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樹梢,在血色夕陽染紅的蒼茫官道上,數十身著禁衛鎧甲的千牛衛,正策馬保護著一輛馬車疾馳。
車輪滾滾,揚起塵土飛揚,送了道路兩旁路人一嘴泥沙,但路人完全不敢罵街,甚至都不敢抬頭直視,宮里的千牛衛裝束他們還是認識的,能被千牛衛護送的人,他們都不敢想象身份會尊貴到何種地步,哪敢膽大冒犯。
馬車內。
正坐著四人。
左側座位上,是一臉好奇,不斷抬起車簾向外張望的越王李泰和手握書卷,正講述著梁武帝蕭衍那堪稱魔幻一生的刑部郎中孫伏伽。
他們的對面,則是身著清素衣裙,容貌秀美,偶爾為孫伏伽的講述查缺補漏的才女蕭蔓兒,以及閉著雙眼,抓緊時間休息大腦的林楓。
在聽完了孫伏伽和蕭蔓兒對蕭衍的講述后,林楓終于睜開了雙眼,笑著說道:“蕭衍其實還是踐行了佛門的清規戒律,對自己要求嚴格的,他若只想著讓自己成佛,嚴格約束自己,那他無異于能成為一個值得稱頌的好皇帝,但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拉著全國官員百姓和他一起信佛,更不該一味的追求佛門慈悲,完全放棄律法對官員的約束,對官員的犯錯輕輕揭過,從而使得官員錯誤而不懲,助長他們貪污腐敗魚肉百姓的氣焰,最終使得無官不貪,互相比貪。”
孫伏伽點著頭,感慨道:“一人信佛,能夠成佛,舉國信佛,天下如魔啊。”
“蕭衍為我們親自示范了,道德與信仰,是不能用來治理國家的,想要讓一個國家井然有序,百姓安居樂業,官員勤懇做事,只能用能夠上下貫徹的律法才行,賞善罰惡,賞罰分明,才能遏制邪念,讓人向善。”林楓笑著看向孫伏伽,道:“而我們,正是律法的踐行者,這也是我們一直努力查案的意義所在。”
孫伏伽只覺得林楓的話完全說在了自己的心坎上,這話極有深度,非尋常人能夠說出來的,這讓他不由再度心中感慨,林楓雖出身貧寒,可論起內心涵養與眼界,遠非世家子可比。
坐在外面趕馬的李震,此時也雙眼凝著一抹深思,很明顯林楓的話,讓他也覺得新奇和驚艷,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闡述律法的。
至于被林楓專門喊來一同前往半月庵的蕭蔓兒,則一雙美眸早已落在林楓身上,那水波流轉的眼眸里,充滿著欣賞,還有著一丟丟的驕傲,似乎在說,這就是她看上的人。
“林寺正,我怎么越來越聽不懂你們的話了?你不是說要帶我們去找能夠幫兄長蘇醒的方法嗎?怎么忽然就問起蕭衍的事,現在又說起什么信佛和律法來了?”
這時,聽了一路,心思單純,完全跟不上思路的李泰,終于開口打斷了深奧的學術討論。
林楓聞言,瞥了李泰一眼,他心道:“是我要帶你去找讓李承乾蘇醒的方法嗎?還不是你吵著嚷著要跟著?”
李泰的那條線已經調查的差不多清晰了,現在有沒有李泰其實已經完全不重要了,但李泰一聽說林楓要出長安調查,便雙眼亮起,仿佛籠中雀找到機會要飛出籠子一般,說啥也要讓林楓帶著,林楓沒辦法之下,這才將李泰也帶了出來。
不過他也知道,李泰的問題,同樣也是孫伏伽等人的問題。
他只是告訴了孫伏伽等人要去哪,但并未說明理由,而孫伏伽他們沒追問,也只是因為他們信任自己,對自己的任何決定都完全支持,并不代表他們就明白自己這樣做的用意。
現在已經沒有外人,和他同行者都是一起去查案的人,林楓也便不再隱瞞,他看向幾人,道:“你們想知道太子殿下究竟是因為什么昏迷的,又要怎么讓他蘇醒嗎?”
