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真兇王環被揪出,這一起讓人唏噓的兇殺案,就此結束了。
林楓不再阻攔貨船靠岸,縣尉章莫也沒理由繼續綁著船工。
在這些船工被松綁歡呼時,他們并不知道,自己剛剛已然在鬼門關走了一圈,如果不是林楓恰好在這艘船上,他們不出意外,水鬼的帽子絕對就要扣在他們身上了。
林楓不知道杜構后面會不會進行甄別的調查,會不會還他們清白…但單單牢里走的那一遭,就夠要了他們半條命。
就這樣,貨船靠岸。
王環被臨水縣衙役帶走,案子發生在臨水縣治下,自然要由臨水縣最終審定,然后遞交大理寺審核定罪,以及刑部復核。
這是一個比較漫長的過程,效率自然不會太高,但為了確保徙刑之上的審判能夠嚴謹,不會出現處罰不當,甚至出現冤案的情況,這種流程還是很必要的。
縣尉章莫到手的功勞沒了,自然心情不好,船停下后,他便向蕭蔓兒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告辭,然后就帶著衙役和王環離開了,中間沒有多說任何一個字。
至于這艘貨船,因為上面發生了案子,在縣令當堂審理結束之前,也不能離開,船工們自然也要留在這里等待隨時召喚和問話,送貨自然要因此延誤了。
不過貨船的大老板和小掌柜都沒了,也就沒人關心這些了。
最后這艘船會如何處理,還仍未可知。
而林楓和蕭蔓兒登岸后,也暫時分開了。
蕭蔓兒要去拜訪親族,在那里住下,若林楓需要,她會想辦法通過在當地比較有勢力的親族暗中幫忙。
至于林楓,則和趙十五進入臨水縣縣城,找了一家客棧住了進去。
因為水鬼案都是發生在臨水縣治下的河段,杜構為了調查水鬼案,也從附郭滏陽縣趕到了臨水縣,所以在這里足以見到所有人了,他沒必要再跑到滏陽縣。
客棧,二樓,一個靠窗的房間內。
林楓與趙十五在小二熱情的引導下,進入了房間。
一進入房間,趙十五就伸了個懶腰,他將包袱向床榻上一扔,扭動脖子道:“這船坐著忒累,還犯惡心,遠沒有馬車舒坦。”
你那是暈船…林楓反倒覺得船舒服多了,雖然晃來晃去,但不至于將骨頭都巔碎了。
他見趙十五扔下包袱就要躺平,連忙道:“別著急歇著。”
趙十五眨了眨眼睛,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此時已然日落黃昏,不算早了,他說道:“義父還有別的事要做?”
林楓來到窗戶旁,在窗紙上找到一處縫隙,視線穿過縫隙看向外面熱鬧的街道,說道:“今夜不在這住,換個地方。”
“不在這住?”
趙十五神色有些茫然,他撓了撓腦袋,道:“我們不是把錢都交了嗎?怎么不在這住?”
林楓視線掃過街道,目光先是看向對面的茶攤,又看向不遠處賣胭脂的小攤,瞇了瞇眼睛,道:“狡兔還要三窟,我們身處他地,要更加小心才行…畢竟我們現在很可能觸及到了四象組織的真正秘密,他們一旦察覺到危險,絕不會坐視不管。”
“所以,我們得自己小心些。”
說著,他轉過身,看向趙十五,道:“換個裝扮,一會兒趁著人多離開這里,換個客棧住下。”
趙十五雖然覺得林楓有些過于謹慎了,四象組織又不知道他們來到了這里,而且他們才剛到臨水縣,即便四象組織真的在找他們也不會如此快就能找到,不過林楓既然說了,他便不會忤逆林楓。
他快速將包袱打開,取出了包袱里的一個木盒。
將木盒打開,便見里面是各種易容的東西。
說是易容之物,倒也不像是武俠劇里那種一貼在臉上就能直接改變容貌的人皮面具,現實世界沒那么厲害的東西…這些易容之物更多的是諸如各種胭脂水粉、假胡子、假眉毛之類的化妝用品。
林楓和趙十五先是向小二要來清水,然后紛紛將臉上原本的易容之物洗掉。
之后便對著銅鏡,往臉上抹各種東西,用來增白或者增黑自己的臉部膚色。
之后再換上更大的胡子,或者更小的胡子。
然后林楓還專門在臉上貼了一些皺紋,讓他的年齡看起來更大。
接著他便換上了一身長者的灰色衣服,背脊微躬,與剛剛那鋒芒畢露的讀書人,完全不同。
雖然那張臉若仔細看,還是那張臉,可遠處瞧著,絕對認不出他就是林楓,或者就是剛剛那個讀書人。
林楓雙臂伸展,笑吟吟道:“十五,如何?”
