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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1假糧票

  大學生的清澈、愚蠢并不會因時代的不同而改變,小王同學三兩句話就把萬向紅與唐植桐的淵源給套了個底朝天。

  “以后幫小萬這樣的事你不用瞞著我,有困難咱倆一起想辦法。”出了郵電學院的校門,小王同學坐在后排發出提醒,言語之間并沒有多少責怪的意思。

  “嘿,行。其實也不是幫萬向紅,主要是看在她哥萬向陽的面子,在咱倆認識之前,陽哥幫了我不少忙。再加上他倆的身世,陽哥也是實在沒辦法了,才跟我開口,我也不能眼瞅著不管。”唐植桐三言兩句把自己和萬向紅的關系說清楚,雖然小王同學沒有明說,但唐植桐能感受到她這次來就是因為聽說了一些自己跟萬向紅之間的傳言。

  “嗯,我信你。你說男人真就這么狠心嗎?娶了新媳婦就把孩子給踢到一邊?”小王同學之前就知道萬向陽兄妹的身世,但這次萬向紅當面又說了一遍,說著說著還哭了,這讓小王同學更加為其忿忿不平。

  “俗話說有了后媽就有后爹,這事不算稀奇。不過你能不能不要一棍子打倒所有男性?只有極個別才會這樣。”唐植桐不認同小王同學的氣話,不過總歸有那么一些人是沒多少人性的,就如同大學生的清澈與愚蠢,并不會隨著時代的改變而改變。

  哪怕是在四九城,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過,四九城日報前幾年刊登了不止一起。

  由于很多人進城前在老家有包辦婚姻,進城后離婚再娶,與前妻所出的孩子就成了后媽的眼中釘、肉中刺。

  建筑工程部有個姓張的處長,跟前妻離婚再娶,兩個孩子就成了后媽李麗英的“撒氣桶”。

  李麗英平日里稱這倆孩子為“牲口”,上學回來晚了沒飯吃,李麗英寧愿將剩飯扔垃圾桶,也不愿給他倆吃。

  同院的同事看著不落忍,給孩子點飯,還被李麗英罵。

  吃的上如此,穿的、住的也好不到哪兒去,一身破棉衣都露了屁股蛋,也沒人給補,鞋子太小磨破腳,李麗英也不管,保姆看孩子可憐想給補一下,李麗英不光不給布票,還罵她多管閑事。

  李麗英恨不能兩個孩子趕緊去死,對此,張處長眼里只有年輕漂亮的李麗英,對一堆親生兒女的遭遇充耳不聞。

  李麗英的科長想教育她,她卻仗著丈夫的勢,罵科長滾蛋、瞎眼。(1955年4月20日第三版)

  還有大荷葉胡同的張維英虐待養子。

  張維英和丈夫陳友林多年未育,便抱養了一個十多個月小男孩,取名小柱。

  剛開始他們對小柱還是很好的,但兩年后,兩人生了個孩子,小柱便過上了牛馬不如的生活,吃不飽是家常便飯,遭受毒打更是每次必備科目。

  期間街坊、派出所都勸過,可她拒不改正,最后在整風中被判了兩年有期徒刑。(1958年4月25日第四版)

  這幾年這種情況少了些,但接下來的兩三年里保不齊還會有人這么做。

  因為鄉下困難,很多寄養在老家的孩子這兩年不斷從各地涌入四九城。

  對于這種投靠至親的,派出所是給予落戶的。

  眼下定量還湊合著能過下去,但等再壓縮后,矛盾就不那么好處理了。

  “我又沒說你。”小王同學自知失言,嘟嘟囔囔辯白了一句,隨即轉移了話題:“待會咱們去摘桑葚。”

