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兩個女人住客棧,為什么要開兩間房?
互相照應不方便不說,夜晚有歹人摸進來的話,兩個人好歹能周旋一番。
江玉燕萬分不能理解。
顧長生想了想,也覺得很有道理。
行走江湖,大丈夫不拘小節,且不說種種不便,現在這條件,浪費錢的行為就足夠可恥了。
于是她愉快地把跨出門的腳步收了回來。
只是又出現了一個問題。
先前不覺得,現在要睡覺的時候,若有若無的餿味從江玉燕的破衣服上傳來。睡破廟自然什么問題都沒,但是睡客棧,這個問題就大大凸顯出來了。
看樣子,從青樓逃出來,再到破廟,再去江府認親,一直到現在,她都還沒有機會洗澡換衣。
好在客房服務很周到,屋里有桶,小二只要把熱水提過來,再倒進去就可以了。
江玉燕倒是沒什么所謂,試了一下水溫之后,便把水讓給了顧長生讓顧長生先洗,自己則脫掉外衣拿著干凈毛巾準備幫顧長生擦背,等顧長生洗完之后自己再用剩下的水清洗一下就好了。
顧長生卻有點不自然起來,稍顯磨蹭。
江玉燕看出來了,笑道:“我還沒見過你本來的樣子。”
顧長生道:“我本來的樣子可稱得上風流倜儻。”
江玉燕想了想,道:“這個詞是用來說男人家的吧?”
顧長生笑笑不說話,用手撩撥一下水桶里的熱水,拿來臉盆先把臉洗干凈了。
那丑陋的疤痕和臉側的胎記消失無蹤,顯露出來的是一張白凈的臉蛋。
江玉燕終是見到了這個好幾天都頂著丑妝,從沒以素臉示人的顧長生的真面目。
和她想的沒有太大出入,如果要說哪里不一樣的話,那么就是比她想的要更加有特點。
神清骨秀,修眉端鼻,眉眼間帶著一股英氣,雙目湛湛有神。
這樣一個女子,與她,與她見過的很多人都是不同的,江玉燕愣了愣,一時竟說不出是哪里不同,只覺得不似常人…也是,從認識以來,無論是言談舉止還是相貌,都和常人有種說不出的區別,非要說的話,那么便是行走江湖的女俠。
尤其是那英氣的眉眼,無論如何都不該出自平常人家。
在她愣神的功夫,顧長生已跳進木桶的熱水里面,動作迅速,仿佛很久沒有洗過澡的人一般。
江玉燕手拿毛巾過去,撿起了地下的水瓢,順便拿了一些皂角幫顧長生洗頭。
顧長生婉拒道:“我自己來就好了。”
江玉燕把水瓢放進桶里,道:“難不成你還害羞不成?”
顧長生道:“獨來獨往慣了,不太習慣。”
江玉燕道:“等下還要你幫我洗。”
顧長生沒說話。
“顧姑娘,你流鼻血了。”江玉燕大驚道。
顧長生悶聲道:“我…無礙,只是最近勞累,燥氣上涌,又被這熱水一蒸,休息一晚就好了。”
顧長生仰頭捏鼻,偏偏江玉燕只穿著內襯在桶前要幫她擦背,只好閉起眼睛。
一番折騰,總算是兩人都清理好身子,江玉燕將兩人衣服泡在水溫漸涼的木桶里,打算洗了衣服之后再睡。
“你此次去江府,那江別鶴是不是有一子叫江玉郎?”
她在桶前洗衣服,那邊拿著一張地圖研究的顧長生忽然出聲問道。
江玉燕身體頓了一下,回頭看她。
“這問題與你無關,只是和我要做的事有些關系。”顧長生說。
江玉燕想想道:“那江…江南大俠是有一獨子,聽說名叫玉郎。”她說到獨子的時候稍稍低頭,燭光映在她的側臉上。
顧長生瞇了瞇眼睛,手指敲著桌面,又問道:“沒有叫玉鳳的姐姐?”
江玉燕不解道:“玉鳳?”
顧長生想了想道:“江湖傳言江玉郎是獨子,對吧?”
江玉燕道:“是的。”
顧長生道:“多謝了。”
江玉燕道:“你問這些是要做甚么?”
