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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英主

  隨著趙煦率領群臣,登上那艘祖宗傳下來的圣遺物龍舟。

  也就意味著,今年的金明池爭標正式開始!

  參與今年爭標的諸軍健兒的船只,皆集體列隊于龍舟之東側水面上。

  遠遠看著,仿佛一隊隊士卒,列隊于君王之前,接受檢閱一般。

  有將官乘著小舟,將一枝掛著錦彩銀碗的竹竿,插入靠近御駕所在龍舟不遠處,靠近水心殿的水中。

  所謂爭標,爭的就是這個東西。

  誰先抵達,誰先摘下標物,誰就是冠軍!

  當然了,趙官家們都是玩弄人心的高手,知道這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若只有一個標冠。

  恐怕每年金明池爭標的時候,諸軍都要打出狗腦子來!

  所以,早在太宗時代,這金明池爭標,便已改了成了三個標冠。

  也就是說,金明池爭標,是分成三次的。

  只是,這樣一來,禁軍倒是安分了。

  但也消磨掉了,軍中的銳氣。

  趙煦想到此處,也是嘆了口氣:“唉!無奈何,只能是靠撒幣了!”

  “希望,在京禁軍還能有些血勇…”

  若是,那些丘八連孔方兄都激不起心氣來。

  趙煦也就只能將這些混賬,統統裁撤或者干脆全部轉為工程兵,叫他們去跟著宋用臣修路、清淤。

  當然,不到萬不得已,趙煦不會走這一步。

  無他——在京禁軍,是趙氏最信得過的軍隊。

  這些人從其父祖甚至曾祖、玄祖起,就給趙官家當兵了。

  百年厚養,恩義相交。

  國初時,每有大戰,皆遣出征。

  在元昊叛宋之前,在京禁軍可是撐起了趙官家的虎皮的。

  即使之后虎皮被戳破了,但在京禁軍也是趙官家們監視西軍大將、摻沙子的利器。

  過去的種諤、姚麟、劉昌祚、燕達、郭逵…

  如今的王浩、曲珍、彭宋、折可適…;

  誰身邊沒有一隊趙官家派去的禁軍?

  這些人不止是趙官家的眼睛和耳朵,也是趙官家的雙臂與刀劍。

  更是確保了過去,歷代趙官家微操都能落實的基礎——你不聽指揮,這些人會把你的作為一筆一筆記下來,報到汴京,甚至奉詔將你擒拿。

  就如種諤——趙煦的父皇,為什么對他做的事情,一五一十,清清楚楚?

  就是因為種諤身邊有一隊禁軍!

  這些人,天天在種諤身邊,就拿著小本本記錄他的言行指揮。

  雖然他們無法干涉種諤指揮,但種諤在指揮中做的每一項決策,汴京城的趙官家都清清楚楚。

  所以,種諤下場凄慘,是早已注定的——他仗著自己能打、善戰,居然不把汴京賜下的陣圖奉為圭臬,一次兩次三次,屢屢違背趙官家的指揮布置。

  最要命的是——他都對了!

  這就不能忍了。

  也就是種諤活著的時候,太能打了。

  國家正值用人之際,所以捏著鼻子也就忍了。

  但他一死,對種家的清算就開始了。

  鄜延路的種家勢力,幾乎瞬間就被連根拔起。

  其他種家人,也討不得好。

  直到趙煦登基,將種建中兄弟,召到宮中,種家才雨過天晴,重新得到重用和信任。

  所以呢,在京禁軍雖然有這樣那樣的問題。

  可趙煦卻還是一直優容著他們,并未對他們下什么手。

  便是派他們出去修路、清淤,也基本都是給足了賞賜。

  一般的重體力活,也沒讓他們做。

  他們干的是類似于監理、工頭的活。

  還給他們在京中留了蛋糕——如今汴京內外的水井,起碼四成是三衙的三產。

  光靠著賣水,就讓三衙將官們,能過上不錯的日子。

  可在京禁軍也是真的爛!

  前些時候,就有一隊禁軍,被楊文懷從沅州退了回來——這些丘八本來是奉命護送楊文懷到沅州、辰州調解當地土司的仇殺的,可他們到了沅州后,居然跑去騷擾當地的婦人。

  也就是楊文懷面子太大了——沅州、辰州的楊氏諸土司,都攀附楊家。

  一個個非說自己是楊文廣當年跟著狄青南征的時候,與當地土司家的小姐珠胎暗結所生的后人。

  一看就知道是抄的播州楊家的作業!

  有了這層關系,他們和楊文懷就是親戚,看在楊文懷的面子上,那些混賬才沒被地方上的土司,一棍子敲暈后裝麻袋丟沅江。

  但,在當地也呆不下了,只能灰溜溜的回京。

  趙煦聽說后,氣了個半死。

  便將他們全部開革,趕出禁軍,為首的更是移送大理寺治罪——太丟人了!

  要是沒有楊文懷,搞不好,沅州、辰州的土司,真的就會砍了這些混賬的腦袋。

  然后…

  沅州、辰州,就要天下大亂。

  想要鎮壓下去,又得調兵、撥錢,關鍵完全沒必要!