  “行,去看看吧。”小王同學有興致,唐植桐自然不會掃興。

  今兒是星期天,等兩人來到那幾棵桑樹下面時,樹上、樹下的孩子比唐植桐之前見的時候都要多。

  “算了,走吧。”每棵樹上都有人,小王同學看到這種情況,只能選擇帶有遺憾的離開。

  “明兒吧,我們單位那邊也有桑樹,明兒我捎帶手摘一點回去。”唐植桐本來也不愿意上樹,去年的槐花啥的還是用糖跟小孩子換的呢。

  “不用了,我就是想跟你一塊摘一點,并不是饞這一口。”小王同學搖頭拒絕道。

  “嗯,這話我信。”唐植桐呵呵一笑,小王同學并不饞,但也是真的喜歡吃。

  兩人回到家的時候,張桂芳正在守著她的“百寶箱”做套袖。

  說是百寶箱,其實是針線籮筐。

  這個針線籮筐是老太太用過的,里面裝著剪刀、針、線、頂針、碎布頭,甚至還有前幾年發的選民證。

  俗話說:笑臟笑爛不笑補。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很多家庭都有這么一個針線籮筐,就連小王同學現在也有一個,里面盛放著針線及她之前做衣服、筆袋、書包等沒用完的布頭、皮料。

  “媽,離鳳珍下鄉還好幾天呢,不著急做套袖,等明兒亮堂的時候再做吧。”四九城的老房子絕大多數都沒有后窗戶,自己家也不例外,屋里的光線有些暗,唐植桐遂開口勸道。

  “這會正得閑,明兒還有明兒的事呢。”張桂芳頭也不抬的回了一句。

  “得,那您也要注意保護眼,一副老花鏡可不便宜。”唐植桐沒放棄,繼續勸道。

  “我還沒到眼花的年紀,你該干嘛干嘛去。”張桂芳不為所動,不過這次抬頭瞅了兒子一眼。

  “得嘞!正好還有事沒干完呢。”唐植桐見勸不動,也就不再勸,等母親花眼就去配鏡唄,反正自家也不缺這副眼鏡錢。

  唐植桐所謂的正事是合作醫療提案的事,數據有點多,用詞也得斟酌,他一直沒有完稿。

  小王同學今兒早上出門的時候,將廂房的門給關上了,經過一天暴曬,屋里有點熱。

  絕大多數四九城居民都面臨夏日炎熱的問題,很多家庭在夏天時都掛門簾子,然后敞開門通風。

  門簾子能擋住一些蚊蟲,對于保護個人隱私起不到多大的作用,里面的人在干啥,站外面能看個大差不差。

  不過暑熱無君子,大家顧不得那么多。

  “你說咱們把風扇放哪兒好?”打開房門,一進屋,小王同學就開始規劃放風扇的位置。

  去年兩人剛結婚沒多久就迎來了夏天,正是你儂我儂的興頭上,每逢要做點啥,都要關門關窗,室內熱得很。

  今年葉主任給準備了電風扇,小王同學的心思就活絡了起來,她不想再體驗一次去年蒸籠的感覺。

  “回頭我再拉條線,接個插排,線長一點。看書的時候就放這邊,等睡覺的時候放床尾。”唐植桐打量了一眼屋內,房間不大,但用屏風人為的隔成了三間,想用一臺風扇吹遍全屋是不太可能的,只能隨用隨移動。

  “行,那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了。”小王同學喜滋滋的“命令”道。

  “好嘞,我辦事,你放心就成。”唐植桐笑呵呵的答應下來。

  盡管答應下來,但唐植桐心里其實是不以為然的。

  電風扇只是加快了空氣的流動,并不能真正起到降溫的作用,不過配合上自己外掛薅出來的冷空氣,今年家里肯定能過一個涼爽的夏天。

  5月16日,星期一。

  唐家的早飯是咸菜加法式玉米濃湯。

  兩碗湯下去,飽腹感明顯,身上也微微出了些汗,蹬上自行車被風一吹,又是一個涼爽舒適的春日。

  唐植桐昨晚并沒有將提案寫完,打算今天到單位后繼續完善。

  處理完日常工作,唐植桐為社員立命奮筆疾書的同時,佟祥松一臉興奮的沖進了佟旺的書房:“阿瑪!買到糧票了!”

