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湯魚翅?”唐植桐粗覽了一遍目錄,視線停在了魚翅上。
魚翅,自家母親還沒吃過呢,借著這次機會,自己將做好的菜帶回去,應該可以吧?
大不了自己出錢,自己有錢!
“這個恐怕不行,吊湯很費時間。”王老師臉色略微有點尷尬,剛才夸下了海口,沒想到唐植桐點的第一個菜就做不了。
“那就換一個。”唐植桐順著目錄繼續往下看,把帶“奶湯”的都排除。
“白扒魚翅?”唐植桐又看到了一種魚翅的做法。
“恐怕還是不行,這道菜采用奶湯微火煨扒的烹飪方式,還是得吊湯。小唐,我記得你參加考試的資料上寫著廚藝是家傳的來著?”王老師這次不尷尬了,只是有點意外,作為一個報名材料上寫的很完美的家傳廚子來說,不該不知道白扒魚翅也要用的高湯,這…似乎跟報名資料上出入有些大。
“嘿嘿,家里窮,接觸不到這么高端的食材。”報名材料壓根不是自己弄的,鬼知道麻三哥當初怎么寫的?唐植桐此時只能含糊其辭,把這茬給糊弄過去。
接下來,唐植桐就認真了很多,總不能到了第三個,自己跟王老師說“這個可以有”吧?
再往下看,炸藿香自己愛吃,藿香葉洗凈包上肉餡,滾一層面糊,油炸后味道別具一格,尿尿都一股藿香正氣水味。
炸荷花自己沒吃過,從小到大第一次知道荷花還有這么個吃法,要不要試試?
炸西瓜是個什么玩意?是不是跟拔絲地瓜似的?做糖葫蘆都不敢把糖往西瓜上澆,這能掛住糖嗎?
雞猴頭,這應該是猴頭菇吧?唐植桐強忍著沒有對應的頁碼翻,決定回頭去書店淘換一套《中國名菜譜》收藏,反正價格很實惠,即便是吃不到,也能開拓一下眼界,至少得對得起自己二級廚師技能證的名頭吧?
“那就油爆雙脆和九轉大腸吧。”唐植桐說罷,將書合上。
這兩道菜在魯菜中相當有名,唐植桐以前吃過。
油爆雙脆極度考驗廚師對火候的把控。
九轉大腸處理起來繁瑣,號稱魯菜里的“地獄級副本”,做起來麻煩,對廚師手藝和耐心有著雙重考驗。
這兩道菜是魯菜中公認的難度大,即便是幾十年后的魯菜館,也不是各個都能做,即便能做,也不是各個都能做好。
只要鄭良才能把這兩道菜做好,那水準就沒得說了。
“行!”王老師本來以為試一道菜就夠了,沒想到唐植桐點了兩道,這都是錢吶,但他最終還是一咬牙、一跺腳,答應了。
王老師外出取食材,鄭良才已經開始為這兩道菜做準備,先開灶燒水,然后熟悉各種調料都放在什么位置。
只有唐植桐是閑人,在旁邊看著。
“鄭大哥,你會做雪綿豆沙嗎?”看鄭良才的架勢,唐植桐又開始打聽一些不在魯菜范圍內的菜品,雖然魏之楨要求魯菜,但保不齊校領導里面有東北、川渝、江浙等地的。
如果鄭良才都能做,這可是大大的加分項,以后漲個工資啥的,阻力會小很多。
“會做一點,做過幾次。”鄭良才抬起頭來朝唐植桐笑笑,又繼續忙活自己的,把盆啊什么的放在水龍頭下面刷一遍,一看就是個愛干凈的。
“那三不沾呢?”唐植桐繼續拿有難度的名菜考驗鄭良才。
“也做過幾次。”鄭良才依舊是笑,笑的憨厚,讓人感覺心里踏實。
“如果客人點雪綿豆沙、三不沾、拔絲地瓜、九轉大腸、油爆雙脆、糖醋鯉魚,得多久能做完?”
鄭良才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眼神里充滿了對自己前程的擔憂,反問道:“你們學校小食堂要求這么高嗎?”
