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麻麻亮，灰青色的霧氣從四合院的方磚縫里慢悠悠爬起來。
中院。
房檐角掛著蜘蛛網，上面綴滿露珠，在晨光里哆嗦著，像一串要化不化的冰糖葫蘆。
葉老打開房門走出來，踩著布鞋在院里轉悠兩下，隨后拿起窗下的竹枝掃帚“唰—唰—“掃過青磚，掃得幾片槐樹葉子直打旋兒。
后院老道正弓著腰捅爐子，一股煤煙味瞬間飄出。
鐵鉤子碰著爐膛，“當啷“一聲驚飛了屋檐上打盹的麻雀。
楊小濤將手臂從冉秋葉身下抽出，動作小心，生怕吵醒對方。
然后將被子給對方蓋好。
抬頭看了眼墻上的月份牌，心里隱隱透著期待。
沒記錯的估計，今天會是個重要日子。
穿好衣服，楊小濤走到院子里，此時葉老跟老道正在散步，身后還跟著兩只小狗。
院子里也有人起來準備早飯。
“師公，老道，一起吃去！”
楊小濤招呼著兩人。
老道看看楊小濤，印象里每次楊小濤起來這么早的時候，肯定是有事。
不然這家伙不會起來這么早。
不過兩人也沒多說，隨即三人晃蕩著往外走。
過了十一，這四九城的清晨有點涼，但路上的人不少，道路兩旁更是熱鬧。
三人在人群中一路走著，看著，楊小濤的目光在周圍的人臉上停留。
豆腐腦兒 一道尾音拖得老長的聲調傳來，側頭看去，發現是胡同口的老劉，笑著招呼客人。
剛剛走到一處餅鐺前，一個大嬸正蹲在黑乎乎的煤球爐前，用筷子尖蘸著棉籽油滴在上面，然后嗤拉一聲攤開面糊，手上更是攤的飛快。
楊小濤駐足片刻，大嬸抬起頭來笑道，“同志，要餅子嗎？”
楊小濤笑笑搖頭，大嬸也不介意，繼續忙活，三人繼續往前走。
路上，不論是買早餐的，還是賣早餐的，都給楊小濤一種恍然的感覺。
“我，好長時間沒來了。”
“變化竟然這么大？”
楊小濤站在路邊，看著來往的行人。
記憶里的畫面還是早上零落的早點鋪子，里面能坐著幾個人就不錯了。
“我說吃啥趕緊說啊？總得找個地方坐下吃吧！”
跟著楊小濤在街道上轉了一會兒，老道是看出來了，楊小濤的心思根本就沒在吃飯上。
楊小濤聽到身后的聲音停下腳步，隨后看向一旁的早餐鋪子。
“豆漿油條？”
楊小濤試探著問道，老道卻是看到一旁的包子鋪開張，咧嘴一笑，“你請？”
楊小濤點頭，“可以！”
“那好，今天吃包子去！”
說著就往一旁的包子鋪走去，還沒坐下就吆喝起來，“老包，兩籠包子，要豬肉大蔥的！”
說完找地方坐下。
楊小濤看看四周，幾個中年人正坐在長條木凳上吃著包子，一邊吃還一邊聊著天。
蒸籠里冒著白煙，隱隱透著一股香氣，看樣子不像是賠本的買賣。
老道顯然是熟客，說話間毫不見外。
“老張，來了啊！”
“哎呦，葉老師，您也來了？快坐坐！”
老板老包看到老道忙上前迎接，隨后看著楊小濤有些面熟，隨后一拍腦袋，忙恭敬地說道，“您來了，快請坐。”
能夠在這四合院外經營早餐的，除了自己要有本事，還要在街道辦報備，算是公私合營，這四合院的情況自然是門清。
以往楊小濤很少在外面吃早餐，所以周圍見面的次數不多。
但不代表眾人就不認識。
尤其是楊家的那幾個孩子，很多時候都是老道帶著出來吃早餐。
如今碰到楊小濤過來吃飯，自然是心里高興。
“兩籠豬肉大蔥的包子，來嘍！”
老包熟練的將蒸籠打開，隨后將兩個蒸籠取下來，隨即輕松的放在桌上，那熱氣騰騰的樣子，讓楊小濤不自覺的吞了吞口水。
“三位同志，請慢用！”
“這是今早的第一籠豬肉大蔥的包子，香著嘞！”
“對了，這還有些腌蘿卜，可以自己拿！”
老包在一旁搓著手，剛才的蒸籠可是滾燙的，可這家伙直接用手就拿起來，可見平日里沒少這樣做。
“老包你今個早上的人不多啊！”
老道隨口說著，從蒸籠里夾出一個掌心大小的包子，包子褶最后扭在一起就像是個紐扣。
老包嘿嘿笑著，“這不是天冷了嘛，估計人都躲在家里，一會兒就出來了！”
然后看著楊小濤吃包子，小心的說著，“您慢用，有啥事喊一聲！”
說著老包繼續忙活，老道回頭拿起一根腌蘿卜就著吃起來。
楊小濤也夾起包子咬了一口，皮薄餡大，關鍵是里面的肉不少。
“好吃！”
楊小濤說了一聲，一旁的老道立馬笑道，“好吃就多吃點！”
楊小濤點點頭，正好昨晚上運動的有點多，吃點補充下體力。
葉老也拿起包子吃起來，他看了眼老道，知道對方心思，卻也沒戳破。
畢竟楊小濤也是家底厚實，何況還能給家里孩子帶幾個回去。
“老包，你這肉是哪兒進的，這么多肉不會虧本吧。”
楊小濤拿起第三個包子，細細品嘗起來。
正忙著的老包聽到楊小濤詢問立馬笑道，“豬肉是從供銷社買的，咱們有指標，能拿到肉！”
“不過這兩年供銷社的肉多了不少，不用像以前那樣緊張了！”
“至于虧本，那倒不至于，反正一年下來比以前要多掙些，日子比以前好多了。”