  所以,今次的金明池爭標,趙煦大撒幣,其實也是對禁軍的最后一次試探。

  真要連孔方兄都激不起這些混賬的血勇。

  那趙煦也沒辦法了。

  好在,事實證明,孔方兄的威力,還是無所不能的。

  在賞格的刺激下,金明池中,戰鼓擂動,一艘又一艘的舟船,競相爭鋒,而且毫不相讓!

  什么手段都有人在使!

  須臾之間,便有七八艘小舟翻船,船上水手跌落水中后,卻并未氣餒。

  有將小舟扶正,欲繼續追擊的。

  更有破罐子破摔,直接化身水鬼,潛入水中,專為破壞、傾覆他人舟船的。

  一時,湖面上百舸爭流,水面下浪花四濺。

  “直娘賊的虎翼軍,爾敢!?”

  “嘻嘻…就許爾捧日軍下絆子,不許俺虎翼軍使手段?”

  “蠢物!神衛軍的許四已要奪標了!”

  “他奪不了!”

  一片喧嘩中,一條虎頭船,趁亂突圍,直沖水心殿前,那掛著標物的竹竿。

  虎頭船上的戰鼓,被擂的隆隆作響,船頭站立著的將官,拼命的舞動手中的軍旗。

  是天武軍的戰旗。

  趙煦站起身來,撫掌稱贊:“善!”

  “不愧是天武健兒!”

  天武軍,是真正的趙氏根基之一。

  其前身,乃是后周的控鶴軍,而控鶴軍乃太祖嫡系,大宋肇建,更美名曰:天武,隸殿前司,分左右廂,肩負著汴京內城右廂的職守。

  待遇更是上四軍中最好的!

  天武軍,為天子親兵,殿前銳卒,自肇建以來,就一直維持著七軍三十六指揮的建制(天武軍左右廂各三軍,每軍五指揮,又各置第四軍,榮養年高、殘疾軍士,號為剩軍)。

  而且,全部都在汴京,從未出外駐泊。

  可謂是趙官家嫡系里的嫡系!

  趙煦一邊贊嘆,一邊對著身邊的童貫吩咐:“且請苗帥上前受賞!”

  如今,殿前司的都指揮使是燕達。

  但燕達早已自動自覺的回家榮養了——燕達三子,皆為御龍直指揮使,他若再繼續在殿前司主事,哪怕趙煦能放心,向太后也不敢放心啊!

  于是殿前司的日常實際工作,就落到了殿前司副都指揮使苗授身上。

  如今天武軍爭標成功,自然要獎賞作為殿前司負責人的苗授。

  童貫領旨,上前朗聲道:“天子德音:殿前司副都指揮使授,上前聽賞!”

  苗授聞言,當即起身,趨步而前,來到龍舟的殿閣前,俯首而拜:“殿前司副都指揮使臣授,恭聽德音!”

  “將軍練兵有成,督軍有功,朕甚嘉之,其賜將軍,御劍一柄,望將軍再接再厲,再立新功!”趙煦朗聲說道。

  “唯!”苗授大喜:“臣敬受德音,夙興夜寐,不敢或忘!”

  趙煦頷首:“善!”

  但在心中卻知道苗授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這位昔日的大將,如今已經徹底向著打灰元帥的方向發展。

  其在京中,帶著禁軍承包了包括鑿井、修碼頭、造龍門吊以及修建庭院、宅邸在內的無數工程。

  于是人送外號:鑿井子太尉、修園子殿帥。

  當然了,趙煦知道,苗授之所以變成這樣子,完全是他的緣故。

  苗授的墮落,甚至是奉旨墮落!

  就如太祖杯酒釋兵權后,那些紛紛買田置宅,過上了有事枕美人,無事睡美人的荒誕生活的義社兄弟。

  沒兩年,那些昔日縱橫天下,叫天下四夷震怖的大將,就墮落到連鐵锏都舞不動,硬弓也拉不開的地步。

  不過…

  這樣也好!

  世人皆道,將軍但在馬上死。

  可,趙煦還是認為,為國建功的將軍,最好是在富貴中,死于子孫環繞下比較好。

  反正,在京禁軍已經爛透了。

  就這么著吧!

  這樣想著,趙煦就又解下了隨身佩戴的一塊玉佩,然后親自走下御座,從殿閣上走下,來到甲板上。

  “此玉,母后所制,朕日常所配,其賜殿帥,望殿帥珍之重之,富貴長命!”

  苗授恭身泣拜:“官家如天之恩,臣謹受!”

  便接過御劍、玉佩,然后鄭重的將玉佩收入懷中,接著欣喜的舉起御賜寶劍,向著在坐的武臣們,炫耀了一番。

  深感自己提前半年,就在殿前司諸軍內揀選善水之健兒,果然是賭對了!

  于是即使回到座位上,他也依舊沉浸在喜悅中。

  而苗授素來是自家有了喜事,就要與同僚分享。

  “子京(劉昌祚),且看吾這御劍何如?”

