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研班的同學又聊了會天,后廚那邊就開始上菜了。
先送過來的是饅頭,小伙子用小推車推著,小推車上放著盛滿饅頭的大盆,饅頭不少,足足有四大盆。
視覺沖擊力很強,但饅頭很普通,是有些增量的那種。
開學的時候,四九城開展過一陣子學習增量的做法,但郵電學院的食堂沒能堅持太久。
用增量糊弄肚子的做法,讓師生意見很大,沒幾天,順口溜就開始滿天飛,對教學造成了不好的影響。
面對這種情況,食堂只能少加水,既能對上面交代過去,也能堵住師生的悠悠之口。
其實不止郵電學院,四九城的很多學校及單位都是這么做的。
至于糧食供應困難嘛,自有人去操心,只要別少了我這一份就行。
不少人都這么想…
在饅頭被送進包間后,眾人聊天的動靜就小了很多,直到菜上桌,徹底沒了說話聲,只剩下吞咽口水的動靜。
唐植桐要求四菜一湯,一下子來了兩個菜一個湯,都是用盆盛的,不僅分量很足,菜里面有肉絲,湯里面也有蛋花。
聞著那誘人的香氣,眾人齊齊把目光對向了唐植桐。
“感謝大家這陣子的付出,給四九城甚至全國的早產兒帶去了活下去的曙光!”唐植桐迎著大家的目光,站起來開場。
在座的同學紛紛鼓起了掌,掌聲太大甚至震得唐植桐耳朵有些不舒服。
“接下來,大家只有一個任務!向伙食開炮,一定要吃飽!開飯!”伙食在前,唐植桐沒有長篇大論,大手一揮直接開干。
沒有領導在場就這點好,大家不拘束,左手抓兩個饅頭,先吃一個,另一個在手里攥著,右手拿起筷子就開始叨。
由于事前沒有強調紀律,吃相上比唐植桐參加國宴時眾代表還要接地氣,但唐植桐不以為意,這才是真實的生活,也是他們辛苦付出所應得的。
十分鐘,慢的剛吃完兩個饅頭,快的已經咥進肚四個饅頭。
剩下的兩個菜被送進來的時候,先前的兩菜一湯已經吃下去了一半。
軟爛的豆角燉肉和紅燒肉上桌,更是激發了科研班同學的斗志,下筷如搗蒜,仿佛慢一節拍,紅燒肉就被搶光了似的。
嗯,其實不用仿佛,平均到每個人身上只有兩三塊。
唐植桐沒有吭聲,也沒有去搶,放下筷子默默的跟著食堂的小伙子來到包間外,開口問道:“同志,我帶過來三十斤面粉,那些饅頭恐怕不夠吧?”
“還有三盆半沒拿過來,我這就去拿。”小伙子明顯沒想到包間能吃這么快,但他反應也迅速,答應的干脆利落。
“這不對吧?剛才的饅頭可是三兩一個。算了,我跟你一塊過去。”唐植桐一聽這數量,明顯覺出了不對,想跟他掰扯道理來著,但一尋思這小伙子只是個干活的,跟他也說不著,遂跟著他一路來到了后廚。
“唐同志,怎么了?吃的還滿意嗎?”看到唐植桐來,黃師傅顯得有些慌亂,連忙站起身來試圖遮住后面的碗。
“味道不錯,不過饅頭不夠了,我跟著過來拿饅頭。”唐植桐瞄見了黃師傅身后的飯碗,里面好幾塊紅燒肉,但并沒有點破。
自古以來就有“廚子不偷,五谷不收”的說法,大概意思是,想要廚子不偷吃,除非大災荒,后廚里實在沒得偷了才能實現。
“都吃完了?拿!按照面粉的數拿!”黃師傅被抓了現行,本來就有些心虛,見唐植桐沒有追究的意思,就在饅頭的問題上松了口。
在同學們伸手拿饅頭的時候,唐植桐暗自數了一下,一盆饅頭正正好好是二十個。
食堂這邊賣饅頭也好,米飯也罷,基本的折算比例都是1:1.5,也就是說,三兩的饅頭按照二兩糧票收。
如果按照折算比例來算,三十斤面粉只能拿到150個饅頭。
如果按照面粉實際做出來的饅頭來算,這個量會稍微多一點。
由于現在的面粉都是九零粉,里面摻雜的麩皮不會受發酵影響,自家蒸饅頭不增量的情況下,一斤面粉能出一斤半的饅頭。
但學校食堂這邊會增點量,往里面摻多些水,一斤面能出六個三兩重的饅頭。
按照面粉算饅頭,三十斤面粉能拿到手180個饅頭。
“黃師傅,給湊二百個吧。”唐植桐表面上笑呵呵的,但心里已經開始問候黃師傅的祖宗十八代。
