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簍里頭,裝的都是?”
后院的里屋,梁老實坐在搖椅上,腰桿挺得筆直,認真瞅著白啟:
“你從哪兒弄來這么多的鬼紋魚?”
眾所周知,東市鋪子除開空缺的管事。
真正能做主的人,并非梁三水,而是他老爹。
白啟被拉到里屋,面對梁老頭睜眼說著瞎話:
“昨晚上睡不著,下河打漁,平白撿的。”
梁老實耷拉的眼皮一抬,皺紋舒展,緩緩點頭:
“哈哈,撿的好!我這蠢兒子發善心也不是一回兩回,沒想到老天爺真能顯靈,派來阿七你這么個福星!”
白啟不作聲,只等梁老頭做出決斷。
試問誰家老子,不想自己兒子有出息?
東市鋪子的管事空缺,之前沒爭。
一方面是因為梁三水太弱勢,只會打算盤服不住人;
一方面在于楊泉付出大,舍得花錢。
要知道,二十條兩斤左右的鬼紋魚,折算成銀子,都得四百兩。
面對財大氣粗的楊泉,梁家父子掏干凈家底,也未必拿得下。
但如今不同了。
大好的機會擺在眼前,又豈能無動于衷?
“可惜啊,老夫不似楊猛,慣會使錢打點,并無少東家的門路。
浪費阿七你的一番好意了!”
梁老實搖搖頭,好像極為遺憾。
“這…”
白啟當場愣在那里,同樣都是魚欄打手的出身。
楊泉他爹能搭上少東家的路子,你居然連門都進不去嗎?
枉我還以為老頭你很有實力!
白啟正要露出失望之色,眼睛余光卻瞥見神色自若的梁三水,忽然意識到不對勁。
這老登!
又在耍人!
“咳咳,梁伯,既然這樣,那我還是把鬼紋魚還回去吧。
老爹以前常說,做人要有骨氣,再窮也不能白占便宜!”
白啟說得斬釘截鐵,就差把“大義凜然”四個字刻在腦門上。
“你這娃兒,也是鬼精鬼精的,很難糊弄得到。
咱爺倆斗法就到這里吧,言歸正傳。”
梁老實慢悠悠靠回搖椅,嘿嘿笑道:
“楊猛那廝以前做過魚欄一眾衛隊的頭領,俗稱雙花紅棍。
在任的時候沒少撈錢,吃人孝敬,家底比咱厚得多。
楊泉能夠搭上少東家這條線,多半也是蒙他的指點。
老夫確實與少東家不相熟,這話沒誑人。
送禮無門,也是實情。”
白啟這次學乖了,安靜等著梁老頭繼續說下文。
“不過我在東家那里還留著點情分,三水,伱把東西裝到扎實的魚籠里,放河水里養著。
我想辦法再弄三條湊個整。
然后,你去水井巷,找早幾年常跟我一起吃飯的吳伯,請他帶個話。
就講梁老實心里掛念著東家的恩德,知道少東家練功破關,要用鬼紋魚,特地送來。
對了,請托完人辦事,別空著手上門,買些孩童喜歡吃的花糕。”
許是曉得自家兒子不開竅,梁老實叮囑的很仔細。
“爹,這點兒人情世故,我總歸明白的。”
梁三水無奈一笑,他沖著旁邊的白啟投以感激的眼神:
“阿七,沒用的閑話我就不多說了。
無論這事兒成與不成,以后你都是我的親弟弟!
庫房那百把斤的藥材,我回來便取給你。
還有外城信義街有棟老宅,待會兒拿房契交付…”
梁老實咳嗽兩聲,皺眉打斷道:
“你爹還沒死呢,就上趕著認親分家產?
快去快回吧,還在這里磨磨嘰嘰!
若是楊泉覺察風聲,提前做出應對,你這管事不一定拿到手!”
梁三水點點頭,腳步匆匆,大步出門。
鋪子的伙計都很稀奇,水哥這么著急是去干嘛?
好像家里著火一樣!
