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渠心頭一動。
朝廷官府抓寶魚,必然比鄉下泥腿子有招。
再不濟,用的那也是好網,寶魚有進不出,不像漁夫動不動讓拖水里去。
唯一問題在于,自己進到深水區,會不會讓蛟龍發現?
“深水區,有多深?”
徐岳龍張開五指:“少說五百里,一趟去個七八天,一旬日,要是船上待得住,補給夠,本事大,半個月亦有可能,至于去什么地方撈,能撈多少,看船隊自己本事。
能耐大的,去大澤中心把那頭蛟龍釣上來,煲龍肉湯都沒人管你,不過領船者要對船隊負責,若是未盡應有職責,擅自把隊伍往死路帶,一經發現,軍法處置。”
“那分紅有多少?”
“暫未確定。”冉仲軾答道,“西邊水庭湖那的河泊所是一成半,江淮大澤北邊的池州府是二成。
每片水域情況不同,危險,機遇不一,分紅得看具體情況,危險、少魚多分,不危險、多魚少分。
故頭幾個月,利潤多少先記下,暫按一成紅分,等多去上幾趟,河泊所探明具體情形,再定下一個具體的數,同時補償先前幾月試探。”
梁渠問:“衛麟那呢?”
冉仲軾道:“一樣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農夫如此,武者亦不例外,組建船隊不是咱們首創,各地河泊所全如此。
只是頭半年,咱們初來乍到,人手不足,扎根不深,許多深港沒開出來,況且武者數量不夠,寶魚抓上來也賣不上價。
我眼下正忙活的就是和多家商會定好供銷協議,里頭最大的你見過,天舶商會。”
政策施行需要基礎。
大西北內陸,壓根不會有河泊所存在。
當地百姓只知緝妖司,不知河泊所。
反之,靠近大澤大湖的地方,河泊所的權力要比緝妖司大得多。
進深水區捕撈,不是徐岳龍突發奇想。
每一處河泊所皆會針對大澤開發羅列計劃,組建船隊是最基礎的。
而進深水區捕撈寶魚,屬于官產官銷與官產商銷合并。
平陽縣沒發展起來,有府的影子前,底蘊不夠深厚,河泊所出一趟船,說不得會虧損,賺到的銀子不夠撫恤和損耗。
如今諸多大商會,大家族的陸續試探性扎根,明顯引發諸多連鎖反應,讓平陽縣這棵大樹加速生長。
五百里開外,七到八天,大致不會超過三千里…
梁渠眸光閃動,以江淮大澤寬廣的水域而言,此等距離尚且沒有太觸及真正的大妖核心,多是精怪與大精怪盤踞,偶有妖類出沒。
肥鯰魚它們時常結伴前往,至今沒遇見過妖,只和大精怪有幾次照面。
況且大澤中央對付水妖,河泊所里應當有防范手段。
梁渠小功兌換簿上見過用特殊妖獸血制作的捻香,價值二百小功一根,點燃后能驅散各類精怪。
河泊所手里必然有效果更好的精品。
柯文彬大口吃面,咬斷半截吸溜干凈:“到時候人就忙嘍,北邊大澤里的魚怪厲害得不行,那里河泊所每月組建船隊沒什么人愿意去領隊。
我看咱們這不一樣,聽說是一群蛤蟆,沒怎么惹過事,地盤里的妖獸一脈相承,全不咋動彈,偶爾碰上幾頭大精怪,縱然麻煩也不至于手足無措,說不得到時候讓人帶隊要相互搶著帶。”
梁渠想到大蛤蟆。
確實沒怎么鬧過事,還挺好說話。
角蛙模樣,不得不說,很難有什么威懾力。
“媽的,最煩這個,聽說西邊的妖王是一頭千年王八,手下妖王想見都見不著,那河泊所里的衡水使帶隊搶著來。
他媽畜生的是,領隊的自己壓分紅!從一成半壓到一成三,聽說現在連一成都不到了。”
“靠,有這事?”
“咱們南邊倒不至于真安全。”徐岳龍扒開蟹殼道,“妖禍有沒有另說,人禍必然有,你們忘記鬼母教了?”
“嘶,差點忘這茬!”
“鬼母教幾個月不鬧事,給我整忘了,說起來咱們挖了他們一個支脈,居然如此安分?”
