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元海母親吃過窩頭,又喝了一碗涼水,打了個嗝。
又把紀元海叫到東屋。
父親、母親都坐著,紀元海站著。
“元海,我今天去你姥爺家了。”母親說道,還在打嗝。
“嗯,娘,我知道。”紀元海看了一眼一旁的父親,說道。
“我跟你姥爺、姥姥商量了一下,決定把那個女知青給你小舅當媳婦。”紀元海母親也沒怎么長篇大論,直接把話說透。
作為一個沒文化的農村婦女,她從昨天反對,到今天回娘家,再跟紀元海說明白,已經算是很有耐心了。
紀元海的父親臉色沉的如同浸水的土坯,幾乎要立刻站起來說話。
紀元海卻是沒打算等父母爭論。
從記憶里面,紀元海就知道了母親的打算——包括昨天母親試圖不讓紀元山結婚,逮著陸荷苓的缺點說,也是為了把陸荷苓這個女知青安排給她弟弟。
也就是比紀元海只大了三歲,姥爺家的寶貝獨苗小舅。
當然,按照記憶里面的情況,隨著陸荷苓的死亡,不管是紀元山還是小舅的結婚打算都只能沒戲。
后來紀元山娶了嫂子王金花,小舅也成了家;紀元海自己瘸了腿,當了一輩子的絕戶老光棍,連房產和田地,都被王金花和侄子坑走了…
現在,陸荷苓應該不會那么輕易地選擇一條絕路。
紀元海也必須要把母親這種行為制止住。
“娘,你們決定沒用,我不同意。”
紀元海母親怒道:“元海,你說啥!你敢不聽話!”
紀元海回應道:“娘,有些話我能聽伱的,有些話我不能聽你的。”
“你今天去我姥爺家不光是說這件事,還給干了一天活吧?”
紀元海母親拍著桌子站起來:“怎么了?我孝順你姥爺姥姥,你有啥說的!”
“你還想管著我,不讓我孝順爹娘啊?”
“反了你啦!”
紀元海卻是沒有退讓、膽怯:“我沒讓你不幫姥爺姥姥,我只是提醒你,你說女知青干活少,不能賺工分。”
“我姥爺家整天還得你去幫忙伺候他們家的自留地,日子比咱們家還困難啊;要是再養一個不能干活的女知青,那日子還過不過了?”
紀元海母親頓時梗住,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總不能說娘家日子過得很好,娶女知青也能過好——要是日子這么好,你干嘛整天去幫忙干活?
這就說不通了。
隨后才反應過來:“等結了婚,你小舅也能干活,總歸日子能過的。”
紀元海笑了,說話慢條斯理:“娘,你這話就更不對了。”
“我小舅是個寶貝蛋,就根本不怎么下地干活,全靠姥姥姥爺養活著;你跟我二姨跟輪流上班似的,去把姥爺家里自留地種好。”
“今天你去干一天活,晚飯都吃不著,就回來了;我小舅乘涼一天,吃飽喝足。”
“這些事,你就算是不說,我也知道。”
“就這么一個人,他結婚以后能干活?要是他這樣的日子能過下去,我現在每天賺十個工分,日子更能過得下去!”
紀元海的母親瞪著眼睛,看著紀元海。
忽然跳起來要扇他耳刮子。
紀元海父親一把手抓住她手臂:“干啥打孩子?孩子可沒說錯。”
“這媳婦是他的,不讓給別人。”
紀元海的母親掙開父親的手,趴在桌子上大哭:“元海,你沒良心!”
“我也是你姥姥姥爺的親生閨女,沒有他們哪有我?沒有我哪有你!”
“我得給我爹娘考慮啊!”
“我娘家里就一根獨苗,我就這一個兄弟!再不結婚都多大啦!要等到什么時候才能傳宗接代啊!”
紀元海看著哭泣的母親,心里面全無波瀾。
母親的邏輯總是這樣,但凡是小舅需要的,紀元山和紀元海總是要讓出去,她才高興滿意。
等到了后來,母親知道養老的重要性了,重視的也是紀元山、王金花、侄子這一家子。
隨著爺爺奶奶、父親、三叔相繼離世,大哥有了自己家庭身不由己,老瘸子紀元海再也沒有得到過人間真正的溫暖。
母親啊…母親。
“你回屋睡覺吧!”父親對紀元海說道。
紀元海點點頭,沒再說什么。
他該說的都說了,母親該說的也都說了。
兩人的觀點無法調和,紀元海也不可能讓步。
回到西屋,紀元海依舊能夠聽到母親的哭泣聲音。
大哥紀元山問道:“哎,娘咋哭了?”
“我氣的。”紀元海說道。
紀元山頓時不滿:“你欠揍啊你?還沒娶媳婦,先把咱娘氣成這樣!你要這樣,我得揍你!”
“娘要把我媳婦,給咱小舅。”紀元海說道。
紀元山一咧嘴,也不高興了:“咋又給他?咱倆但凡有點葷腥,都得給他,現在媳婦也給他啊?”
紀元海說道:“我肯定不給。”
“不給就對了。”紀元山說道,“別說你不給,我也不給,憑啥呀?”
“行了,睡覺吧。”
紀元海說道。
心里卻在暗想:王金花這個絕世潑婦,要是真給了小舅這個絕世啃老懶鬼,兩人也是天造地設,天作之合啊。
一覺醒來,渾身清爽。
紀元海看了看院子里面的棗樹,的確更加生機勃勃了一點。
他心說,我都沒碰你,你跟我共鳴個啥?
母親紅著眼睛正在收拾衣裳,洗洗刷刷。
奶奶走出堂屋來,特意說了一聲:“老大媳婦,自己的日子先收拾好!都快當婆婆了,別胡思亂想!”
母親也不敢頂嘴,默默擦了擦淚,又干活去了。
這樣看,作為兒媳婦被婆婆訓斥,不得不聽話,還挺可憐的。
一想到她哭的原因是因為不能把紀元海媳婦給她弟弟,紀元海就再也可憐不起來了。
我可憐她,誰可憐我啊?
還是先把陸荷苓救下來,改變了命運!
其他的以后再說。
拿了一個窩頭,紀元海跑到昨天跟陸荷苓見面的榆樹下面。
過了一會兒,陸荷苓期期艾艾地走過來:“你…還真來啊?”
紀元海笑著點頭:“是啊,當然真來。”
“你不是也來了嗎?”
聽著紀元海的話,陸荷苓臉上帶著一抹紅暈,她眼圈隱隱有些發黑,映襯地皮膚更加雪白。
就在她不知道怎么回應的時候,紀元海卻是主動岔開了話題。
“陸荷苓,你將來想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