  劉昌祚微笑著,摸了摸懷中的天子所賜的寶玉,然后瞄了一眼苗授手里那塊。

  心中冷笑:“吾玉有官家御筆親撰之‘國家忠良’四字寶玉!”

  便懶得與這沒見過世面的鑿井子太尉計較。

  只是…

  天子賜玉、此劍,哪里有人會嫌少?

  當然是多多益善!

  劉昌祚忍不住看向那位穿著錦衣,端坐在武將之首的武康軍節度使燕達。

  他可是聽說了,燕達三子,皆曾獲天子御賜寶劍、寶弓、寶刀。

  至于燕達本人?

  他今年過生日的時候,天子親筆御題:忠貞棟梁之家六字,為燕宅之匾。

  這才是武臣,真正該追求的!

  苗授見劉昌祚不搭理他,又找到了剛剛回京就任神衛、龍衛四廂都指揮使的曲珍。

  “君玉,看吾寶玉如何?”

  曲珍咽了咽口水,看著志得意滿的苗授,將牙齒都要咬碎。

  天子賜隨身玉佩、御劍…

  雖無實際意義,但對于武臣來說,這卻是圣眷的象征。

  而武將官階,升到管軍,比的就是圣眷。

  剛好,在這方面,他完全是新手,全無積累。

  只能是眼巴巴的看向金明池,發誓今年一定要狠狠操練神衛、龍衛的混賬!

  明年金明池爭標,再來一鳴驚人!

  曲珍的表現和神色,讓苗授見了,如飲仙釀,渾身舒坦!

  于是,這位殿帥當即下定決心,回頭,定要好好酬謝給他長臉的天武軍健兒!

  爭下標物的天武軍虎頭船,歡天喜地的來到御駕所在龍舟前。

  然后,所有士卒,集體伏拜于船上。

  “天武軍左廂指揮臣順,率天武軍將士,躬問官家圣躬萬福!”

  趙煦走到殿閣前,命人撤去屏風,讓自己的模樣,完全出現在虎頭船上的眾將士面前。

  “真健兒也!”趙煦笑著贊道:“無愧我家長城!”

  “當賞!”

  “各賜交子百貫,棉布一匹!”

  禁軍面前,趙煦就不止是榜一大哥了。

  還是帶頭大哥!

  帶頭大哥對小弟,就必須展現出慷慨的英雄氣概來!

  下面的丘八,就吃這一套!

  從秦漢迄今,多少英雄豪杰,就是靠著這一套,籠絡來敢死之士、英武之將、奮死之城。

  趙煦從前雖沒有過這樣的經驗,但他學起來還是很快的。

  虎頭船上的天武軍將校士卒,聽到德音允賞,微微抬頭,又瞥見了天顏御容,頓時就感激涕零,紛紛頓首:“官家天恩,臣等感激涕零,必奮效死之心,報天恩于萬一!”

  趙煦聽著,慨然一笑。

  他如今,理論上虛歲也有十三了,這幾年來,專心營養,作息規律,日日鍛煉不休,使他的身高與體重,蹭蹭蹭的長。

  于是,嘴唇已長起了細細的絨須,身高也竄到了普通成年男子相近的水平。

  “祖宗以來,我家最喜勇士,最愛英雄!”

  “卿等既能在金明池爭標奪冠,想來將來,也必可在疆場為朕再建新功!”

  虎頭船上的將士,哪里見過這樣的陣仗?

  頓時一個個頓首拜道:“愿為官家效死!”

  在他們的視角,當今官家,可謂親厚愛人,不吝重賞,為他賣命,定無差錯!

  于是,一個個都是打起了精神,就連回答的聲音,也雄厚了起來,沒有半點被勾欄瓦子消磨意志的模樣。

  這很正常——自古,非無強軍,實無善軍之主!

  無論什么時候,下面的人,最怕的從來就是努力、奮斗沒有回報。

  一旦,努力奮斗,能帶來切實的肉眼可見的回報。

  再爛的軍隊,也有機會逆襲成虎狼之師。

  當然,前提是,這支軍隊底子在。

  天武軍的底子,自然不會錯!

  至少,在趙煦面前的虎頭船上的健兒,在體格、氣力方面,都有著虎狼之基!

  于是,趙煦朗聲道:“善!”

  “朕便給爾等一個報國之機!”

  “今國家欲興水師,籌建東海艨艟節度,爾等可愿,為朕之海上爪牙,往京東一行?”

  在京禁軍,當趙官家的眼睛、耳朵甚至是刀劍,去監視、督促邊地之軍,本就是傳統。

  何況,如今天子金口御言,要欽賜差遣?

  虎頭船上的眾人,頓時就喜不自勝的拜道:“愿!愿!愿!”

  “我等愿為官家爪牙!”

  “善!”趙煦點頭,然后問那位自稱是天武軍指揮臣順的將官道:“指揮可報上姓名來!”

  那指揮拜道:“臣姓張…”

  “張順?”趙煦眼前一亮,想起了水滸傳中的浪里白條,又見此人立在船上,巋然不動的姿態,頓時喜道:“善!”

  “朕今得一大將矣!”

  “其拜卿為艨艟校尉,可擇禁軍善水性者五百人,往京東聽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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