趙十五正在貼胡子,聽著林楓的話,轉頭看去,旋即不由一愣,道:“義父,你這手藝不比假趙嫣然差啊,現在我對著你這張臉叫義父,其他人絕對不會懷疑我的稱謂有問題。”
林楓哈哈一笑。
怎么說也是后世的人,再怎么不化妝,也會看過幾個美妝視頻,更別說有時在尋找潛藏的嫌疑人時,嫌疑人可能會通過化妝逃避抓捕,他們也因此請過專門的美妝老師為他們培訓過一些基本的化妝手法。
他現在不是為了將自己真的畫成另一個人,只是盡可能讓自己不那么容易被認出,要求不高,難度自然不算大。
再加上林楓善于觀察不同人的行為習慣,善于觀察細節,扮演起相應年齡的人,自然手到擒來。
他見趙十五笨手笨腳,直接上前幫趙十五忙乎起來。
沒多久,趙十五也易容完畢了。
之前趙十五扮演的是一個臉上有疤十分兇惡的護衛,現在的趙十五,則成為了一個老實巴交的,跟著老爹進城的膚色黝黑的農人。
林楓仔細端詳了一下,點了點頭:“差不多了,只要不是就近去刻意觀察伱,不會察覺到什么問題。”
趙十五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暗道“這世上還有什么事是義父做不到的嗎?”。
“義父真乃神人也!”他心中喊上了許久未曾吶喊的話。
“義父。”他看向林楓,道:“我們什么時候走?”
林楓站在門口,聽了聽外面的動靜,道:“再等等,等食客多了,比較混亂了,我們再走。”
一個時辰后。
林楓與趙十五隨著吃完飯的食客光明正大離開了客棧。
之后他們便沿著街道,慢悠悠的走著。
趙十五向林楓問道:“我們接下來去哪個客棧?”
林楓一邊去看著周圍的小攤,一邊不緊不慢的前行,道:“別著急,轉兩圈再決定。”
趙十五一怔,這一刻,趙十五終于開竅了,他不由道:“義父擔心有人跟蹤我們?”
林楓笑道:“懂反追蹤嗎?”
反追蹤?
趙十五沒明白林楓的意思。
林楓道:“就是如果真的有人跟蹤我們,知道如何發現他們,以及擺脫他們嗎?”
趙十五道:“我可以跑,我腿長,等閑人跑不過我。”
“那你不就讓人家知道你已經知道對方在跟蹤你了?”
趙十五磨了磨牙:“那我就不知道了。”
林楓笑了笑,倒也不意外,趙十五以前是戰場上的兵士,只需要懂得如何殺敵,如何活下來就可以了。
他說道:“你要學會觀察四周的人,記住他們的長相,多走一會兒,多轉幾個圈,如果還能發現有同樣長相的人在你附近,那大概率就是被跟蹤了。”
趙十五不由瞪大眼睛:“這是人能做出來的事?周圍人這么多,我怎么可能記得清楚他們每個人的樣貌?”