“陛下只讓孫郎中告訴你,你讓我們知道合適嗎?”孫伏伽出聲提醒林楓,若這是秘密,也可以不說,他并不介意林楓對他隱瞞。
林楓自然明白孫伏伽的意思,他輕輕點頭,道:“放心吧,孫郎中告訴我這些事時,并未說陛下讓我保密,這就代表這個秘密公布與否,我是有權利的。”
孫伏伽聞言,這才放下心來。
接著,林楓就將孫思邈所說的金珠之毒,詳細的告訴了眾人。
“金珠之毒?”李泰一聽,臉色不由一變。
他連忙道:“我比兄長要更早接觸那只鳥,我不會也中毒吧?”
林楓搖頭:“越王殿下放心,孫郎中專門說過,這金珠之毒的兩種藥物分開時,皆是大補之物,只有它們在同一人體內匯聚,才會變成劇毒之物。”
李泰這才松了一口氣,他忍不住道:“真沒想到,陸河澤他們竟會用這種聞所未聞之毒,怪不得我沒事,怪不得只有兄長有事…這么說來,兄長早已中了另一種毒了?”
林楓點了點頭:“沒錯。”
“誰下的毒?那可和我沒關系了啊!”李泰連忙先為自己辯解。
林楓笑道:“越王殿下放心,我也沒說和你有關系,至于是誰給太子殿下先下的毒…暫時我也不清楚。”
“現在最要緊的,也不是查出是誰下的毒,而是尋找到本章未完,繼續左滑閱讀 能夠解毒的解藥或者藥方,否則的話,一旦半月之期一到,太子殿下無法蘇醒,那就真的麻煩了。”
聽到林楓的話,李泰視線忽然閃爍了起來。
林楓見狀,緩緩道:“越王殿下最好祈禱我們能找到解藥或者藥方,否則的話…一旦太子殿下有事,越王殿下也不會有好下場,畢竟另一種毒藥,是越王殿下親自送到太子殿下手中的。”
李泰一聽李承乾可能無法蘇醒,心思就活了起來,這讓林楓不能不敲打李泰一下,否則李泰為了讓李承乾無法蘇醒搞事情,自己還得再防著李泰作妖。
而李泰聽到林楓的警告,臉色迅速一變,他沒想到自己的心思這么快就被林楓發現了,同時他也意識到,自己的事壓根就沒完,李承乾不能蘇醒,自己還是逃不過擔責的結果,這讓他迅速收起了不該有的心思,連忙道:“林寺正放心,本王到了半月庵后,一定向菩薩為兄長祈禱。”
林楓看了李泰一眼,見李泰被自己警告后,確實沒了其他心思,這才看向其他人,繼續道:“我之所以向伱們詢問蕭衍的事,就是想詳細了解一下這位帝王,從而去根據他的人生經歷推測一下,他可能將密藏藏于何處,又會將密藏鑰匙交于何人。”
孫伏伽聽著林楓的話,心中一動,道:“你這是確信孫郎中老師聽到的傳言為真?”
“若說在東宮時,只有七成概率,那現在我有超過八成的把握了。”
林楓笑著說道:“這位梁武帝,年輕時堪稱全能,確實圣明,所以他在最后清醒過來,確實有能力保留東山再起的火種。”
“同時,他對信佛之事的狂熱和癡迷,也確實能讓他將密藏的鑰匙,藏于佛珠之中。”
“佛珠?”孫伏伽等人一怔。
林楓前面的講述,完全沒有任何佛珠字樣,怎么現在忽然就蹦出了佛珠了?
孫伏伽忍不住道:“子德,你說的佛珠是?”
“紫檀云珠?”未等林楓回答,一直安靜傾聽的蕭蔓兒突然開口。
林楓與蕭蔓兒對視一眼,便從對方的眼中看出蕭蔓兒已經明白了全部,明白自己為何要叫上她來查案,又為何要去往半月庵。
林楓微微點頭:“沒錯,就是紫檀云珠。”
他看向孫伏伽,道:“孫郎中可能不知道,半月庵有一佛門寶物,名為紫檀云珠…”
接著,林楓就將紫檀云珠的傳說,還有紫檀云珠前些天丟失的事情,詳細的告訴了孫伏伽。
而孫伏伽心思細膩,頭腦靈敏,一聽完這些,便恍然明白了一切:“原來如此…所以你是懷疑,陸河澤背后的人偷走了半月庵的紫檀云珠,破解了紫檀云珠的秘密,找到了蕭衍的密藏,然后從密藏里找到了金珠之毒的藥方?”
林楓點頭:“巧合太多了,讓我無法相信這一切會是巧合…而且現在我們也沒有其余的線索,所以不如來查查紫檀云珠的事,總比什么都不做浪費時間要強。”
孫伏伽仔細想了想,旋即點頭,贊同林楓的話。
確實,在沒有明確的方向之前,但凡能有任何機會,都不能錯過。
他看向林楓,道:“那接下來,我們要查出是誰偷走的紫檀云珠?”