這廝收了自己的煙,做事卻不地道,不光截留了紅燒肉,還截留了菜。
做好的菜已摻成了大雜燴,明顯沒打算再給包間上,而且足足有一盆,里面的肉絲也比桌上的多,就這還沒完,幾捆被精心挑選挑出來的青菜堆在墻角。
這就有點過分了。
“這…行!”雖然“偷”是廚師行業不成文的潛規則,但前提是不能讓主家抓到,黃師傅被抓了現行,本來就理虧,此時面對唐植桐開出來的條件,只能選擇息事寧人。
“那這事就這么了了。”唐植桐點點頭,沒有再追究下去的意思。
水至清則無魚,這年頭大家都在努力的活著,追究下去遠不如給科研班的同學每人爭取一個饅頭來的實惠。
更何況,湯里面還給用了雞蛋,只是不知道姓黃的會怎么跟學校后勤報賬,希望他不會做糊涂事,往自己頭上按二十個雞蛋吧。
這一次,唐植桐盯著數饅頭,愣是又湊了120個,一個都沒少。
“還以為你跑廁所了呢,向紅給你留紅燒肉了,快吃吧。”霍效平見唐植桐跟食堂送饅頭的小伙子一塊進來,立馬明白他這是去后廚了。
“呵呵,謝謝向紅,你多吃一塊,還是有點瘦。”唐植桐面前的碗里有三塊紅燒肉,而桌子上盛放紅燒肉的盤子里不僅沒了紅燒肉,就連湯汁都被擦了個干凈。
“哥,你吃,我吃過了。”萬向紅搖著頭,不肯接受唐植桐的好意。
“聽話,你不吃我可生氣了。”唐植桐拿起自己的碗,站起來將其中兩塊撥到萬向紅的碗里,然后端著碗朝在座的同學說道:“饅頭又上來了,大家再接再厲,咱今兒來個光盤行動。”
唐植桐本來還想說別撐到,但看這架勢,吃飽肯定能吃飽,不過也剩不下什么東西。
包間里面吃的樂呵,后廚可就慘了。
黃師傅直接對送饅頭回來的小伙子上手,照他后腦勺就是一頓摟,一邊摟,一邊罵:
“特娘的,老子不是讓你盯著包間點嗎?你怎么能讓里面斷了干糧?!”
“老子不是讓你把菜藏到里間嗎?你怎么就這么懶?!”
小伙子別說還手,連還嘴都不敢,耷拉著個腦袋硬挨。
雖然嘴上不說,但他心里很不忿,自己又不是三頭六臂,從上饅頭開始就沒閑著,被使的團團轉,哪有空收拾?
人家看到你吃紅燒肉,這事總賴不到自己身上吧?
“特娘的,不就是個委培的廚子嗎?要不是魏科長打招呼,我特么才懶得搭理他!媽的,這年頭也怪,一個廚子竟然來大學委培,這是祖墳被雷劈了吧?”姓黃的罵完徒弟還不過癮,就連不在場的唐植桐都捎帶上了。
“屁的慶功宴,連個領導都沒來,明顯是找理由吃吃喝喝,老子辛辛苦苦一上午,抽你顆煙怎么了?吃你塊肉怎么了?吃幾口菜又怎么了?!竟然跟老子要饅頭!草!”姓黃的一句句的罵著,巴掌一下下打著,直到自己巴掌疼了才住手。
姓黃的打累了,繼續坐下吃自己的紅燒肉,但也沒有饒過自己的徒弟,朝他呸了一口,罵道:“杵著跟個棍子似的!沒點眼力價!老子怎么就收了你這么個玩意兒當徒弟!那二十個饅頭從你伙食里面扣!”
小伙子在聽到要扣自己定量后才抬起頭,張開嘴還沒有說話,又挨了姓黃的一頓噴:“看什么看?!不服嗎?”
小伙子眼神又暗淡下去,搖了搖頭,不知道是不服,還是不敢,哪個師傅教徒弟不動手?技術還沒學到手,自己要是表現的不服,前面受的那些苦可就白費了…
沒有酒、沒有領導的宴會結束的很快。
前后半小時,包間里面已經勝利完成了光盤行動。
有的偷偷松褲腰帶,有的靠在椅子上揉肚子,還有抬頭看天花板的。
看大家一副滿足的模樣,唐植桐沒有立即宣布慶功宴結束,而是喊上幾個同學再次去了后廚,打算要些開水,跟大家趁這個機會再聊會,好增進感情。
這年頭吃頓飽飯不容易,若是單純的只吃這么一頓飯,未免有些浪費。
“黃師傅,有開水吧?”唐植桐瞅見剛才的小伙子低頭耷拉腦,有些無精打采,老黃倒是自在,正躺在竹椅上閉目打扇子。
“恐怕不夠了,還有一暖瓶。”姓黃的聽見唐植桐的動靜,睜開眼看到好幾個大小伙子,有火氣也不敢發,眼前這才幾個,包間里還有一堆呢!