林楓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就能。”
說著,他不再教導趙十五了,以趙十五的腦容量,就不為難趙十五了。
他帶著趙十五沿著街道拐進了一個巷道,又在巷道里轉了幾個圈,最終回到了街道上,來回走了兩遍,這才說道:“走吧,去客棧吧。”
趙十五低聲問道:“沒人跟蹤?”
林楓搖了搖頭:“沒有,除非跟蹤我們的人本事超出我的們能力范疇。”
趙十五直接道:“這世上不可能有這樣的人!”
林楓哈哈一笑。
他抬起頭一看,見一旁正好有一家熱鬧的客棧,便走了進去。
二樓,最東側的房間。
林楓和趙十五吩咐完小二準備食物后,小二便麻溜的離開了。
趙十五關上門,將包袱從身上拿起,剛要扔到床榻上,動作不由頓了一下,他看向林楓,道:“這次應該不用再換地方住了吧?”
林楓笑道:“放心的睡吧。”
趙十五這才放心的將包袱放到柜子上,然后整個人直接向床榻一倒。
便聽嘎吱聲響起,林楓看著那發出慘叫的床榻,眼皮不由跳了一下,很擔心這個床榻能不能扛得住趙十五這小山般的身軀。
他也放下了手中的包袱,坐在桌子旁,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趙十五舒服的平躺,道:“義父,我們接下來怎么去找萊國公啊?”
“那些衙役說萊國公住在縣衙,我們若去找他,縣衙的其他人肯定會知道,而且我們現在這個身份,說要找萊國公,我都怕衙門的人會直接把我們趕走。”
林楓一口喝下了一杯涼水,隨著冰涼的水入肚,整個人不由打了個寒顫,深秋的涼水是真夠勁。
他放下水杯,道:“不用我們去找他,他會來找我們。”
“找我們?”趙十五一怔:“義父給萊國公偷偷寫信了?”
林楓搖頭:“未曾…寫信有被截住的風險,這種事不能在信里說。”
“那萊國公怎么找我們?”趙十五不解。
林楓淡淡一笑,道:“萊國公在縣衙,肯定會知道王衡被殺的案子,到時候他自然會聽說這個案子是蔓兒和一個讀書人一同破解的。”
“而萊國公在長安長大,他絕對了解蔓兒…我們可以用信息差欺騙縣尉他們,卻無法欺騙萊國公。”
“所以萊國公一定會察覺到蔓兒不應該有如此本事,再加上蔓兒是蕭公女兒,算算蔓兒出發的時間,又正好是他送信給我的時間,以及明知漳河鬧鬼還非要坐船而來…以萊國公的能力,有這些信息,他應當能推斷出那個讀書人可能是我。”
“故此,他在猜出我可能在隱藏身份后,為了驗證真偽,絕對會親自去我們之前落腳的客棧…我們只需要明早去客棧門口喝茶,自然就有機會與之接觸,這就叫守株待兔。”
聽著林楓的話,趙十五一臉崇拜,他說道:“原來義父早已考周全了,什么時候我也能有義父的本事就好了。”
林楓聞言,笑道:“洗洗睡吧,夢里啥都有。”
翌日,清晨。
林楓和趙十五在客棧一樓吃飯。
普通人的早飯通常是老三樣——粥、馎饦和面餅。
因為深秋早晨有些寒意,所以林楓和趙十五吃的是馎饦,所謂的馎饦,其實就是熱騰騰的面片湯。
面片有大拇指長度,二寸左右,十分的薄,將其夾起來,甚至可以透過面片看到對面的趙十五那張大臉。
在深秋的早晨,能吃上一頓熱騰騰的面片湯,偏這面片又十分勁道,別提多舒坦了。
兩人一邊吃著,林楓一邊向趙十五講述接下來守株待兔的細節,而就在這時,林楓忽然聽到身后的桌子上,傳來交談聲。
“你們聽說了嗎?昨夜同來客棧走水了,好像死了好幾個人。”
同來客棧?
聽到這人的話,正在咀嚼的趙十五突然愣了一下。
繼而他猛的瞪大眼睛,驚呼道:“同來客棧?”