林楓撩起車簾,視線向前方看去,只見那灰色的墻壁,已經開始于視線中出現,他緩緩道:“真沒想到,不到一月的時間,我又來了…上一次是為了袈裟,這一次是為了佛珠,我和這佛門…”
林楓意味深長道:“還真是夠有緣的。”
長安城某座宅邸花園內。
“你說什么?陸河澤被抓了?林楓他們駕著馬車離開了長安?”
守在一旁的灰衣男子聽到手下人的稟報,整個人直接懵了。
他連忙看向岸邊坐著的昂宿,道:“老爺,這…陸河澤被抓了,林楓完全破解了李泰被陷害之事,現在李泰已經完全脫身了,我們的計策,并沒有騙過林楓!”
昂宿沒有說話,仿佛沒有聽到剛剛抵達的情報一樣,可奎宿卻清楚的看到昂宿握著魚竿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面具下的奎宿嘴角勾起,感慨道:“原來如此…你的手下陸河澤殺了章莫,不僅偽造了章莫自殺的假象,還為他自己尋了一個替罪羊…這一層一層的謀算,還真是夠精妙的。”
“但很可惜,不到一個時辰,就被林楓給識破了。”
他看向一動不動的昂宿,緩緩道:“昂宿,我都提醒過你了,林楓的難纏超過想象,別小瞧林楓,可是你不聽啊,瞧…你還笑話我被林楓嚇到了,現在你該明白,我這是遠見,你才是短視了吧?”
“若你信我,現在立刻斷掉所有為你執行了這次任務的人,與他們斷絕所有聯系,同時派出殺手立即滅口,這樣的話,你或許還有機會不被林楓查到,否則再遲一些,恐怕你等到的就不是林楓的消息,而是林楓的人來到你的大門口了。”
雖然奎宿和林楓現在也是不死不休的關系,但林楓這次能夠破解昂宿的謀算本章未完,繼續左滑閱讀 ,還是讓他十分高興的,這代表他并非被昂宿說的那樣無能,只是林楓太過妖孽。
星宮雖然仍會懲罰他辦事不力,但不會要他的命,昂宿的失敗,已經讓他重獲新生。
而這,正是他來到這里的目的,聽到昂宿對林楓出手,他就知道自己活命的機會來了,現在目的達成,他也懶得留在這里被昂宿冷嘲熱諷。
細心的“提醒”完昂宿,奎宿便直接轉身,慢悠悠向外走去:“好了,好戲看完了,我也該走了,畢竟我再走的遲一點,林楓可能就來了,到那時,若讓我親眼看到你的狼狽出逃,就不美觀了,你說是吧?”
聽到奎宿這刺耳的諷刺之言,灰衣男子不由顫了幾下。
他哪想到奎宿會如此刺激昂宿,若是主子震怒之下遷怒了自己,自己還能有活路?
“你以為這就是我的全部了?你以為我會和你一樣,落得個喪家出逃的境地?奎宿,你還是一如既往的自負狂妄,瞧不起我啊!”
這時,一直沉默的昂宿,聲音忽然響起。
奎宿邁出的腳步一頓,他扭過頭看向昂宿,便見昂宿直接扔下了魚竿,于血紅的夕陽中起身。
奎宿眉頭皺起:“什么意思?”
只見昂宿冷笑道:“你以為我悉心給林楓準備的斷頭戲是李泰?”
“什么?”奎宿目光一凝。
便見昂宿盯著他,道:“你有多狡詐,我能不知道?而如此狡詐的你,都在林楓手上毫無還手之力,我豈會對林楓有多恐怖沒有認知?”
“所以,你以為我專門為林楓準備的李泰,其實只是我對林楓的試探罷了,我就想知道林楓會不會連我的試探都過不去。”
“現在我知道結果了,林楓的查案確實厲害的離譜…但也正因此!”
昂宿勾起嘴角,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林楓會陷入真正的死地!這一次,可比他錯抓李泰,更讓他跌落深淵,再無任何活命機會!”
“擅長查案?這次我就讓他死在他最擅長的事情上!”
奎宿聽到昂宿的話,熟悉昂宿的他知道,昂宿不是在逞能,他是真的有這個自信。
可奎宿怎么都想不到,昂宿有什么辦法,能讓林楓死在查案的事情上。
他不由皺眉問道:“你做了什么?”
