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械廠,二車間。
楊小濤將手上的工具放下,輕輕吐出一口濁氣,然后離開虎鉗臺休息片刻。
這早上吃完飯就被拉到二車間,一頓忙活完了,終于可以喘口氣了。
一旁婁曉娥迅速上前將缸子遞過去,楊小濤拿起直接喝個精光,末了抹了把胡茬上的水漬。
這段時間一直在機械廠,個人衛生也就洗洗臉了。
身邊張冠宇見又一個部件做好,立馬上前查看,招呼人測試。
“楊總,這是下午的計劃安排,劉書記說要好好處理.”
“還有,剛才研究所的張組長打過來電話,說是讓您有空的話去一趟!”
婁曉娥看楊小濤喝完水,這才開口。
“老道?有說什么事嗎?”
聞言,周圍人笑得更歡了!
“爸媽,我走了!”
楊小濤也是無奈,搖搖頭,“行吧,兩臺就兩臺!”
目光在楊小濤的身上上看了一遍,心里有些羨慕。
婁曉娥應了一聲,旁邊傳來張冠宇的呼喊聲。
“哦!”
不過,她倒是覺得小諸葛這名字挺好的。
可誰想,干了三臺又三臺,還有三臺!
“這樣的話,給三機部和后勤部的機床都完成了!”
“什么罐頭板,那是鍍錫鐵,實在不行叫馬口鐵也行,別整天瞎起名!”
心里卻是清楚,楊小濤還是對外面傳的小諸葛的外號不滿意,連帶著一些別的外號、名稱了也是厭惡。
周圍人也是眼角帶笑。
可再不舍,又能咋樣?
機械廠是放了一天假,讓回來跟家人團圓。
“別跟我說誰誰誰,就說還要多少臺吧!”
可現在機械廠能夠加工出合格部件的沒幾個。
劉大明他們幾個八級工,也只能加工專一的部件,而且成功率還是個問題。
聽到楊小濤質問,張冠宇忍著笑容說道,“那個,楊總你忘了,上次你答應過冉主任一臺的,加上這次的一臺,正好兩臺!”
多好聽啊!
所以,這機床的生產只能靠楊小濤來。
諸葛亮啊,聰明、睿智、忠誠的化身。
聞言婁曉娥捂嘴笑起來,“答應了,還是在你家里答應的!”
因為欠了人情,所以只好拿機床來還了。
聞言楊小濤瞪大眼睛,然后揉了揉發脹的腦袋,“我答應了嗎?”
沒辦法,人情得還。
一邊學習怎么做,一邊跟著接受工人同志的教育。
“動不動就讓老子上,老子可是工程師啊!”
楊小濤瞪大眼睛問著。
畢竟這次事情鬧的不小,機械廠能夠安然無恙,他們幾個到現在還沒事,都是上面頂住了壓力!
所以這幾天楊小濤連家都沒回,媳婦都沒去接,就待在車間里,辛辛苦苦的忙活著。
“楊總,合格了!”
而且楊小濤也知道,單單這些明顯不夠。
多貼切啊!
“三臺,七機部的兩臺,二機部一臺!”
大雜院,屋子里。
楊小濤沒好氣的說著,婁曉娥聽了嘟嘟嘴。
自從被機械廠帶走后,除了第一天被訓練了一整天,后面就在車間里跟著干活。
說著再次拿起手套,走向鉗工臺,一邊說著,“等這事完了,一定要搞個培訓班。”
可惜,只有一個!
“跟他說,我這今天沒空,明天再說。”
焦鵬提起行囊,臉上帶著不舍。
焦父在一旁點著旱煙,聽到兒子的話沒做聲,一旁的焦母眼中淚水打著旋,滿是不舍。
“沒具體說,不過好像是罐頭板改進的事情,具體我也不太清楚。”
“啥?七機部啥時候兩臺了?不是一臺嗎?”
但你敢不回去?
你能跑的了?
人家放你回來,明擺著就是不怕你跑!
何況,焦鵬心里也清楚,因為韓麗的事,他也沒得選擇。
去西北參加工作,也是個不錯的出路。
“哥,你還會回來嗎?”