  “這么大個人了還毛毛躁躁的,告訴你多少次了,每臨大事要有靜氣。”佟旺此時正在書房擦拭他那些家傳的寶貝,有顏色絢麗、花紋復雜的花瓶,有顏色單一不怎么起眼的碗碟、茶杯,形色各異,卻都有一個共同特點:精致。

  這陣子的副食供應量不足,肉食一天賽一天的貴,盡管自家春節前后囤下了一些酒,可糧食并沒有多少。

  以前有黑市的時候,能從黑市買到糧票,佟家買的不僅不多,而且買也只買細糧票。

  四九城糧食供應結構變了,以前的時候粗糧細糧隨便買,現在粗糧比例增加,而且糧店只認票不認人。

  佟家從小錦衣玉食習慣了,偶爾吃頓粗糧算養生,但一頓細糧一頓粗糧的吃,他們受不了了。

  從黑市買點細糧票回來,每個月用這點細糧票和自家的細糧票從糧店零零碎碎買點細糧回來。

  粗糧票則拿著出去排隊下館子,挨凍排一兩個小時才能吃上一頓,操作起來也不是很方便。

  佟旺一直嫌棄這種糧票的使用方法,但在黑市被取締后,他才赫然發現,難度再大,有也比沒有強。

  眼下沒有渠道買糧票了,日子更不如以前了。

  在聽聞兒子買到糧票后,佟旺也是高興的,只不過作為老父親的派頭不能丟,這會還端著架子。

  “哦。阿瑪,我買到糧票了。”佟祥松聽了老爹的訓斥,站穩了腳跟,輕聲細語的又說了一遍,同時將手里捏著的糧票遞了過去。

  “嗯。這差事干得不錯。”佟旺接過糧票仔細打量起來,以前的時候就沒想到自己還有見到糧票親如爹媽的一天。

  佟旺的手劃過糧票,很敏銳的覺察到了不對勁。

  “你去拿張這個月的糧票過來。”佟旺揮揮發走兒子,自己則坐在書桌前戴上老花鏡,仔細打量起兒子買來的糧票。

  佟旺年輕的時候,家里放過印子錢,也開過當鋪,平日里更沒少跟銀票打過交道。

  無論是當鋪還是錢莊,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損失,都會在防偽上大做文章,佟旺雖不精于此道,但畢竟見多識廣,雖然還沒看出糧票有哪兒不對來,但看著眼前的糧票總有種說不出的別扭感。

  待佟祥松將街道發的糧票拿過來后,佟旺將糧票擺開,趴在上面仔細對比,愣是沒看出有什么區別。

  “阿瑪,這票錯不了,票販子說現在管得嚴,他們也弄不到多少。”佟祥松買的時候就仔細看過,沒覺出有不妥才掏的錢。

  “你從哪買的?”佟旺直起身,摘下老花鏡,問道。

  “還是東單公園。我聽說最近查的松了,那邊又開始有人賣票了才去的。”佟祥松自認為這事辦的漂亮,解了家里的燃眉之急,說話之間就帶了些自得。

  佟旺點點頭,沒再言語,只是默默地拿起了旁邊的放大鏡,又俯下身仔細觀察起來。

  這一看,還真讓他找出了點不同,“過期作廢”的“廢”字點的位置有差別。

  街道發的糧票肯定不會有錯,所以佟旺把重點放在了兒子買來的糧票上面。

  拿起來用手搓過票面,街道發的糧票有細微的凹凸感,大概是因為印刷時機器的沖擊、碾壓造成的,而兒子買回來的糧票卻沒有這種感覺。

  “這票有問題。”佟旺手里拿著一張兒子買回來的糧票在手里輕柔的搓著,感受著其中細微的差異。

  “怎么可能?”佟祥松聽父親這么一說,臉上的自得沒了,取而代之的是錯愕。

  佟祥松沒有跟兒子解釋,而是用手指在旁邊的茶杯里沾了沾水,把水抹在了懷疑有問題的糧票上。

  前后不過一分鐘的工夫,糧票上面的花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暈染開來,把湊過來的佟祥松看的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指著糧票:“這…這…”

  “假的,這些票是手工畫的。”佟旺將糧票放到書桌上,既沒有唉聲嘆氣,也沒有指責兒子毛躁。

  “唉!還是上了個那小子的當了!”佟祥松看著桌子上的糧票,垂頭喪氣道。

  “那票販子只賣四九城的糧票?”佟旺點點桌子上散開的糧票,問道。

  “嗯,沒有全國糧票,只有咱本地糧票。”佟祥松點頭確認道。

  “嘿,還算有點小聰明。”佟旺笑了,四九城糧票流通量大,而且逐月銷毀,一旦過了一個月,就是有關部門想調查也沒有任何證據。

  佟祥松可不管票販子聰不聰明,他只知道自己這錢不能白花:“我這就去找他!狗日的,坑錢坑到老子頭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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