身后桌子的食客見趙十五如此激動,紛紛看了過來。
趙十五連忙低下頭,道:“這個客棧很出名,我有些意外。”
其他食客也都是類似的表情,他們倒也沒多想,便收回了視線。
趙十五這時連忙放下手中的大碗,臉上充滿著意外看向林楓,道:“義父,這同來客棧不就是…”
林楓明白趙十五的意思,眼眸微瞇,微微頷首。
他們昨天進入臨水縣縣城后,第一個去入住的客棧,就是同來客棧。
只是林楓最終選擇偷偷轉移陣地,換到了這間客棧。
卻未曾想,昨夜同來客棧竟然發生意外了。
兩人連忙側耳聽去。
便聽身后的桌子上繼續傳來交談聲。
“我家距離同來客棧比較遠,沒聽說這事…昨夜怎么了嗎?”有人道。
最開始說話的人說道:“我早上從同來客棧門前經過,你們絕對想不到,我們臨水縣最紅火的同來客棧,一夜之間,竟然化作了焦土。”
“焦土?”同桌人一怔:“燒沒了?”
“可不是咋的。”那人道:“只剩下一些沒有燒完的木頭了,。”
“怎么燒起來的?竟然這么嚴重?”
“不知道,昨夜附近的人說發現走水時,就已經控制不住了。”
“那有人傷亡嗎?”
“怎么沒有,火勢如此大,我路過那里時,聽說掌柜小二都燒死了,客人也燒死了兩個,其他人倒是最后都逃出來了。”
聽著食客們的話,這一刻,饒是思維簡單的趙十五,都不由得不多想。
他看向林楓,忍不住低聲道:“義父,這是巧合嗎?”
林楓指尖在桌子上輕輕磕了磕,旋即直接端起碗,將碗中的面片一口吃下,顧不得吞咽,便放下碗,起身道:“走,去看看。”
兩人付了錢,迅速離去。
同來客棧與這里相隔兩條街,等他們到達同來客棧時,已經是一刻多鐘之后了。
剛到這里,林楓眉頭便不由皺了皺,只見昨天那熱鬧的兩層客棧,從人群外圍看去,已然不見影子了。
擠到人群前方,才能看到火災后的瘡痍畫面。
墻壁倒塌,房梁燒得只剩一半,門窗已經看的不太真切,瓦片被熏得漆黑,仿佛昨日的熱鬧繁華,一夜之間變成了遙遠的過去。
燒毀的客棧前方,躺著五具焦尸。
聽周圍人說,其中三具是掌柜、跑堂和廚子,另外兩具是住宿之人。
這個客棧的掌柜為了省錢,只雇傭了一個跑堂和廚子,也就是說,經營客棧的人都死了,一個也沒逃掉。
林楓看向這五具焦尸,只見這些焦尸全身被燒得漆黑,臉部毀容嚴重,已然無法通過長相分辨身份。
臨水縣的衙役們包圍了這里,縣尉章莫正在這里調查。
林楓看著章莫,他能看出章莫臉色十分不好,整個人顯得很是暴躁,想來是昨天的好戲被自己破壞,今天又遇到了這樣的事,注定要耽擱他去抓水鬼立功了。
章莫就在林楓面前走來走去,甚至視線還看過林楓兩次,可他完全沒認出林楓來。
這時,一個衙役從廢墟里走了過來,向章莫道:“稟章縣尉,沒有翻找到客棧的入住簿,想來應該已經燒毀了,所以我們沒法確定昨夜客棧究竟住了多少人,是否有人員缺少。”
章莫眉頭緊鎖,道:“其他的客人怎么說?”
“他們也不知道具體都有哪些人入住,沒有關心過這些。”衙役道。
章莫聞言,臉色難看的點了點頭,他最后看了一眼焦黑的廢墟,直接道:“將這些尸首帶回衙門。”
說完,他直接抓著腰間刀柄,大步離去。
衙役們不敢耽擱,也紛紛抬起這些尸首,快步離開了。
隨著衙役們離去,尸首被帶離,看戲的吃瓜群眾也都感慨的說了些世事無常的話,便也跟著散開了。
趙十五見狀,向林楓道:“義父,我們怎么辦?”