昂宿大步走來,到了奎宿面前后,他露出森冷的牙齒,笑道:“想知道?那就給我留在府里,等待好消息的到來,我會讓你真正見識到,什么叫完美的殺招!”
半月庵山門前,眾人停了下來。
蕭蔓兒和李泰先后下了馬車,林楓剛要緊隨而下,忽然被孫伏伽叫住了。
“子德,有件事要告訴你。”
林楓聞言,抬眸看向孫伏伽。
就聽孫伏伽小聲道:“你和孫郎中在寢殿內密談的時候,我們的探子告訴了我一件事。”
“什么事?”林楓問道。
孫伏伽向外看了一眼,見李震等人去敲門,沒人關注他們,他迅速低聲道:“奎宿果然如你所料,秘密逃回了長安城,他剛回到長安城時,去過兩個地方。”
“一個是位于懷遠坊的私人宅邸內,他有那座宅邸的鑰匙,那應就是他的落腳之處,而另一個,則是位于豐邑坊的一個當鋪,去當過幾次東西。”
林楓聞言,眸光微微一閃:“懷遠坊與西市相接,西市繁華,來往人群很多,很適合打探情報,藏身之地在懷遠坊,倒是一個好地方。”
“至于豐邑坊的當鋪…他即便是窮的揭不開鍋,以他現在要藏身的情況來看,也只該一口氣多當些東西,而不該多次前往,所以不出意外,那應該就是他們四象組織的一個聯絡點。”
“而豐邑坊算長安城邊緣坊市,不算繁華,較為僻靜,聯絡點安置在那里,只需要有一些人在外面盯梢,就能很容易知曉是否有陌生面孔到來,對他們更安全。”
孫伏伽點著頭:“我也是這樣想的,我已經命人專門盯著這兩個地方,讓他們記下都有誰經常進出這兩個地方。”
林楓笑道:“孫郎中辦事我放心,這個奎宿,當初我就說放他一命能有大作用,這不?作用已經開始起了。”
孫伏伽也跟著笑了起來,他繼續道:“不過我要和你說的,不是這個。”
“哦?”林楓疑惑看向孫伏伽。
就見孫伏伽又看了一眼外面,然后眼露精光道:“我要和你說的,是奎宿送了我們一條大魚。”
“大魚?”
林楓眸光一閃,迅速明白了孫伏伽的意思,道:“他又去哪了?”
孫伏伽低聲道:“奎宿剛到長安那幾天,只在他的住處和當鋪來往,其他的地方哪也沒去。”
“可是,就在今天,就在你被陛下一道圣旨叫到東宮后,他動了!”
“我被圣旨叫走后,他動了?”林楓視線迅速閃爍,大腦開始思索起這兩件事是否有聯系,道:“然后呢?他去哪了?又做了什么?”
本章未完,繼續左滑閱讀 孫伏伽說道:“他去了一個官員的宅邸,從后門進入的,之后就再也沒出來,同時…我們的人還發現,這個官員的宅邸內,不斷有人進出,并且在東宮和越王府附近晃悠,似乎在收集我們的情報。”
林楓猛的抬起頭,一臉意外道:“不會這么巧吧?不會我們要找的幕后之人,就是奎宿見的人吧?”
孫伏伽聳了聳肩:“我也不知道,但我覺得,無論他是不是,我們都找到了一條大魚,這就可喜可賀。”
“是誰?”林楓詢問。
這時,半月庵的山門被打開,李震返回,向他們走來,孫伏伽抓緊時間,迅速在林楓耳邊說出了一個名字。
聽到這個名字后,林楓眸中精芒劇烈閃爍了幾下,而后…他嘴角揚起:“有意思,這奎宿還真沒讓我失望,若我接下來查到的幕后之人不是他也就罷了,可若是他,那就真的有意思了。”
他向孫伏伽道:“孫郎中,命人盯緊了奎宿和他,若他們有跑的跡象,奎宿放掉,讓奎宿繼續為我們帶路,但這條魚…給我按住!別管他是不是幕后之人,這一刻起,他都逃不掉了。”
孫伏伽咧嘴點頭:“明白。”
話音剛落,李震正好走到了馬車前,道:“林寺正,門開了,我們能進去了。”
林楓點了點頭,他與孫伏伽對視一眼,旋即兩人皆恢復正常神情,林楓笑著下了馬車,道:“走吧,該去好好查一查,這紫檀云珠的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