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路。
在低生產力的社會的這種時候,好像一切都靜止了。
萬物蟄伏,除了偶爾有鎮子里的人過來打兩壺酒,連過往的江湖人都少了很多。
往日的嘈雜聲不見,街道上有幾個懶漢,趁著太陽出來的時候披著破裘衣曬曬太陽,靠墻半瞇眼睛打盹,他們沒有錢買炭,太陽是最好的外來熱源。
行商也不見蹤跡,只有隔十天半個月才能看到幾個鏢局的人。
伙計們都閑出屁了,一個個無精打采,在客棧東擦擦西摸摸,幾天下來和做了大掃除似的,欄桿都擦得油光滑亮。
只有掌柜的好似無事人一般,一點都不為生意煩惱,每日里捧一壺茶,或一壺溫酒,坐在柜臺后或看書,或發呆,偶爾二掌柜的坐在一旁,姐妹兩個吃點零嘴,或倚在一起看看書,時間不知不覺就混過去了。
伙計們不知道她們兩個開客棧為了什么,江玉燕卻知道,現在顧長生只等燕南天恢復,等移花宮的那個十幾年隱秘謀劃換來的功力。
萬春流提著酒壺過來打酒,破羊皮裘臟兮兮的,顧長生懷疑他們這些人到了冬天就不會洗澡了。
…還好客棧有她下的規定,店里伙計都要注意個人衛生。
微皺眉頭目送打了酒的萬春流離開,顧長生招招手喚來伙計,讓他給小院里再送幾壇酒,這兩個貨誰也不肯開口要酒,就用這種法子,上次送過去的喝完了萬春流才會出來打酒。
不知道是因為最初的時候和江玉燕睡破廟睡得半餿,還是姑娘本就愛干凈,顧長生發現自己好像有點潔癖了——也不能算潔癖,屬實是江湖很多叼人趕路時太大大咧咧。
她有點理解花無缺為什么公子世無雙,為什么一眼看過去就是貴公子:任何人打理干干凈凈的,站在一群江湖莽漢里面,都會自然而然地顯露出一股貴氣,這和出身無關。
潔白的牙和干凈的臉與脖子,指甲沒有灰塵,不管誰見了都會覺得這是一個貴人,而不是闖蕩江湖的莽漢。
當然,花無缺從小在移花宮錦衣玉食,也是很重要的原因,他是真正的貴公子。
一邊胡思亂想著江湖叼人的衛生問題,顧長生一邊伸直了手指,放在眼前仔細看著。
她的指甲不長,從沒留過,都是修剪的整整齊齊。
拿過江玉燕的看看,也是一樣,好像是跟她學的,一雙手白皙柔軟,沒有運功時可以稱得上纖纖玉指,摸起來光滑細膩。
她輕輕刮了刮江玉燕的指肚,江玉燕感覺癢癢的,反手握住顧長生的手,兩個人雙手打鬧片刻,也不知怎的,十指交叉握在一起,江玉燕抽了抽手動不了,低頭一看有些愣了。
顧長生淡定地松開手,拿了一本書看起來,江玉燕眼神游移,偷瞧顧長生一眼,看看窗外,再望望手,剛剛之前發呆在想什么已經完全忘記了,接續不上思路。
顧長生余光瞥著她,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揚。
一天天過去,直到三月初,外面積雪還沒有融化的跡象,最冷的寒冬已過,萬物萌蘇,海宴這個小小的地方重新開始有了一點人氣,今年第一個貨商已經抵達這里。
也是這時候,燕南天功力恢復了六成左右,也沒有耽擱,實際上他比顧長生還急,早日兌現那個約定,他就可以早日恢復到巔峰狀態。
重回江湖第一神劍的風采。
因此,感覺差不多可以兌換那個隱秘交換的承諾之后,便迫不及待找了顧長生。
顧長生看燕南天氣色,已和剛到海宴時不可同日而語。
燕南天只是還在猶豫什么,思量片刻道:“多的我也不說了,只希望顧掌柜實力強橫以后,莫要失了本心。”
“燕大俠可放心,相信你也看得出來,就算沒有此次傳功,我二人早晚也能躋身頂尖高手行列。”
“確是如此。”
燕南天點了點頭,對這句話卻是贊同,功力可以慢慢修習積累,可能稱上等的功法是少之又少,無一不是在名門大派的核心人物手中。
雖然不知道二人的師傅是哪位高人,有此傳承在,二人便注定不會籍籍無名。
他充其量算錦上添花。
“你準備好了么?”