林楓深深看了一眼廢墟一般的客棧,直接轉身,道:“回客棧。”
“不等萊國公了?”
林楓臉色沉重,道:“客棧昨夜發生了火災,第一時間驚動的就是縣衙,萊國公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他定然昨夜第一時間就來到這里了。”
“結果,他在幸存者里沒有發現我們,在被燒死的人里也沒有體貌特征符合你的人,他應該能想到我們離開了同來客棧,繼續在這里等,也不會有什么結果了,反倒可能給我們招來危險。”
“所以,先回去,再考慮怎么辦。”
聽著林楓的話,趙十五心里不由一驚,他忍不住道:“義父是懷疑同來客棧的這把火,與我們有關?”
林楓一邊走,一邊低聲道:“你可知我為何非要更換客棧?”
趙十五道:“不是狡兔三窟,為了謹慎嗎?”
林楓道:“有這方面的原因,但還有一個原因我沒有告訴你。”
“什么?”趙十五看向林楓。
林楓眼中滿是思索之色,道:“我在來到臨水縣后,心里就有一種不太舒服的感覺。”
“然后在同來客棧的房間向外看時,我發現對面茶鋪喝茶的人,以及不遠處兩個小攤買東西的人,他們都曾抬起頭向同來客棧看去。”
“這讓我懷疑是不是我們行蹤已經暴露了,但我又不確定我是不是過于敏感,有些草木皆兵了…畢竟我一直在隱藏身份,長安還有另一個我幫我吸引注意,且我們剛剛抵達臨水縣,四象組織怎么可能以如此快的速度,如此準確的發現我,這根本就不像是費盡心思去找我,反而等著我自己上門一樣…”
“所以,我無法確定自己的判斷是真是假,但為了穩妥起見,我還是選擇更換住處。”
“可沒想到…”
他強忍著回頭去看廢墟的沖動,目視前方,道:“這同來客棧昨晚竟然發生了如此意外,甚至死了足足五人!”
聽著林楓的話,趙十五內心不由悚然一驚,他沒想到林楓昨天換住處竟然還有這些原因。
怪不得昨天在更換住處時,義父足足轉了兩圈,那般謹慎…他說道:“那現在義父能確定,這是否是四象組織所為嗎?”
林楓搖了搖頭:“我沒法親自調查,所有線索證據都沒有,無法判斷。”
“那怎么辦?”趙十五皺眉說道:“我們現在兩眼一抹黑,連是否有敵人都不確定。”
林楓目光閃爍片刻,緩緩吐出一口氣:“想辦法和萊國公見面,他定知道昨夜火災的所有信息。”
“可是萊國公已經不會再來這里了,我們現在又換了樣貌,他怎么去找我們?”趙十五發愁死了,他覺得這簡直就是無解的。
林楓臉色也很凝重,而且他想的比趙十五要更多。
現在他和杜構的碰面,難度可不僅僅是樣貌的問題。
如果這一切真的是四象組織所為,那就說明四象組織已經知道他來到這里的原因了,他們定會盯緊杜構。
這種情況下,杜構的一舉一動,都可能在四象組織的監視之中,自己和杜構一旦見面,就很可能會直接被四象組織發現。
“還真是地獄開局…”
林楓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他知道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急。
沉思片刻,他眼眸忽然亮起,道:“我知道萊國公還會去哪了。”
臨水縣縣城北部區域,靠近城墻的位置,有一座占地面積很大的宅邸。
來往的行人經過宅邸的門口時,都會帶著艷羨的神色看一眼這坐朱門綠瓦的宅邸。
宅邸的匾額上寫有兩個大字——陳宅。