身邊老二焦偉擔心的說著。
他比焦鵬小四歲,但哥倆的感情打小就好,也不愿意看著大哥去西北吃沙子,
焦鵬看看老二,又看看身邊的兩個妹妹,想到師傅說的,今后表現好了就能回來。
這才重重點頭,“能!肯定能回來!”
一旁的焦母聽到后,眼淚瞬間就流了下來。
焦鵬忙上前,心里頭不是滋味。
長這么大了,頭一次出遠門,卻沒想到去了西北。
說后悔嘛,那是真后悔。
沒事招惹機械廠干嘛,沒事跟著鬧啥?
可現在說后悔也沒用了!
“媽,沒事的!”
“你不知道,機械廠在那里的二廠可大了,生產好多東西。”
“什么拖拉機,三輪車,聽說還要生產機床。”
“我去了,就是按照學徒工算,一個月也有十八塊錢呢。”
“在那里吃住花不了多少,等我掙了錢給您郵回來…”
焦鵬笑著說著,不想讓自己的軟弱表現出來。
可焦母一個勁的哭,連帶著兩個妹妹也哭起來。
“爸媽,我走了!”
焦鵬忍著眼淚往外走,焦偉在后面跟著。
兩人出了大門,焦鵬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弟弟。
“老二,爸腿不好,我走了,家里你要照看著點!”
“以前大哥我老覺得多大本事、多大能耐,可現在看看,自己啥都不是。”
“記住哥的話,以后不管發生什么都不要去街上胡鬧,哥就是因為這個吃了虧。”
“懂不?”
焦鵬拍著二弟的肩膀很是慎重的告誡著。
焦偉聽了認真點頭,“懂!哥,那些都是害人的,我不去。”
焦鵬又拍了拍兄弟的肩膀,“這樣哥就放心了。”
“走了。”
說著,扛著行囊往外走去。
胡同口,焦鵬停下腳步,看著左右鄰居投來的目光,臉上火辣辣的。
“哥,一定要回來啊。”
身后傳來二弟的聲音,焦鵬不回頭的伸伸手,轉身消失在胡同口。
屋子里。
焦父將煙袋鍋子放好,目光從門口處收回,心中多了一份惆悵。
養兒防老。
可眼下,大兒子就這樣走了。
這一去,還不知有生之年能否再見。
“孩他媽,老大去了,也不錯。”
看焦母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焦父忍不住的寬慰起來。
“其他的不說,起碼有個正經營生了,比起在家里強。”
焦母沉默不語,只是擦著眼淚。
“再說了,那是紅星機械廠啊,一般人還進不去呢。”
焦父又說起打聽到的情況,“雖然是分廠,但待遇可不差,比起一般的小工廠還好呢。”
“老大這也算是誤打誤撞,歪打正著了。”
“吃一塹長一智,這也算是他的經歷。”
焦母在一旁靜靜聽著,終究還是點了下頭。
事已至此,只能往好了想。
審訊室外。
許大茂拄著拐一步步往里面走。
感受著身后警衛的目光不由得加快速度。
“在這等著。”
來到審訊室前,警衛說完,許大茂立刻停下腳步,在一旁呆著。
抬頭看著狹窄的天空,許大茂只覺得這陽光有些刺眼。
胡子拉碴,狼狽的面容上,多了一份畏懼。
最初的時候,他在派出所,還能聽到一些消息。
什么機械廠在外面找抓人,什么出動抓敵人,沸沸揚揚的,讓他心中焦慮。
可不到晚上,他就被帶到了這里。
在這里待了幾天,感覺與世隔絕一般,不知窗外事。
外面發生了什么,他都不知道。
而他能做的,就是睡了吃,吃了睡。
但就是這么簡單的事,卻也做不好。
身體卻是憔悴的厲害。
直到今天,終于有人來提審他了。
同時,他也意識到,最終宣判的時候,來了。
沒由來的,心中有些恐懼。
卻又有種解脫感。
不論好壞,趕緊來吧。
審訊室里。
韓麗坐在審訊臺上,余則成跟小波坐在一旁,整理著資料。
“韓麗,你還有什么補充嗎?”