老包笑道，楊小濤放下筷子，“這豬肉多了？”
這段時間楊小濤一心撲在九部的各個研究項目上，對這些倒是很少了解。
不過在回村的時候也聽楊大壯說起過，村里的養豬場辦的挺好，現在學校的學生一個周都能吃上三頓肉了。
這在以前，那是過年時候才能有的。
見楊小濤問起，老包便放下手上的活計來到一旁坐下，“這件事啊，我還真知道一些。”
“說起這豬肉的事，那就得從養豬的事兒說起”
隨著老包講解起來，楊小濤這才清楚事情的緣由。
這些年因為高產玉米、高產雜交水稻的事兒，地方大隊收獲的糧食成倍增加，這家家戶戶分到手的糧食也多了起來。
以往在“人七工三”的政策下，很多時候需要靠掙工分來獲取多余的糧食。
可現在糧食生產的多了，基礎提上來，按人口分的糧食基本就能滿足家里人的口糧。
工分掙的可以換取更多的糧食或者金錢。
生產隊里有了多余的糧食，家里面又有了余糧，便開始響應國家號召，接受上面的派購任務，在家里養起了豬。
如此情況下，自然讓豬肉的保有量大大增加，城里的豬肉也就沒那么緊張。
“所以說啊，這老百姓有了富余的糧食，咱們也就跟著受益。”
“要是連飯都吃不飽，哪還有糧食用來養豬啊。”
老包說的話糙理不糙。
聽老包說完，楊小濤又是大口咬著包子，這一刻心里更是自豪。
為自己當初搞出來的楊村一號感到自豪。
這時候遠處傳來嗤嗤啦啦的聲音，就聽到墻邊屋檐下的大喇叭響起。
楊小濤夾著包子立馬豎起耳朵。
老道跟葉老也都凝重起來。
不僅是三人，周圍正在吃飯的人也都停下筷子細細聽著。
“工人同志們，農民朋友們！”
“學生們，各界友人們，大家早上好！”
“現在播放一條重大喜訊…”
“我國在第二十六號大會中，與會各國人員通過投票成功進入…”
“這一決議的通過，表明國際上各國對我國合法性的廣泛認可，標志著我國成為國際力量中的重要力量，必將為世界和平發揮出應有貢獻…”
廣播中傳來播音員中氣十足的聲音，一連響了三遍，這才結束。
而此刻，正在吃飯的人已經明白始末。
片刻的沉寂后，突然一個拿著油條的工人將油條高高舉起，嘴里咽下后立馬喊道，“中華人民萬歲！”
“萬歲！”
接著，周圍更多人跟著呼喊起來，而后遠處也傳來呼喊的聲音。
越來越多的人從家里走出來，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走上街頭。
“老包，結賬！”
楊小濤將包子吃完，然后又要了三籠準備帶回去。
不論如何，今天心情好，這包子又好吃，沒道理不買回去些。
老包這會兒正跟著周圍人一起歡呼著呢。
他或許不知道五常是個啥，也不知道進去干啥用的。
但對他來說只要是國家取得了進步，就說明國家有強大了，這事兒就值得高興，就得跟著高興。
“您吃好了？”
楊小濤點頭，“包子不錯，很好吃！”
夸贊一句，老包更是高興，“您這夸獎，我這小店可是蓬蓽生輝啊。”
楊小濤連連擺手，“好吃就是好吃，我說的都是實話。”
老包隨后笑道，“那行，謝您夸獎了。”
說完，就從鋪子里拿出一個小本子，“您要了五籠豬肉大蔥的包子，這一個是五分錢，一籠就是兩毛五，再加三兩糧票。”
“所以總共就是一塊兩毛五分，外加一斤半的糧票！”
“這樣，今個大喜事，我給您抹個零，收您一塊二就行！”
老包笑呵呵的說道。
“這樣合適嗎？”
楊小濤知道對方心意，卻不想占對方便宜。
可老包不在乎的說道，“您這說哪兒的話，今個大喜的日子，就該大家一起高興高興！”
“這您吃的好飽，還實惠，肯定高興不？”
“我這也高興，所以大家都高興，都得慶祝！”
一旁的老道拿著油布開始撿包子帶回去，聽到兩人說笑立馬插話道，“對，大家都高興！”
“都得慶祝慶祝！”
楊小濤沒法，只能拿出錢跟糧票遞給老包，隨后看看左右歡樂的人潮，這才問道，“老包你這包子真的挺好，回頭我給你宣傳宣傳，讓大家都來嘗嘗！”
聽楊小濤這樣說老包高興的合不攏嘴，“好嘞，您要是幫忙，今后早飯我給你繼續優惠。”
隨即兩人都笑起來。
拎著包子楊小濤三人回到四合院，突如其來的廣播讓四合院的人都爬了起來。
楊小濤回來的時候，街道辦的王主任正給閻阜貴交代什么，楊小濤走上前聽了會兒，大概意思就是上街慶祝。
當然，這種事兒四合院早就是輕車熟路。
楊小濤跟王主任打過招呼便來到中院，將包子放在桌子上，冉秋葉已經起床正在收拾床鋪。
“給你們買的包子，趁熱吃！”
“今天我估計又得開會，早上就不送你們了！”
楊小濤在一旁說著，冉秋葉點頭。
“沒事，你忙就行，我跟翠平還有馮楠她們一起。”
“不過，晚上少喝點…”
冉秋葉又開始叮囑起來，楊小濤點頭，隨后在冉秋葉的不情愿里親了一口，這才往外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