“嘿嘿,不是,小食堂不會這么折磨人,我就問問。”唐植桐笑著擺擺手,這幾道菜都是費時間的,放幾十年后,后廚廚師多,大概還能忙得過來,若是放眼下點這么一桌…
“這要是放外面飯館,咱先不說會不會做這幾道菜,就是會,你如果這么點,廚師能拿著勺子從后廚出來抽你,你信不信?”王老師從外面拿著幾個豬的零部件進來,笑罵道。
“我信。”唐植桐點頭,這幾道菜要難度有難度,要強度有強度,如果再隔上五分鐘就催一次上菜…
即便飯館墻上沒有掛“不得無故毆打顧客”,恐怕廚師也會忍不住毆打一下。
“行了,做菜吧,時候不早了。”王老師能看出唐植桐在跟鄭良才開玩笑,若是不予錄用,肯定橫挑鼻子豎挑眼,能開玩笑就是好兆頭。
“王老師,咱先說好,試菜的錢我們學院出,讓鄭大哥先備菜,咱去開單子。”唐植桐看了一眼食材,豬肚、豬腰子、豬腸,自己空間里有很多,遂義正言辭的說道。
說這話既是不想讓王老師在食材上為難,也是想給家里人帶回去打打牙祭,只有學院出錢,唐植桐才方便把鄭良才做菜的成品帶回家。
“不用,這點錢我還是掏得起的。”雖說按照規矩,試菜的食材、廚具都由東家出,但為了師侄的工作,王老師已經做好了自己承擔的準備。
“那不行,要不這樣,明天我再跟學校那邊協調一副一模一樣的食材,給您送過來。”唐植桐想起上次買酸菜和泡椒的事來,那一次王老師確實收了錢,但沒有開收據,而是用那錢委托采購人員重新買回來的。
“有工作機會,你能想著過來照顧我這個糟老頭子,我已經很感激了,不能再讓你破費。”王老師打定主意不收唐植桐的錢。
“王老師,這是公事,沒有讓您承擔的道理,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您就別堅持了,這事就這么說定了。”唐植桐說的很堅決,肉食不比咸菜,眼下民間肉食供應已經無限接近于零,豬下水在以前是賤肉,但現在卻身家飛漲,對于個人來說絕對是筆不小的負擔。
“那…好吧。”王老師覺得唐植桐說的在理,但也并沒有就此放棄,而是在心里盤算著,回頭跟鄭良才商量一下,如何跟唐植桐表達心意。
“嘿,這才對嘛。”唐植桐笑的很開心,手藝騙不了人,看鄭良才的手法,明顯是個會做的,家里人今晚有口福嘍!
這兩道菜,唐植桐都不會,打算偷師。
“王老師,鄭大哥有廚師等級證嗎?”唐植桐一邊偷師,一邊跟王老師打探,魏之楨強調過要有證,那鄭良才最好是有。
“有,一級!”談到鄭良才的廚師等級,王老師言語之間頗為自豪。
“一級?!”唐植桐很吃驚。
作為一個半吊廚子,唐植桐曾經跟麻三哥聊過廚師等級的事情,說是等級,其實相當于職稱。
廚師行業的職稱大概分為四檔,由高到低分別為特級、一級、二級、三級,特級又叫技師,細分為特一、特二、特三。
技師這一級別非常難考,而且得報相關部門審核,能有技師職稱的鳳毛麟角,只有大飯店才會有。
對于普通廚師來說,技師非常遙遠,絕大部分是三級和不入級,少部分二級,極少部分一級。
可以毫不夸張的說,只要能通過考試拿到一級廚師技能證,就可以勝任市面上所有對普通百姓敞開的飯店、酒樓大廚一職。
王老師對唐植桐的吃驚很滿意,笑著點了點頭,確認道:“一級。”
“王老師,我記得去年的時候,會堂招過廚師,既然鄭大哥是一級,為什么沒有報名?”唐植桐剛才已經了解過鄭良才的過往,去年因私事被開除,即便普通飯館因為供應量減少已經沒了工作機會,但會堂這種地方供應是充足的。
“嗐,別提了。我師兄那陣子病情嚴重,陪床加下葬,良才前前后后折騰了個把月,瘦了十來斤。
我倒是跟他提過,但他說自己顧不上,不能因為家事耽誤公事,就沒去。
等把我師兄的后事料理完,會堂那邊也招滿了。”
說起這一茬,王老師不無惋惜的搖了搖頭。
“時也,命也。”唐植桐很想說鄭良才的運氣差了點,但面對生死、孝心,這么說就不合適了。
人生除死無大事,鄭良才孝敬師傅,寧愿喪失機會也要給師傅養老送終,這種品性值得稱贊,唐植桐對他愈發期待起來。
“良才手藝沒得說,但為人太老實,很容易吃虧。你方便的話,以后多照看著點。”王老師看出了唐植桐的惜才,趁機提了個請求。