“安分不至于,整個淮陰府里一直有暗戳戳的行動,只是全匯總到我這,你們不太清楚罷。
我估計他們擔心平陽里藏埋伏,一直不太敢動,等咱們組建好船隊,他們不會放任我們捕撈寶魚。
所以我和仲軾說,咱們的領隊分紅暫未定下,就是有鬼母教的緣故,情況跟其他地方全然不同。”
“那真有點麻煩。”
鬼母教打一槍換一個地方,躲在大澤龜縮不出,確沒什么好辦法。
上回支脈屬于獻祭中出力最大的一脈,如此多的人數死亡,留下痕跡太多。
再加上平陽縣扣下兩個關鍵人證,一個直系血脈,又是搜索又是占卜的,好不容易挖出根據地。
何況人禍與妖禍不同,面對妖禍,有許多避免交鋒的手段。
碰上人禍,那是真死盯著你,半點喘息機會不留,一旦落入下風,極可能全軍覆沒。
“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賊巢穴,俺不免趕上前去,殺他個干干凈凈,有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柯文彬豪氣干云唱上一句曲詞,轉頭望向項方素,“方素,如此大好升官發財機會,兄弟我怎好意思跟你搶?今后領隊的任務全交給伱,我不跟你搶!”
“那么好吃的蟹黃包,堵不住你的嘴!”
項方素筷子夾起一團蟹黃包,硬往柯文彬嘴里塞。
“來來來怕你不成!”
武者胃口頗大,梁渠準備足八日的螃蟹宴,僅一個多時辰吃掉過半,廚房里的大師傅累得滿頭汗,好在在場眾人相繼吃飽。
烏龍自個挺著肚子,別過頭婉拒冉瓔遞到嘴邊的蟹黃,跑到庭院里橫躺曬太陽。
如此熱鬧到下午未時末,眾人于梁渠家中閑逛一陣,看過池塘,各自離開。
灶房內,尚未熄滅的火坑涌出余熱。
師傅和幫工們滿頭大汗,各自坐在板凳上休憩,地上空空的紅蟹殼堆得到處都是,大把蒸熟蒸透的蔥姜蒜裹著螃蟹腥味涌入鼻腔。
拆蟹最費時間和功夫,尤其是耐心,大把大把的消耗,給人累夠嗆。
但眼下只是暫時休息,候上一陣,捯飭完畢的師傅幫工們立馬騰地方,帶好家伙事趕到平陽縣城內的楊氏武館,開始新一輪忙碌。
傍晚,紅霞漫天。
墻壁上倒映人影,結束一日鍛煉的學徒們陸續從館內走出,向梁渠紛紛問好,一口一個梁師兄。
此舉立馬讓梁渠輩分高出許多,聽得分外親切。
胡奇與向長松一直等候在武館中,于后院桂花樹下搬出桌子,鋪設桌布。
梁渠進到灶房。
武館里,除去最低檔次的學徒外,不少學徒都是管吃管住的,大幾十人要吃飯,每頓飯菜要的分量不少,故而灶房要比梁渠家中大得多,人手也多。
三十多個幫工忙碌,一點不顯擁擠。
但里面卻有一個“幫工”格格不入。
梁渠上前搭住肩膀:“師父都沒來,徐師兄怎么一個人偷吃啊?”
徐子帥半點不覺羞愧:“師弟此言差矣,師兄是想先替師父嘗嘗味。”
“那嘗出什么沒有?”
“鮮!鮮甜!”徐子帥豎起大拇指,“不過蟹釀橙我還沒吃,我得替師父嘗嘗,師弟拿來那么多大蟹,不能糟蹋材料不是,有問題要趕緊指出來。”
說罷徐子帥走到灶前,掀開橙子蓋子,夾出里頭蟹肉大口吞吃。
梁渠笑問:“師兄又覺得如何?”
“好好好,絕!這個最好吃!大師傅本領高啊。”
做菜的大師傅笑道:“蟹釀橙是我們浪云樓的拿手好菜,二者皆是時鮮,莫說手藝,只兩樣材料新鮮,做出來的都不會差。”
所謂蟹釀橙,就是把大橙子切去頂,挖掉果肉,只保留一點汁液,再把蟹肉、蟹黃、蟹油放進去,最后用酒、水、醋調和成的水來蒸熟,出鍋撒點鹽就可以吃。
橙子同樣是十月中下旬成熟上市,故二者皆是時鮮,吃起來端是絕美。
“好哇徐師兄,我們在外面忙,正要找你搭手,沒想到在灶房候著,我要告訴師父你偷吃!”
向長松跨過門檻,嘴上嚷嚷。
徐子帥矢口否認:“什么偷吃,是試吃,向師弟莫瞎說!”
胡奇門外聽得好笑:“徐師兄,現在偷吃一只,是要拆十只作償的。”
“試吃,師弟,是試吃!”
徐子帥持續嘴硬。
三人對視一眼,默契散開。
胡奇去拿拆蟹八件,梁渠去數蟹,向長松去關門,緊接著三人團團包圍住徐子帥。
徐子帥忙放下香橙,靠上灶臺。
“三位師弟,你們這是要做什么!忘記當初的誓言了嗎?不得同門相殘!不得同門相殘啊!”
月上枝頭,蒙蒙白光透過樹冠,照下婆娑枝影。
楊東雄與許氏相攜而來。
類似場面早經歷過不止一回,梁渠輕車熟路,讓二老入座。
楊東雄也不在乎那些有的沒的規矩,先給許氏端一份蟹釀橙,自己再端一份蟹肉餛飩,讓大家趕緊動筷。
“莫等蟹涼,螃蟹一涼,那就有腥味,沒熱的好吃!”
