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京城仙人降世,那一代頂尖高手退隱江湖后乘坐大舟出海尋仙,留下縹緲的傳說。
名俠沈浪等人尋著前人的蹤跡出海歸隱。
仙人,多么引人遐思的一個詞。
老人瞇縫著眼睛,不知想到什么,狠狠抽了一大口煙。
下午時外面雪下大了,雖然才剛到酉時,天色卻已暗下來。
飯堂中只剩下兩桌人,老人抽著旱煙喝茶,他的孫女在一旁低頭吃面,她吃面的法子很有趣,先將面條卷在筷子上,再送進嘴里。
吃得很香。
“你姓孫?”
“老頭子孫白發。”
顧長生拿小刀刻著木雕,聽老人不時說兩句話,老人想起什么就說什么,沒有像評書那般起轉承折,仿佛閑聊一般,放松而又閑適。
在這樣的雪天捧一杯熱茶,坐在稍顯昏暗的小館里話江湖,本就是一件愜意的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大辮子姑娘把一碗面吃得干干凈凈,放下筷子抹抹嘴,看起來是吃飽了。
“很久沒人和老頭子這么閑聊了。”老人磕著煙袋道。
“你若想說,我繼續聽。”顧長生笑道。
老人搖了搖頭,“累了,乏了。”
顧長生也沒多言,認真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想什么,片刻后起身準備和江玉燕離開。
“為何用棍子?”顧長生出門前好奇問。
老人似是愣了一下,回過神淡然道:“不用棍子用什么?”
顧長生道:“也許該用劍?”
老人的煙斗微不可察地一顫,閉了閉眼睛,淡淡笑道:“老頭子最討厭的就是劍。”
兩人離開了。
老人望著窗外落雪,神色難明。
“下雪了。”他說。
孫小紅沒有吭聲,她知道爺爺最討厭的劍,他們這一脈有規矩,不準學劍。
她不知道為什么,從來都是聽著,只是聽剛剛的對話,好像還有別的因由。
偷偷瞧老人一眼,她收斂了心思,捧著茶杯喝了一大口。
老人還在看著窗外雪景,卻仿佛察覺到了大辮子姑娘的心思,抽了一口旱煙,明亮的眼睛蒙上了一層陰影。
他忽然問:“你是不是不明白,為什么不學劍?”
孫小紅道:“我不明白。”
老人道:“我若用劍,過去幾十年間,江湖上將會多出一位無雙劍客。”
孫小紅吃驚道:“可伱是用天機棒的。”
兵器譜中排名第一的天機棒,猶在第二‘龍鳳環’與第三‘小李飛刀’之上。
老人淡淡道:“所以我用這么多年才名列兵器譜。”
孫小紅忽的說不出話,她知道自己是有天賦的,初次摸劍,就能感受到那種共鳴的感覺,仿佛天生就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可是她被狠狠教訓了一頓。
“為什么?”孫小紅問。
老人道:“因為你姓孫!”
天色已暗了。
大雪簌簌而落。
顧長生和江玉燕走在落雪的街道,天地茫茫,寒風呼嘯,無端多了一縷寂寞。
“剛剛那些事,聽著很耳熟。”江玉燕忽然道。
“只是耳熟嗎?”