“不夠就燒,爐子閑著也是閑著。來,你們幾個飯后運動運動,去打水燒水。食堂的師傅累了一天,咱們不添亂,自己動手,吃喝不愁。”唐植桐覺察出了姓黃的有些不耐煩,他能容忍體育標兵,但不能容忍后廚這幅態度,直接安排人自己動手。
不自己動手也沒辦法,開水房那邊并不是時時刻刻都會提供開水,只有在早中晚特定的那段時間才能憑票打水,其余時間想打點熱水,門都沒有。
“我怎么感覺廚房的大師傅對你有意見呢?”出了門,霍效平輕聲問道。
“剛才過來拿饅頭,偷吃被我抓現行了,跟他多要了二十個饅頭,估計心里有氣。”霍效平不是外人,唐植桐也沒拿著太當回事,就把剛才的事情講了一遍。
“嘿,這孫子膽子也忒肥了。你就這樣算了?”霍效平一聽這個就有些不太樂意,但這邊是郵電學院,他干點什么也沒有充足的理由。
“不算了還能怎么著?饅頭咱們也吃進肚子里去了。只要他不拿這事做文章,就這么著吧。”二十個饅頭和姓黃的昧下的菜做對比的話,肯定菜更值錢,但唐植桐還真不打算追究。
姓黃的之所以敢這么做,指不定有什么依仗,為了這點東西得罪人,有些得不償失。
反正自己以后也不怎么來小食堂,且慣他這一回,等他貪念大了,總歸會有人出手整治他。
看唐植桐拿定了主意,霍效平只是點了點頭,什么都沒說。
唐植桐安排同學在這邊燒水,額外叮囑他們一定要盯著燒水壺和暖瓶,不要脫離視線。
姓黃的既然已經心生不滿,那就得防著他使壞。
雖然做不了大惡,但往燒水壺里吐口唾沫、摻點洗手水、洗腳水還是有可能的,傷不到人,但惡心人。
回到包間后,唐植桐跟科研班的同學撿好聽的聊,絕對不聊供應,而是了解船模的進展,能給點建議就給點建議,比如通過改變船底的設計減少阻力等。
等燒水的同學拎著暖瓶進來,大家倒上水,就跟開茶話會似的,又聊了個把小時,唐植桐才起身宣布慶功宴勝利閉幕。
留下餐具、暖瓶任由食堂的小伙子收拾,一幫大學生魚貫而出。
科研班的同學回教室,唐植桐留在最后,向萬向紅了解在校情況:“向紅,姓岳的那小子最近沒再騷擾你吧?”
“沒有,有陣子沒見到他了。聽同學說他最近很倒霉,上次被洋辣子蟄的傷還沒好利索,出校門后又和校外人員起了沖突,被收拾了一頓。那群校外人員也缺德,聽說好幾個人把他給摁住,又拿著洋辣子在他身上掃了一遭。”萬向紅嘴上說著缺德,實際上嘴角已經快壓不住了。
“哦?是嘛?真是人才,哪疼捅哪。”唐植桐將目光對準了霍效平,這娃的嘴角上翹,翹的辛苦,生怕別人知道這種好事跟他有關系。
“你看我干嘛?”霍效平被唐植桐看的有些心虛,終于將嘴角上翹的角度給拉平了一些。
“看你一表人才,骨骼清奇,是個能干大事的人。”唐植桐笑呵呵,也不點破他那點小心思。
隨后,幾人幫著唐植桐將運早上帶過來的竹筐綁上自行車,邊聊邊朝校門口走去。
在校門口,唐植桐第一次見識到了賀平的布谷鳥。
手一伸,學聲鳥叫,布谷鳥就停落在了賀平的手指上。
霍效平雖然不是第一次見,但依舊一臉羨慕,他也想有如此通人性的鳥,哪怕是麻雀也行!
“手疼不疼?”唐植桐看看布谷鳥的體型,再看看賀平被鳥爪子扣的顏色發白的指關節,問道。
“你這人真煞風景,手一伸,鳥就落手上,多搶眼啊!手疼點也能接受。”霍效平在一旁吐槽道。
“扯根帶樹杈的樹枝多好,既能跟唐三藏似的當拐杖,也能落鳥,那才叫帥氣!”唐植桐腦海中浮現出德魯伊拿著法杖,法杖上站著兩只布谷鳥的形象,要是布谷鳥再來個整點報時功能,那就更好玩了,怎么想都有種違和感。
“咦!你說的有點道理。小霍子,這項任務就交給你了!”賀平才不管搶不搶眼,只要自己手指頭不受罪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