陳家雖然和七宗五姓這種世家大族沒法比,可也是臨水縣數一數二的大族了,陳家早在前隋時就頗有勢力,后來大唐崛起時,陳家當代家主又跟著蕭瑀一起追隨大唐,立下了不少功勞。
后來陳家主因年事已高,在武德八年告老還鄉…但也因此,沒有機會參與玄武門之變,否則陳家的等級可能還要上升一些。
不過即便如此,在這遠離長安的臨水縣內,也足以讓普通人望塵莫及了。
蕭蔓兒來臨水縣的理由是探親,而所探的親就是這個曾經跟隨蕭瑀立功的遠親陳家。
這時,陳家高大的紅漆朱門被打開。
一些人簇擁著三人走出大門。
中間的人容貌俊秀,氣質沉著,正是萊國公慈州刺史杜構。
在他左邊是一個頭發半白的老者,老者身著華服,臉上滿是笑容:“想當年在為大唐打天下時,老夫就十分佩服你的父親,你父親擅長謀略,又善治國,簡直就是全才之人,世人因此皆言房謀杜斷,國之重臣…可沒想到,老天不公,英年早逝…哎。”
杜構聽到陳家家主提起父親杜如晦,溫聲道:“家父生前也在我面前多次提起過陳老,陳老勇猛,敢打敢殺,又有智慧,能輕松治理一縣一州之事,乃少見文武雙全之人,只可惜陳老年邁,否則定能為大唐做出更多功績。”
老者聞言,背脊不由微微挺直,搖頭道:“謬贊,謬贊啊…”
杜構很懂語言藝術,幾句話說的老者連連感慨,笑容滿面。
他這時停了下來,視線掃過老者,又看了一眼蕭蔓兒,兩人微不可查的微微點頭,杜構便道:“陳老不必再送,待他日有閑,文建再來叨擾。”
文建是杜構的字,他以字自稱,乃是晚輩之禮。
老者心中受用,連忙說道:“萊國公切莫如此…以后萊國公但凡有任何需要我陳家之處,隨便遣人來喚一聲,陳家必全力以赴。”
杜構點了點頭,不再耽擱,直接轉身離去。
蕭蔓兒看著杜構離去的背影,回想著杜構剛剛在閑談時“隨口”說出的客棧走水之事,眼中難掩擔憂之色。
可現在她也不知道林楓去了哪里,只能為林楓祈禱,希望林楓無事,希望杜構能早些找到林楓。
杜構離開陳府后,眉頭便一直皺著。
剛剛礙于其他人在一旁,他沒發直接向蕭蔓兒詢問林楓的事情。
但還是從蕭蔓兒的反應上,看出與蕭蔓兒一起斷案之人的確是林楓,但蕭蔓兒也不知道林楓的下落,那林楓究竟去哪了?
昨夜客棧失火之事,究竟是否與林楓有關?
林楓能為了他的案子,專門前來,杜構心里十分感激,可若是林楓因此遭遇了意外,他定自責不已。
“再找兩日,若是還找不到,只能動用官府勢力了…只是那樣的話,林楓只能暴露了。”
就在這時,他剛在心中做出結論,忽然被一個人撞了一下。
杜構身體一個踉蹌,差點沒有坐到地上。
“你走路沒長眼睛嗎?知不知道你撞到了誰?”
杜構的護衛直接向前方一個比較高壯的農人呵斥。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這個農人一看就是沒見過世面的那種,他神色慌張,連連道歉。
杜構搖了搖頭,擺手道:“罷了,本官剛剛也走神了,沒注意前方。”
“謝謝,謝謝。”
農人連連躬身感謝,然后便快步離去。
護衛道:“我剛剛看到了,就是他撞的國公。”
“反正我也沒什么事,走吧。”
杜構一邊說著,一邊繼續向前走去。
他神色如常,好像對剛剛這個小插曲毫不在意,可實際上,他眼底深處已然有浪潮翻涌。
因為就在剛剛…這個農人撞到自己時,對方在自己掌心塞了一張紙條。
誰會通過這樣的方法,如此隱秘的給自己塞紙條?