余則成看了眼面前的女孩,雙十年華,卻誤入歧途,走上了這條路。
到底是誰的原因?
心中嘆息。
韓麗抬起頭,目光卻是無比的清澈。
捋了捋額頭上的發梢,露出一抹微笑。
“同志,該說的我都說了,而且我敢為我說的負責。”
韓麗神情堅定。
“但我,還有個心愿。”
余則成跟小波對視一眼,隨后開口問道,“你說。”
“我這兩天想了很多,很多。”
韓麗低下頭,像是在回憶。
“那位楊小濤同志說的對,理想要有,但不能脫離了現實。”
“所以,我希望。”
“我希望,若是我還有機會的話,可不可以讓我去西北,去那里,跟我的同學們,一起奮斗。”
余則成愣住,小波也愣住,這,算是啥心愿?
“咳咳,這個我們會提及的。”
“但上級同不同意,我們不敢保證。”
余則成反應過來,迅速答應,韓麗開心的點頭,讓兩人更加無語了。
隨著韓麗被帶走,小波有些狐疑的問道,“主任,這是不是你說的那什么迷途知返,幡然悔悟,悟透人生啊。”
“你給我整成語接龍啊。”
“嘿嘿,這不是,太意外了嘛。”
小波摸著腦門又感慨道,“以前我還真不相信,就三兩句話,能給人說死的。”
“但今個這事,我信了。”
余則成瞅了一眼,撇撇嘴,“少見多怪,那是你沒見著人。”
“啥,主任,您還有這樣的人?”
余則成沒有說話,腦海中卻是浮現出那個青春陽光,充滿了活力的身影,“有過。”
回了一句,余則成便再次拿起桌上的案宗,“下一個!”
小波聽了點頭,敲了下手邊的鈴鐺。
門推開,許大茂一瘸一拐的從外面走進來。
兩人臉色瞬間冷下來。
“許大茂!”
等許大茂坐下,小波便冷冷的喊著,許大茂勾著腰,立馬抬頭,“是,我是。”
“這次提審,希望你仔細聽著。”
“是!”
許大茂沒由來的握緊拳頭,他清楚,自己是生是死就看現在了。
“你是什么時候認識李懷德的。”
“很早以前,他是軋鋼廠的副廠長,我那時是放映員.”
“最近一次什么時候見的。”
“應該是在十月左右吧。”
“見面你們說什么了?”
許大茂本能的閉嘴,可下一秒看到余則成那冷漠的眼神立馬說道,“我,我想想。”
“我想起來,他讓我搜集機械廠楊小濤的信息”
“你做了嗎?”
“沒,我沒。”
“為什么?”
“那個,我媳婦說楊小濤太厲害了,想安生點,別惹事。”
“直到李懷德為什么要搜集信息嗎?”
“這,他說要扳倒楊小濤,就要這些手段.”
“你去機械廠舉報楊祐寧,也是他指使的?”
“不,不是,是我自己想的,因為當時賈家的事確實有疑點”
“嗯,那為什么又搜集了?”
“這,這不是韓組長,就是調查員里的那個.”
“說說你怎么成的調查員?”
隨著小波將案宗上的信息逐條比對,基本可以確定沒有問題。
“好了,你可以下去等著了。”
合上案宗,小波開口讓其離開。
許大茂心中忐忑著,接過警衛遞上前的拐棍,顫巍巍的站起來,“兩位同志,我,我想問下,我會怎樣?”
“怎樣?”
小波將案宗往桌上一放,冷笑說道,“李懷德跟敵人攪合在一起,你覺得自己會怎樣?”
拐棍掉在地上,許大茂身體晃蕩著向后倒去。
身后警衛趕緊扶著,然后拖拉著往外走。
“首長,領導,我冤枉,我冤枉啊,我不知道啊.”
“首長.”
聲音漸漸消失,余則成跟小波相視一笑,這混蛋,活該。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