“可以。”
“嫁衣神功真氣性烈,我看你本身修習乃是中正平和的心法,若不能降服,恐怕有害,這一點要先和你說明,若是感到難以承受之時,要果斷終止,切莫貪心。”
燕南天囑咐一句,見顧長生點頭,也不再廢話,閉目調息片刻真氣,準備好傳功給她人。
他的嫁衣真氣已經過一次摧毀,將真氣挫其鋒的過程,二次修煉起來雖依然剛烈,卻比首次的時候精純了不少,更加行使由心,傳功也更加容易。
嫁衣神功…
燕南天內心苦笑,還真是為他人作嫁衣了,即使已摸清正確的修習方法,還要第二次傳功給別人。
三月天氣還沒有轉暖,院內寒風凜冽,剛好適合傳功的環境,比炎炎夏日的浮躁要好得多,顧長生當下也沒有廢話,讓江玉燕去高處警戒防止有人打擾,就地盤坐下來按照五絕神功的心法運行真氣。
江玉燕甚至將暗器匣子都帶在身上,輕輕一縱便躍上屋頂,持劍等顧長生接受傳功。
她已做好準備,傳功失敗或成功都沒關系,只要顧長生無恙就行。
一眨不眨地盯著院里,燕南天單掌印在顧長生后背,她的心也忽的提起來。
五絕神功里沒有傳功的描述,她所修習的內力若是傳給別人,對自身傷害甚重。
嫁衣神功…江玉燕記起初次聽說這功法的時候,還在想誰會練這么離譜的武功。
眼下卻是親眼所見了。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遠處來的風吹動了她的碎發,也讓她的心越懸越高。
冷冽的院里,顧長生額頭滲出了汗水,眉頭也漸漸蹙在一起。
不知何時,風停了,點點雪粒飄落。
江玉燕伸手接了一片,看著雪粒在手心融化。
下一刻,院里的燕南天長呼了一口氣,收回手掌,身形微微搖晃,本就還有點蠟黃的臉色如今變得蒼白。
盤坐的顧長生緩緩睜開眼睛,滿頭秀發無風而動。從天空飄下來的雪粒被什么東西干擾,落到上空三尺外便詭異地飄到一邊。
“靜心!”燕南天低喝道。
顧長生聞言一怔,眼神重回靈動,隨后閉起眼睛,烏黑的頭發垂落肩膀,一身氣勢逐漸收斂。
調息許久,她慢慢站起來回身抱拳道:“謝過燕大俠!”
“交易而已,如今交易已成,你我再不相欠。”
燕南天一手撐地站起來,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如今又感受到了久違的寒冷,他笑了笑道:“說起來,還是我占了便宜,何況只傳了你六成。”
說完,也沒有再多言,他裹緊了衣服,笑著擺擺手,轉身回了屋,寬闊的背影依舊挺拔,依稀可以看見當初江湖第一神劍的影子。
一諾千金,如今交易已成,待他再次出關,就是移花宮還債的時候了。
顧長生原地站了很久,叫了江玉燕一聲,由江玉燕摻著,回了兩人居住的后院。
看見江玉燕擔憂的眼神,顧長生搖頭笑了笑,“嫁衣功力…真不是那么好收的。”
她光控制那雄渾的真氣便費盡了力氣,現在綜合實力不升反降。
只能將它消化之后,才能控制自如。
在這小小的海宴,她與燕南天現在算是兩個落魄高手了。
江玉燕不知想到什么,有點詫異道:“那我不就是客棧第一高手了?”
“嗯。”
江玉燕探查后發現顧長生沒有大礙,抿嘴樂道:“叫姐姐,不然我打你。”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