誰又能恰巧知道,自己會在此時來陳府?
明明自己來臨水縣查案這么多天了,都沒有來過一次陳府…
聯想到自己來陳府的理由,繼承了杜如晦沉穩心智的杜構,迅速就在腦海里想到了給自己紙條之人的身份。
“林楓!”
他強忍著回頭去看那個農人的沖動,將手縮到衣袖內,避免其他人發現自己手掌的異常,就這樣從容返回了縣衙。
之后他便與以往一樣,先和縣令付遠懷與縣尉碰面,詢問水鬼案的進度,以及昨夜同來客棧的失火情況,然后才返回付遠懷為他準備的辦公房。
進入辦公房后,他這才取出紙條,將其打開。
視線向上一掃,便見里面寫著一行小字。
“彩虹,午時,趙家酒肆茅廁。”
看到這張紙條,杜構徹底松了一口氣。
“的確是林寺正的紙條!”
雖然這上面沒有落款,杜構也不知道林楓的字跡如何,但有“彩虹”二字足以。
因為這兩個字,正是自己在和林楓第一次見面時,向林楓請教的案子里,林楓用來識破犯人偽造的口供的關鍵。
知曉彩虹破案的人,只有當夜參加酒宴的幾人。
所以林楓專門寫出彩虹二字,這就相當于他們之間的暗號,見字知人。
他又仔細看了一眼字條,旋即取出火折子,點燃蠟燭,用燭火將紙條燒成灰燼。
原本焦慮的神情,終于安穩了下來。
趙家酒肆是臨水縣一座普通的酒樓,生意不溫不火。
午時時分,正是食客最多的時候。
杜構和護衛在這里用餐,吃到一半,他便起身,向小二詢問了一下茅廁的位置,然后緩步離去。
酒肆的茅廁在后院,因為要照顧到酒肆人比較多的可能,所以茅廁有兩個,兩個茅廁彼此挨著,由木板打造而成。
杜構來到茅廁前,先看了一眼左面的木門,拉了一下,發現門被鎖著,同時里面傳出聲音:“有人,稍等。”
聽著這聲音,杜構眸光微閃,他不動聲色道:“抱歉。”
然后去了另一個茅廁。
進入茅廁后,他將門鎖上。
這時,隔壁的茅廁有聲音傳來:“外面有彩虹嗎?”
杜構聽到彩虹二字,便明白旁邊的人是誰,他說道:“光的反射與折射?”
林楓輕笑道:“萊國公,好久沒見,沒想到你還記得這些。”
杜構徹底松了口氣,他說道:“不會被人聽到我們聲音吧?”
林楓笑道:“放心吧,你過來后,趙十五也會找上茅廁的理由過來,但茅廁被我們兩個占據了,他只能在門外等著…所以現在外面只有他,若有其他人來,他會提醒我們。”
“你們快點啊,我要忍不住了。”
這時,外面傳來趙十五的大嗓門。
杜構不由笑道:“林寺正還是一如既往的讓人安心。”
林楓捏著鼻子嘆息道:“沒辦法,現在萊國公你很可能被人盯著,除了茅房,我也想不到還有什么地方能和你見面而不被人發現了。”
杜構聞言,臉色不由凝重了起來,皺眉道:“怎么回事?”
“長話短說,我來慈州,不僅是為了幫你,也是為了秘密調查四象組織的秘密,昨晚的事,很可能就是四象組織做的。”
果然是長話短說,這字越少,事越大啊…杜構心頭跳了幾下,心中有無數的問題想問,但他也知道時間不多,只能暫時按下這些。
他說道:“我要怎么做?”
林楓道:“同來客棧的走水之事,調查的結果怎樣?”
杜構沉聲道:“根據掌柜、廚子和小二的身體特征,能識別出他們三人身份,而另外兩人容貌全毀,入住簿也找不到,無法判斷他們的身份。”
林楓想了想,道:“也就是說,他們是否是客人也不知道?”