顧長生問。
江玉燕不說話了,顧長生的話本就是答案。
她摟緊了顧長生的胳膊,茫然望向天空,過許久,忽然笑了,“真好。”
顧長生側頭,望著她雪中的容顏,忽然湊了過去。
陰暗寒冷的街道上,已看不見幾個行人身影。
江玉燕被嚇了一跳,這是她頭一次這么大膽,有一種難言的怦然。
肩上和頭上落了純白的雪花。
風雪中,姐妹并肩而行。
客棧。
最好的客棧。
客棧在冬天如同一座堡壘,將所有風雪隔絕在外。
顧長生拿著飛刀站在窗前,江玉燕已昏昏而睡。
兵器譜排名第三的飛刀。
雕木頭是真順手。
回身,江玉燕不老實的睡姿不知何時將被子踢開,半截小腿露在外面。
顧長生站在床前看著她。
江玉燕睡得很熟,一只秀足半隱半露搭在床邊。
“要不要去江南?這鬼天氣真讓人煩。”她拾起江玉燕的小腳塞進被子里,一邊問道。
“有睡著了忽然和人說話的嗎?”江玉燕睜開眼睛。
“你真的睡著了?”顧長生問,她的手還在被子里沒有拿出來。
“我當然…”江玉燕忽然輕咬了下嘴唇,眼睛微瞇,道:“當然睡著了。”
“那就繼續睡吧。”
顧長生坐在床尾道。
“你是在做什么?”江玉燕聲音變得很輕。
“你睡你的,管我做什么?”顧長生問,她表情很疑惑。
“你…”
江玉燕深吸了口氣,干脆閉上眼睛,仿佛真的又睡了。
昏暗的燈光照亮著房間。
大雪下了一夜,房間里溫暖如春。
天剛蒙蒙亮。
一老一少從街頭走過,老的拿著旱煙,小的穿著厚厚的衣裳,可愛中帶點活潑。
看他們去的方向,顧長生倒是猜出來他們為何會出現在保定。
孫駝子!
孫白發的二兒子、孫小紅的二叔,因為王憐花托付憐花寶鑒時李尋歡出去辦事,便委托林詩音轉交,順便讓孫駝子幫忙照顧一下,防止有歹人來奪。
萬萬沒想到林詩音將秘籍私藏,沒有交給李尋歡,于是孫坨子在這一待十幾年,開了一間小破酒館,幫王憐花守著憐花寶鑒。
一諾千金。
無怨無悔。
倒是有昔年大俠的風骨。
孫白發只是在小破酒館里說了一段評書,孫小紅在一旁幫腔,孫駝子在一旁忙得團團轉,仿佛互相之間不認識一般。
說完評書,老頭子和孫女在這里吃了一碗面,再看孫駝子一眼,孫駝子朝爺兒倆笑笑,收起了空碗,接著便又去忙了。
孫白發有些沉默,孫小紅也便不開口,一老一少走在街上,走出很遠,忽然孫小紅眼睛一動,又看見了昨天捏她臉的那個可惡…但很漂亮的女人。
圍著白色狐裘的女人坐在茶館里,兩人說了幾句什么,顧長生便出門了,進了街對面的鋪子。
孫小紅認真看了一眼,那女人是真漂亮啊…
一行穿著顏色極鮮明的杏黃色衣服的人,從街上匆匆而過,孫白發微微皺眉,將孫小紅往自己身邊拉了拉。
“金錢幫?”孫小紅嘴唇微動,細小的聲音只有老頭子聽得清。
孫白發微微點頭。
走過街角,孫小紅忽然回頭,看見那四個人進了茶館,她猶豫一瞬,道:“昨天那女人在茶樓里。”
孫白發沒有吭聲。
孫小紅糾結一下,忽然小步快跑繞到了茶樓后面,探頭從后窗往里瞧。
白狐裘女子捧著一杯熱茶正在慢飲,仿佛察覺到窗外視線,她忽然扭頭,正看見那頭上兩條大辮子。
“有事么?”她問。
孫小紅眨了眨眼,有點疑惑道:“那…人呢?”
“什么人?”女子笑道。
孫小紅卡殼,明明看見金錢幫四個人進了茶樓,茶樓里怎么會只有這個女子?
她難不成眼花了?
“我剛剛看到四個很兇的人進來,不是好人,你還是快躲…”
孫小紅說著,忽然抽了抽鼻子,踮腳往窗內一看,窗戶下的桌后,有一抹鮮明的杏黃色沾染著塵土。
“我沒有看見很兇的人,只看到了一個很可愛的小姑娘。”捧著茶的女子朝她笑了笑。
孫小紅眼睛瞪著她。
“你完了,快跑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