“閑雜人等走了,咱爺倆聊一聊吧,阿七,你坐下來陪我用個早食。”
梁老實用雞爪似的干瘦手掌挽著白啟,坐到鋪子前門。
方桌上擺好梁三水蒸的白面饅頭,兩碗肉粥,一碟咸菜。
“年紀大了,吃的少,口味也比較清淡。
阿狗,再買五個大肉包子,再整一盆燴羊肉,給你七哥填填肚子。”
心知白啟是淬煉勁力的半個練家子,梁老實特地給他加餐。
“水哥蒸的饅頭,又大又白,松軟可口,當真不錯。”
白啟咀嚼幾下,覺得有股麥香,越吃越有滋味。
“水缸里養的十幾條鬼紋魚,很貴重。
幾百兩的銀子,老夫都沒辦法淡定。
況且還關系到三水提拔的大事。
阿七,你又送咱一份大人情。”
梁實喝著肉粥,十分正經說道:
“我曉得你這樣做,擔了風險。
壞了楊泉的好事,他肯定嫉恨,以后少不了你的麻煩。
為了把三水扶上管事,你既舍去到手的銀子,也得罪東市一霸。
老夫記在心底,必須還上,否則往后日子,過得不痛快。
再聽你喊我一聲梁伯,也臊得慌!”
白啟餓死鬼投胎似的,一口氣把大碗肉粥吃干凈,又用饅頭蘸著燴羊肉的湯汁卷著下肚。
他愿意主動把這么多鬼紋魚,交給東市鋪子的梁家父子,當然不是毫無緣由。
梁三水敦厚心善,梁老頭也恩怨分明,攀扯關系刷好感度,絕對沒問題。
撈偏門走江湖,最重要就是眼光毒,不能識錯人。
否則最容易陰溝里翻船栽跟頭!
好點的,能吃上一口牢飯;
慘些的,身家性命全都沒了。
前面兩回,送銀沙鯉上門。
得了指點跟養血煉勁的金丹大壯功,還被免了攤位抽成,讓碼頭埠口的打漁人羨慕不已。
這足以證明梁家父子值得來往。
“如今當著你的面兒,老夫也掏個底,我本事不大,并非啥高人。”
梁老實瞇起眼睛,渾濁目光放出光彩:
“你應該知道,黑河縣的魚欄、柴市、火窯,都有各自的衛隊。
招募壯丁好漢,代替郡城里頭的官府,負責巡邏街坊,處理流民偷盜等事。
我最風光的時候,領過一隊人,在黑水河上剿滅水賊水匪,混得一個‘出洞蛟’的諢號。
拳腳功夫,馬馬虎虎,也就二練入門。
只成了‘汞血’,沒換成‘銀髓’。”
白啟端起燴羊肉的大盆,將全是辣油的湯水也喝完了,再一手一個肉包子。
看似安心當飯桶,實則以此掩蓋情緒波動。
我滴個乖乖!
沒想到梁老頭還是率隊殺過水匪水賊,博出名頭的狠角色!
二練入門,放在黑河縣掛塊招牌,開館當師傅收徒弟都夠格了!
瞅著瘦巴巴的小老頭,白啟感慨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梁老實當真有過硬的本事壓身!
“先別急著高興,楊泉他爹比老夫強。
楊猛那廝外功大成,銅頭鐵腦,體力堪比奔馬,能開四百斤的鐵弓。
我曾親眼見過,他一棒子把大水牛打成肉泥。”
梁老實一貫說話方式,給些甜頭,再潑盆冷水。
白啟早已習慣,等他把五個肉包子都吃完,終于有個八九分飽。
金丹大壯功淬煉勁力效果顯著,內養氣血,外煉筋肉。
正好契合八段功打熬出來的身子骨!
“你因為幫三水,得罪楊家父子,阿七,我肯定不會置之不理。
老夫這里有兩條能混出頭的門路,都是可以脫去賤戶之身,掙個好差事,讓楊泉再不能找茬尋釁。
一是投身魚欄,由我舉薦你進衛隊。
每月可領十兩二錢,勁裝兩套,以及一門中乘武功,立下功勞能得強身壯體的珍貴丹丸。
年過四十,帶有傷殘者,準許尋一鋪子養老。
不幸死在黑水河,若有家室,發放二十兩銀的撫恤。
衛隊里,我有幾分人脈,能夠保證你的安穩。
而且摘掉操持賤業的出身,你跟楊泉平起平坐,他拿捏不了你。”
梁老實手指輕敲桌面,指出一條黑水河上絕大多數打漁人,都夢寐以求的上進之路。
“縣外的許多賤戶,之所以攢錢拜入武館,就是想著通過魚欄、柴市、火窯的衛隊選拔,成為其中的一份子。”
魚欄組建的巡河衛隊?
等于是半個編制了?
類似輔警?
白啟眼皮跳動,似是吃飽喝足,抹抹嘴巴:
“梁伯,我想再聽聽第二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