。”
披著粗布麻衣的楊猛順從落座,卻沒有拿筷子,低頭道:
“東家,我兒喪期未過,正在食素,好為他祈福積德,早日投胎轉世。”
何文炳充耳不聞也似,起身夾一筷子烤得七八分熟的鮮嫩鹿肉,放進楊猛的碗里。
“阿泉遭逢橫禍,我也心痛如刀割,泰兒一直都很欣賞阿泉,打算著重培養,等他接我的班,到時候提拔成大掌柜,分管各個鋪子…唉,誰能料到老天爺不講情面,讓老楊你白發人送黑發人。”
楊猛嘴巴張動幾下,樹皮似的干枯臉龐抖動,卻沒能發出絲毫聲音。
“喪子之痛,難以平復,我能理解。可冤有頭,債有主,那條妖魚已經伏誅了,雷雄親自動手,尸身都抬回來一把火燒干凈了。”
何文炳坐回去,似是知道老爺的習慣,婢女趕緊盛了一碗飛龍湯。
“阿泉在天有靈,也該安心了。他的死,跟梁家父子、還有白阿七,本就沒有關系,伱心里要明白這點。
更何況,那個打漁小子已經拜進通文館,當上教頭的徒弟。
寧海禪的手段你應該清楚,義海郡大大小小多少家武行門館,給他攪得雞飛狗跳,硬是降不住,所以就到此為止,不要再節外生枝了。”
楊猛嗓音嘶啞,像是鐵石磨礪:
“東家,我知道輕重,不用刻意敲打。”
何文炳放下湯碗,擺擺手道:
“欸,老楊,你這個話太重了,我雖然是做買賣的生意人,但我很念情分,敲打談不上,我是不想看你傻事。
胳膊擰不過大腿,雞蛋碰不過石頭,十個楊猛也比不過教頭一根手指頭,何必犯渾。”
楊猛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已經答應寧海禪,以后見到他的徒弟退避三舍。”
何文炳滿意地頷首:
“這就對了,依我看,你跟梁老實的陳年舊怨也一并揭過去。
我最近算明白一個道理了,人到老了,就要想得通。
改天由我做東,擺一桌酒,你跟梁老實賠禮道歉,事就了結了。”
楊猛眼皮劇烈跳動,腮幫子咬得緊,好似牽動整張臉龐:
“東家,當年我進山,還是您透露的風聲。您和我說,我辦事比梁老實更合心意,欲要抬舉我做衛隊統領。”
何文炳小口小口細抿湯水,慢條斯理道:
“今時不同往日,老楊,梁三水與白阿七關系深,東市鋪子又靠著白記魚檔,風光的很。
二十二斤重的金虹鱒,斷刀門的鄧勇一出手就是千兩銀子,當得起一家鋪子大半年的流水,多賺錢的買賣。
做人要認命,人家現在得勢了,前程遠大,梁家父子沒過來踩你一腳,已經算大度,你難道還不識好歹上門找茬?一把年紀,非得被當成落水狗痛打才舒服?”
何文炳用完飛龍湯,伸手夾一筷子熊掌,放進嘴里仔細咀嚼,安靜等著回答。
楊猛眼神恍惚,想起東家提拔自個兒,也是像今天這樣擺了一桌,賞賜宅子和銀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