“沒錯。”
林楓又道:“他們是怎么死的?真的是燒死的嗎?”
杜構道:“仵作驗尸,那兩個無法判斷身份的人,的確是被燒死的,但掌柜三人…”
他頓了一下,沉聲道:“喉嚨骨頭被捏斷,嘴內沒有煙灰,仵作判定在火燒起來之前就已經死了。”
林楓內心陡然一沉。
掌柜、廚子和小二都是被人殺害的,那就能排除意外失火的可能。
昨夜的情況,是有人先殺了掌柜三人,再放火的。
可為什么要殺掌柜他們?
要么,是掌柜他們的仇人。
可客棧掌柜他們就是普通的生意人,一直笑臉迎客,能有什么樣的仇,要殘忍的殺害他們三人才行?
并且如果是仇人,殺了他們就可以了,為何又要放火?
放火必會傷及無辜的客人,只是私仇的話,完全沒必要去害其他人。
更別說他們的喉嚨骨頭被捏斷了,這可不是尋常人能做到的…
“所以,尋仇的可能性不大,那他們三人被殺…”
林楓眉頭皺起:“要么是碰巧遇到了賊人,被賊人滅口,要么是賊人就是先找到他們的,對他們進行了詢問,使得他們看到了賊人的樣貌,然后被賊人滅口…”
“而無論哪種情況,都意味著,昨夜有賊人潛入客棧。”
再聯系到他之前的猜測,林楓現在有九成把握確定,這些賊人就是沖著自己去的。
畢竟昨夜客棧里,只有掌柜三人是被滅口的,另外兩人大概率是沒有及時逃走,被燒死了。
也就是說,賊人昨夜除了掌柜三人,并未殺害其他人…這證明,他們沒有在客棧找到目標。
而昨夜沒有在客棧內留宿的人,也就是他和趙十五了。
“我真的暴露了。”
“可是四象組織是怎么知道我的?”
林楓臉色凝重,大腦在這一刻飛速運轉。
“這一路上,我都沒有遇到危險。”
“在船上雖然破了案,可我是船停后,直接來到了縣城,去到了客棧…一路上都沒有停留,四象組織就算猜到那是我,也不可能快到我前腳到了客棧,后腳他們的人就已經在外面盯著了。”
“這完全不像是他們猜到是我,然后跟蹤尋找我的樣子,反而像是就在這里等著我主動入甕。”
“可長安城內一直有另一個我在替換我,而且我也易容了,身份也換了,還是和蔓兒一起同來…我和蔓兒的關系,知道的人很少,怎么四象組織就能等著我送上門?”
“除非…他們不是通過我破案的方式知道的我。”
林楓雙眼陡然一凝,瞳孔驟然一縮:“難道他們早就知道我會來這里了,所以他們專門在這里等著我。”
“可是,知道我要來這里的人,只有蕭瑀、魏征、戴胄和趙十五與蔓兒,他們都不可能出賣我…”
“不對,還有一個人知道我離開了,雖然他不知道我要來這,但他知道我偷偷離開了長安!”
林楓突然有一種毛骨悚然之感。
“我的替身!”
“他難道是四象組織的人!”
林楓不由回想起自己尋找替身的經過,他在決定找替身后,向蕭瑀三人拜托,尋找一個和自己身高體重乃至長相有些像的人。
然后戴胄說,他在一個月前,突然看到一個長安縣的衙役,和自己有些像。
當時戴胄甚至都懷疑,那就是原大理寺丞林楓。
所以戴胄專門進行了調查,但結果證明戴胄想多了,這個衙役的背景很簡單,一查就能知道。
也因此,戴胄在自己提出要找替身后,就推薦了這個衙役。
可現在,林楓回想起易容后,和自己除了氣質不同,有九成像的替身,回想起戴胄的調查…他不由有一種荒謬的猜測。
“不會吧,不會這樣荒謬吧。”
“我的替身,不會就是那個想讓我當替身的…原大理寺丞林楓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