“王老師太瞧得起我了,我在郵電學院只是個學生。”唐植桐苦笑著搖了搖頭,這要是放在市局,自己還能跟老蘇搭上話,在郵電學院的,自己最熟的恐怕就是魏之楨了,可他只是個科長。
“先去了再說,先去了再說。”王老師訕訕道。
“一看鄭大哥的架勢,就知道手底下是有真章的。跟鄭大哥比起來,我這證書就跟買來的一樣。”唐植桐一邊說,一邊看著鄭良才耍菜刀,行云流水,看起來爽心悅目。
“你是沾了新菜式的光。你做的那道酸菜魚,我聽說有不少領導吃了都說好。”從剛才唐植桐點白扒魚翅時,王老師就覺得他報名的材料有水分,不過他有求于人,并沒有點破。
“嘿嘿,我可得好好學學。”唐植桐說罷,光明正大的偷起師來。
王老師是個知趣的,在旁邊配合著點評,實際上是給唐植桐說著里面的技巧。
炒個菜并不難,無論男女老少,看個菜譜或者做菜視頻,基本都能照葫蘆畫瓢炒熟,但是,想要做的好吃,這里面的小技巧就多了。
如果沒有內行人點明,恐怕終生不會入門。
哪怕鄭良才動作麻利,兩道菜也用了兩個小時才做好。
唐植桐有點理解剛才鄭良才在聽到自己報了那幾個菜名后的擔憂了。
除非有人提前備好料,否則這幾道菜做起來真的很費勁。
“嘗嘗。”王老師很自信的遞給唐植桐一雙筷子。
“那就嘗嘗。”既然是試菜,唐植桐當仁不讓的夾了一口油爆雙脆。
油爆雙脆口感脆嫩,咸鮮可口,唐植桐頭一回吃到沒有騷味的豬腰,朝鄭良才豎起了大拇指:“很好,驚艷!”
鄭良才聽到唐植桐的夸贊,只是手放在圍裙上憨笑。
王老師在一旁開口道:“如果用雞胗會更好一點,可學校這邊沒了,只能用豬腰湊合一下。”
“已經很不錯了,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唐植桐接著又夾了一塊大腸。
鄭良才做的九轉大腸不光色澤紅潤,擺的也精致。
送入口中仔細品,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以酸甜口為主,回口會略有苦味。
“王老師,鄭大哥,啥都不說了。鄭大哥帶好您的一級廚師等級證,明天早上八點半,我在郵電學院的西大門門口恭候您大駕。”唐植桐服氣,鄭良才的手藝沒得挑。
“謝謝,謝謝!”鄭良才喜出望外,沒口子的跟師叔和唐植桐道謝。
“工資…”王老師沒有忘記待遇的事,在旁邊適時的提了一嘴。
“定七級確實委屈鄭大哥了,我回去爭取。爭五保六,如果定不了五級,就按炊事員六級工資走。鄭大哥別嫌棄,以后日子還長,咱慢慢再漲。”唐植桐松了口,將魏之楨給予的最高工資放了出來,甚至想回去再替鄭良才爭取一下。
現行的炊事員十級工資制大概始于1956年,那時候廚師職稱還沒制定,很多國宴大廚也是按照十級工資走。
等技師職稱一出,特級廚師的待遇水漲船高,直接跳出了炊事員十級工資外,一百多起步,最高每月150元。
普通廚師仍舊使用工資十級制,一級二級三級職稱是漲工資的參考依據,但也不絕對,因為還要考慮廚師的工作量、貢獻、工齡等因素。
一般來說,一級職稱的廚師最高拿炊事員一級工資,最低的可能在炊事員四級、五級。
就鄭良才的手藝和職稱來說,一個月給炊事員六級工資確實有點少。
“不少了…”鄭良才對六級工資很滿意,已經比工地高出了一半。
“那就這么說定了,爭取五級!”王老師打斷鄭良才的話,幫師侄爭取更高的待遇。
“行!不過咱先小人后君子,有句話我得說在前面。鄭大哥的手藝沒問題,但以后工作中手腳一定得干凈,不僅做菜要衛生,更不能偷拿。前面的廚子就是因為手腳不干凈被抓的。”打死都不說,打不死就說。
王老師和鄭大哥都坦誠,唐植桐也不能藏著掖著,即便是藏,也藏不住,鄭良才去了一打聽,就什么都清楚了。
“這個你放心,但凡良才從后廚往家拿一根蔥,你來打我這老臉!”王老師知道師侄的為人,當年因為不合群,沒少因為這個受排擠,所以沒等鄭良才表態,直接給他做了擔保。
“王老師,我信得過您,也能看出鄭大哥是老實人,但咱不能讓別人抓住小辮子不是?”對于王老師的保證,唐植桐連連擺手,不是信不過他,而是到不了王老師說的這個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