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沖刷朱赤鱗片,化作白色細流匯入大澤。
天地間水霧蒙蒙。
赤鱗凝視船頭紅衣人影,仿佛見到一只渾身燃燒烈焰的鵬鳥張開蔽日大翅,鷹視眈眈。
目光斜向下移,又有一人獨立小舟,甩動魚竿。
良久。
赤鱗轉身離去,隱沒天際。
緊張的對峙崩散。
徐岳龍收起釣竿。
衛麟躍下船頭。
甲板。
衛紹快步上前:“大人,共計打撈上來一條蛇妖,三條蛇怪,蛇妖約莫妖境中層,除去蛇膽讓人摘走,頭顱,腰身中段受創嚴重,其余大半完整。”
“驗官何在?”
一蓄著山羊胡的中年人快步登船,闡述驗傷結果。
“殺蛇者先是用爆裂矛行偷襲之舉,約莫三根,其后疑似用棍狀武器,給予重創,再與蛇妖展開近身搏殺,用一雙肉拳,生生捶殺!按照傷口比例,襲擊者手掌極為寬大,不似人手,應當…”
衛紹催促:“應當什么?速速道來!”
“應當為一猿妖…”
猿妖!
在場幾人登時有數。
論及近來有來歷的水下猿妖,便只能是那河泊所里炙手可熱的梁水使。
徐岳龍一派的鐵桿,難怪驗官吞吐。
衛紹望向衛麟,思緒莫名。
去年梁渠用計騙了一門武學,他耿耿于懷,可經歷潰堤一事,惡感反倒消散不少。
依舊兩看生厭,但沒那么難受,沒想到一晃眼,對方快和自己平級…
“白猿…”衛麟冷哼,“倒是一條任勞任怨的好狗,放著妖的日子不過,非要和人牽牽扯扯!莫不成想讓陛下給它封個河官當當?”
眾人不敢接話。
另有一人自語:“三根爆裂矛…用來對付一頭蛇妖未免太過奢侈,不過爆裂矛無效損耗太大,早已淘汰,庫存僅在部分地方存有,一頭妖獸從何得來?梁姓小子應當拿不到吧?”
衛紹低頭道:“甲子年前,我朝同大乾曾于江淮大澤上爆發多場水戰,沉船眾多。
有的被打撈上岸,有的消失不見,當為水中妖獸收集自用,白猿或為其中之一。”
“難怪…”
“呼,呼!”
梁渠拽住蛇膽,浮出水面大口喘息,渾身乏力。
良久。
游躥速度最快的圓頭拍馬趕到,嘴里銜著獺獺開。
獺獺開后頸肉被咬住,身體彎曲,尾巴翹得劍直,牢牢抱住淵木長弓和龍靈綃。
見到梁渠方松開爪子。
龍靈綃卷上。
梁渠穿上衣服,盤坐圓頭頭頂打坐回氣。
阿威傳來蛇妖回到巢穴的信息。
其后,肥鯰魚,拳頭拖著因編織神木烙印力竭的“不能動”環繞左右,未有鏈接的龍炳麟,龍娥英次之,二人順著約定方向找了老半天。
“大人?”
“無妨,先回去!”
梁渠擺擺手,拋出蛇膽。
龍炳麟接住墨綠蛇膽,心有震撼,收攏思緒,不敢有片刻耽擱。
一行人穿梭池塘,返回庭院。
入夜。
雨淅淅瀝瀝,未曾停止。
院中石板倒映透窗燭光。
龍炳麟,龍娥英受邀,依舊留宿。
接近戌時。
陳杰昌頭戴斗笠,身披蓑衣,從河泊所取來兩份文書。
正是冉仲軾起草的“助拳信”,蓋上了他自己的官印,旁邊還有項方素和柯文彬的。
要讓蛇族沒有借口發難,不能是梁渠一人請愿,未免顯得太刻意,得額外拉幾個下水。
蛇膽酒沒白送。
平日多打好關系,幾個人官印說蓋就蓋。
瀏覽一遍,確認沒問題,梁渠蓋上自己的衡水使官印,一式兩份,交給龍人。
龍炳麟貼身存放,不敢大意。
梁渠遙望屋外天色,烏云中月色朦朧,將近有亥時。
“五百龍人…留下五十,前去豐埠縣內支援龍平江,龍平河檢查河道,剩下四百余人,可以先行回去。
林中駐軍,飛鳥懸而不停,水中亦然,五百龍人雖說不多,但活動于淺水區,亦會影響漁民魚獲生計,不美。”
龍炳麟遲疑:“大人仁義。可,萬一蛟龍派有其他耳目,未曾與紫鱗大蛇同路,此刻收兵,豈不遭殃?您不是要防備兩方碰頭嗎?”
“紫鱗午時末到,眼下接近亥時,岔開大半天,真有其他蛇妖,即便不同路也早該抵達。”梁渠搖搖頭,“何況我不需要瞞它天長地久,僅需一個曜日期的延遲,自有人處理赤蛇,到時萬事大吉。”
龍娥英眸光轉動:“蛇妖一死,事情不小,若赤蛇一眾察覺不妙,派蛇回去主動稟報該如何是好?”
梁渠咧嘴。
“它不敢!”
“不敢?”
“你們二人認為,蛟龍如何?”
龍炳麟,龍娥英不假思索。
“刻薄寡恩,特以強服之耳!”
“信使戰死,好處給出,然白猿未抓,寸功未立,它敢回去么?”
龍炳麟,龍娥英若有所思。
“此為其一,其二…它該如何回去?回去一條蛇妖?一條絕非白猿對手,多半要被半路伏殺。
倘若兩條,剩下兩條留下又該如何自處?兩條能抓住白猿?意義不大,是故赤蛇唯有全回與全不回之選!
蛟龍刻薄寡恩,再死一妖,它必須硬著頭皮留下來!”
梁渠看的出來。
赤鱗是條聰明蛇。
懂得分化,懂得利用,極其罕見。
然聰明往往利己,喜歡選擇利益最大的做法。
換個沒腦子的蛟龍死忠,此事反倒難以對付。
“大人智慧。”
龍炳麟,龍娥英不再困惑,告辭退下。
夜半。
五百龍人分出五十,前往豐埠縣尋找龍平江,龍平河。
另外四百余人返回族地,只是沒走渦流水道,選擇一路游回去。
那條通道,要不是看情況急,打八折都不想走。
發完命令。
龍炳麟,龍娥英返回梁宅。
長老交代任務不止要率領龍人,更要保障梁渠安全,事情結束前,二人不會回去。
花園。
荷葉碧青。
龍炳麟拎起一桶涼水當頭澆下。
對付蛇妖,以防意外,龍炳麟,龍娥英始終收斂氣息,暗中護持。
梁渠今日變身,同平江、平河兄弟二人一樣,全沒瞞著。
盡管龍宗銀再三強調并非龍君,親眼見到,仍不免失落。
然環顧一圈。
睡夢中的獺獺開擺出一副猿拳架勢,捏住爪子,嘴里嘟嘟囔囔,齜牙咧嘴。
大河貍抱著半塊木頭墊在腦袋下方,哈喇子流一片。
肥鯰魚,圓頭湊一起緊貼睡覺。
龍炳麟失笑。
“有點化之能,是與不是,全無差異…”
東廂房。
龍娥英蓋上薄被,側身睡去。
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