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晚上九點，李野趕到了一分廠，替換陸知章值班。
兩個人自從一起搭檔，已經是第四個年頭了，人家陸知章每一個春節都搶著值班，特別是年初二，必須保證李野能準時去看老丈人，把李野弄得怪不好意思。
雖然陸知章說，自己其實年初二不愿意去老丈人家，剛好有借口讓老婆孩子自己去就得了，
但不管怎么樣，既然陸知章給了李野方便，李野認為自己就是欠了陸知章的人情，絕對不能當做理所當然。
所以今天他帶了一些年貨，還有一雙新皮鞋，算是給人家陸知章一點補償。
“老陸，朋友送了我三雙皮鞋，這一雙我覺得小了點兒，放在家里也是浪費，你穿上試試，碼數合適的話幫我消化了得了。”
“你還給我送東西？”
陸知章拿過鞋瞅了一眼，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他當然知道這雙鞋絕對不會是“碼數小了”，因為李野是四二的腳，怎么會穿四一的鞋？
再看這鞋的版型、皮質、工藝，明擺著不是便宜貨色，怎么還需要自己幫忙消化？
不過陸知章也不是矯情的人，要是故意推脫，倒是顯得兩個人的關系生分了。
而且李野今天既然給陸知章送禮，陸知章明天就可以坦然的回禮，天長日久禮尚往來，兩人之間的友情不就越來越深厚了嗎？
于是陸知章三兩下就蹬上皮鞋，果然又合腳又舒適。
“嘿，還真是不錯，那我就卻之不恭了啊李野”
“你跟我客氣什么？你要是覺得不好意思，以后給我帶一罐嫂子做的那個辣肉醬過來，我這好久沒吃了，還怪饞那個味兒”
“行，家里剛好有現成的，等后天就給你帶來。”
陸知章穿著新皮鞋在屋里走了兩圈，然后忽然低聲說道：“剛才老牛來過了，跟我聊了兩個小時，你來的時候他前腳剛走”
“老牛來過了？”
李野笑了笑，說道：“他還真是盡職盡責呢！大年三十還來咱們一分廠視察視察。”
牛紅章也來了兩年了，往年春節從來沒來過一分廠，最近一年更是幾乎連一分廠的大門都不進，這除夕夜怎么這么勤奮，來一分廠“視察”呢？
陸知章微微搖頭，說道：“我覺得老牛不是來視察工作的，而是來.來講和的。”
“講和？”
李野收斂了笑容，認真問道：“老牛跟你講和了？”
陸知章笑著擺了擺手道：“他怎么會跟我講和，他是跟你講和？”
李野瞇了瞇眼，道：“跟我講和？什么意思？”
陸知章耐心的解釋道：“剛開始的時候，我沒聽出老牛的話音來，他只是說以前對咱們的工作了解不夠深刻，希望以后大家多多溝通，相互理解，一起努力，
但是到了最后，他突然開始夸獎你，說你李野同志是咱們單位新時代變革的領軍人物，上面的人也都很看好你，只是在發展路線的選擇上必須慎重，
所以前段時間才起了誤會，既然是誤會，大家就應該適可而止”
李野驚訝的道：“他說上面的人很看好我？而且說了‘適可而止’的話？”
陸知章也有些疑惑的道：“對，我也覺得有些奇怪，總覺得他像是在通過我給你傳話.”
“他不是給我傳話。”
李野斷然否定，然后才沉聲說道：“他以后再說這種話，咱們就裝作聽不懂，千萬不要輕易表態。”
陸知章吸了口氣，然后默默的點頭。
他已經明白了，這是上面的人通過牛紅章，向李野背后的人傳話或者試探。
前段時間隨著郇處長被火速發配北疆，因為一分廠引起的那場風波應該是平息了的，
但是現在牛紅章突然又過來傳話，那就證明這場風波又起了后續，而且牛紅章那邊的人處于劣勢，因為只有處于劣勢的人才會認慫講和。
但是處于優勢的人會答應“和談”嗎？
當然不會，和談只會發生在雙方僵持不下的時候，到了這個時候，占據上風的一方絕對不會手軟。
所以牛紅章表達出“做人留一線”的意愿，也不是李野和陸知章這種“傳聲筒”能摻和能表態的。
等陸知章走了之后，李野坐在椅子上長長的舒了口氣。
他并不知道今天晚上，本來應該遠赴北疆的郇廉生接到了“等待調查”的電話，但他知道那天岳伯伯吹的牛筆是真的奏效了。
在接下來的一段日子里，肯定還會有某些人跟郇廉生一樣倒霉，他們未必有多大的錯處，但是既然站到了那個高度上，心里就要有某種覺悟。
李野有些茫然，他知道“高處不勝寒”，只是不知道現在的自己，距離那高處還有多遠。
我應不應該繼續往上走呢？
“叮鈴鈴叮鈴鈴”
就在李野心里糾結，是不是繼續走上這條艱難的上山之路的時候，他的大哥大忽然響了。
“喂？哪位？”
對面傳來了老丈人文慶盛的聲音：“是我，你在哪兒呢李野？”
李野頓時緊張起來：“爸，我在廠里值班呢！您有什么事嗎？”
文慶盛一般是不會給李野打電話的，家長里短的事情，也是柯老師給他打，所以李野這時候接到老丈人的電話，自然有些緊張了。
文慶盛道：“今天早點兒睡覺，養足精神，明天跟我一起拜年去。”
李野驚訝的道：“拜年？跟您一起？”
文慶盛反問道：“怎么？你不愿意？”
李野當然不會不愿意，因為他明白這意味著什么。
不是你的圈子你不要硬擠的道理，李野上輩子就懂，跪舔和實力，永遠是后者為王。
這輩子李野雖然娶了文樂渝，但他自認只是個“半仙”，跟文樂渝和文國華還是有著一定的區別的。
李野剛跟文樂渝結婚的那年，大年初一文慶盛只帶著文國華去拜年，連文樂渝都不跟著。
這倒不是老封建“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純粹是實力使然。
后來文樂渝受到了傅桂茹的支持，“監督”的幾家公司發展迅速，就有了跟著老爹給叔叔伯伯們拜年的機會。
而今年李野突然被拉上一起，是他的價值也得到了大家的認可嗎？
“好的爸，我明天早上和小渝一起去找您匯合。”
“嗯，養足精神，別起晚了。”
“好好。”
李野掛了文慶盛的電話，無奈的再次撥打給陸知章。
陸知章回電話的時候，也有些緊張，畢竟他這才剛到家，李野怎么又打電話來？廠里不會出了什么事兒吧？
“李野，有什么事嗎？”
“不好意思啊老陸，明天我得跟著老丈人去給人拜年，你得再替我頂一天班。”
陸知章怔了好幾秒鐘，然后立刻說道：“我現在就去替你，你得回家好好睡一覺.”
陸知章的老婆看到自己丈夫剛剛進門又要出去，忍不住的抱怨道：“你說你這個廠長當的，過年都過不安生”
陸知章一邊穿鞋出門，一邊調侃道：“真要安生了就完了，不安生才有機會.”
剛才在回來的路上，陸知章就琢磨透了。
指望按部就班的熬年歲，自己哪里還有繼續進步的機會？
風浪越大魚越貴，自己沒有個好爹，還想在岸上躲風雨，好事兒還能輪得到你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