“對對對,快吃快吃,師父師娘,快嘗嘗我親手剝的蟹做的蟹黃包!”
徐子帥卷起衣袖,把中間一屜蟹黃包抽出,專門放到二老面前。
楊東雄猶疑,遲遲不敢下筷:“你能有這份心?”
向長松道:“師父,我作證!真是徐師兄剝的,只是原因嘛…”
徐子帥打斷:“甭管什么原因,師弟就說這蟹是不是我剝的!”
“的確是。”胡奇點頭,“偷吃被抓,吃一只剝十只作償,真是徐師兄剝的。”
楊東雄聞言大笑。
曹讓笑道:“是徐師兄能干得出來的事!”
“正好十只蟹黃包,我們一人一只,嘗一嘗,徐師兄剝的蟹是不是要更鮮美。”
“唔,真是,真要好吃不少!”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各自應和。
徐子帥半點不尷尬:“好吃多吃,下次想吃,叫我給你們剝蟹,放心,大家是師兄弟,肯定給你們便宜價!半兩一只,如何?”
此言一出,席間大噓。
卓紹琴活動五指,環視一圈,對螃蟹的個頭頗為驚奇,一時間不知道選哪個好:“師弟,你這些螃蟹個頭全不小啊?我瞧著沒一個七兩以下的。”
“師姐慧眼如炬,母蟹沒一只小于七兩的,公蟹沒一只小于八兩的,小于這個數的,全拿來做蟹黃包了,師姐是喜歡吃黃吃膏?”
卓紹琴不假思索:“吃蟹當然要吃黃,蟹膏糊嘴。”
“那這只,七兩八,大母蟹,師姐嘗嘗,姜醋,香油,醬油,喜歡什么料,自己調。”
梁渠挑上一只,給卓紹琴呈上。
“厲害,如此大的蟹宴,我這個江淮人居然是頭一回吃,師弟大手筆!不愧是得圣皇口諭者,大氣!”曹讓扒開黃酒罐,給自己斟上一杯,“而且我覺得,既然是師弟請客,那是不是要敬一敬師弟?”
“霍,差點忘了。”徐子帥端起酒杯,“來,祝小師弟前程似錦,早日飛黃騰達,成宗師,作武圣!”
“哈哈哈,徐師兄說得對,祝小師弟前程似錦,早日飛黃騰達,成宗師,作武圣!”
席面上,十只手紛紛靠攏,些許酒水灑落。
灶房里的大師傅再度忙碌起來。
一盤盤熱氣騰騰的菜肴端呈,肉香與桂香混合,令人食指大動。
席間,眾人吃喝一陣,各自分享起近況,梁渠講得最多。
在場十人,就屬梁渠的近況格外精彩,又是治水,又得口諭,干得上一部志傳。
同時梁渠跟一眾師兄說了河泊所組船隊撈寶魚一事。
“師父應當知曉。”
楊東雄點點頭:“岳龍跟我說過,倒是知道不少,不止是官產商銷,若是有商隊樂意,可以自己組建船只,跟隨河泊所一同前往深水區,河泊所只抽利二成。”
“二成?那么低?”
向長松霍然抬頭,但他很快意識到不對。
許氏放下筷子:“長松,你再仔細想想,天上不會白掉餡餅。”
向長松思忖片刻,隱隱有所明悟:“擋災?”
楊東雄點點頭。
向長松恍然大悟,難怪。
水域情況復雜,許多妖獸聞所未聞。
別的不說,僅是水域帶來的視線隔絕就是個大麻煩,說不得妖獸就在船只正下方都沒人知道。
一旦出事,那就是大事,根本來不及作出反應。
遇到熊,不需要跑得比熊快,只需要跑得比同伴快。
尋常危險不用說,河泊所對得起自己的抽利,但真正遇到危急時刻,保全自身猶有困難,無關緊要的商船,只能淪為擋災對象。
說來殘酷,但出船的商人心里不清楚嗎?
彼此心知肚明的事,但高風險,高回報,河泊所抽利如此之低,注定商人會趨之若鶩。
何況有河泊所頂著,只需要找些尋常武者,真出事,成本尚能接受。
雙方各取所需,跟上來就要做好心理準備。
“賺錢不易啊。”徐子帥長嘆一口氣,再舉酒杯,“諸位師兄師弟,日后發達,萬不能忘記小徐師兄,小徐師弟啊!”
俞墩笑道:“門內所有人里,恐大師兄,小師弟才是明日之星,甚至和小師弟比,連大師兄都略遜一籌,你向師兄求,那是求錯了人。”
“九師弟當真恐怖,入門一年,恐要觸及狼煙了吧?”
“我便說當初命格沒有問題,誰說淺水里養不出真龍,小師弟就是真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