顧長生道:“只是確定一些事。”
江玉燕見他不愿多說,也沒有再問,手搓著衣服,將那穿了好些天的衣服洗干凈了。
見顧長生收起地圖躺到床上,她便吹熄了燈燭,脫鞋上床,和顧長生并排躺在一起,卻并沒有睡意。
客棧的床很軟。
如果不軟的話,很多人下次就會選擇另外一家客棧,江南是富華之鄉,客棧是總也不缺的。
比江玉燕以前家里的床還軟,她和娘親一起睡了十幾年的床是硬的,她那娘親在最后的日子,總會翻來覆去硌得渾身疼。
洗過澡再躺下,這是她離家以來第一次這么舒適。
江玉燕道:“這才是人該過的日子。”
顧長生問:“你之前過的不是嗎?”
江玉燕道:“我之前被賣到青樓了。”
顧長生道:“再之前呢?”
江玉燕沉默了片刻,道:“我和我娘…兩個女人,能有什么好日子過?”
顧長生沒有說話,在黑暗中看著窗戶映過來的一點朦朧月光。
江玉燕忽然道:“我親生父親為了他仁義大俠的名頭,把我們娘倆丟在一旁十八年不聞不問,這就是大俠么?”
顧長生道:“算不得大俠。”
江玉燕道:“那為何別人都稱贊他仁義無雙?”
顧長生道:“只因沒人知道他背地里做的那些事。”
江玉燕又道:“我若揭穿他,有人會信江南大俠做出拋妻棄女,為了富貴另娶她人的事么?”
顧長生道:“那些人定是不信的。”
江玉燕道:“我本來也是不信的。”
顧長生嘆了口氣。
江玉燕問道:“你嘆甚么氣?”
顧長生沉吟道:“也許你不能留在江南了,最少,不要再出現在江別鶴面前。”
江玉燕道:“為何?”她頓了一下,仿佛明白過來,又道:“我不再去找他相認就是了,難道他還要殺了我不成?”
顧長生道:“若是為了江南大俠的名頭,為什么不會呢?”
江玉燕安靜了半晌,輕聲道:“是了,能做出拋妻棄女之事的人,再狠毒一點又能怎樣?何況他還有個兒子,那才是江南大俠真正的親人。”
她不再出聲,不知道在想什么。
顧長生枕著硬邦邦的枕頭,還是很不適應這種床鋪,她望著黑暗的屋頂。
這才是人該過的日子。
人該過這樣的日子嗎?
顧長生伸手拂過身旁江玉燕的頭發,天真的妹子。
現在江別鶴那個老東西還沒有推宮過毒給你。
連日來的勞累與悲喜讓江玉燕已然睡著了,感受到顧長生的動作,她翻個身面朝著顧長生,頭往顧長生這邊偏了偏。
顧長生收回手,閉上眼睛也準備入睡。
很好,江玉郎是獨子。
又佐證了一個劇情。
隔天清晨,江玉燕很早就醒來了。
她備用的衣服是偏中性的,本來兩套都是,被擄去青樓的時候被迫換了一身,那身現在還在晾著。
吃過小二送來的早飯,顧長生坐在椅子上又在看那張地圖。
江玉燕問道:“你要走了是嗎?”
顧長生看她一眼,輕輕點頭。
江玉燕抿了抿嘴。
“再幫我畫一個胎記吧。”江玉燕猶豫一下低聲道。
顧長生拿出了胭脂盒,幫江玉燕化妝之后,給自己也補了一個。
兩個容貌各異的女人又變成兩個丑姐妹,在這江湖的安全性大大增加。
顧長生收起地圖,看一眼窗戶旁晾著的兩套衣服,又看看江玉燕。
過了一會兒。
顧長生考慮道:“要和我一起去峨眉嗎?”
江玉燕抬頭看她,點頭道:“好。”
顧長生道:“你不問去峨眉做什么?”
江玉燕問道:“去峨眉做甚么?”
顧長生道:“那里應該有能讓你獲得報復的能力的東西。”
江玉燕愣住。
顧長生看一眼鏡子,又摸摸江玉燕臉上丑陋的胎記,將一些化妝的瑕疵抹去。
“也是可以讓我們堂堂正正活著的東西。”
顧長生笑了笑,看著江玉燕眼睛。
“人該過的日子,可不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