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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章 資本主義發芽了(3)

  韓維沒有等太久,不過一刻鐘的時間,便有人帶著一個微胖的中年商賈,到了韓維面前。

  這商賈見到韓維,端坐于上,坊中公事李筑小心翼翼的伺候在旁,當即一個機靈,就長身作揖,拜道:“白身李二虎,見過相公!”

  在大宋,見到不知道來歷的文官喊相公,武官喊太尉,總是沒錯的。

  韓維見著李二虎,沒有多說什么,只是道:“員外請坐!”

  禮數倒是客氣了許多。

  這是因為韓維知道,大宋天下,任何生意能做大的,背后必有靠山。

  沒有靠山蔭庇,再多的錢,也只是別人嘴里的肥肉。

  甚至,錢越多,死的越快!

  這也是東南諸路的富商,拼命的培養子弟甚至是同鄉讀書的緣故。

  錢,沒有用!

  一個小吏就足以破家滅門。

  只有在朝中有人,才能保住富貴!

  地方州郡,尚且如此,汴京就更是這般了。

  大宋立國百五十年有余,汴京三十六正店,換了不下數十次主人。

  可,站在這些正店背后的人,一直是皇親國戚!

  也只有皇親國戚,才能在豺狼環伺的汴京城里,護得住那些日進斗金的正店買賣。

  自然,韓維知道,眼前之人的背后,必然站著某位位高權重的大人物。

  面對天龍人的白手套,韓維自然是有一點禮數的。

  當然,也就一點而已。

  在大宋朝,沒有幾個家族比潁昌韓氏更加顯赫。

  李二虎聽了韓維的話,就大大方方的坐了下來。

  自得了呂惠卿看用,這幾個月來,他的生意是越做越大。

  靠著泉州呂家的威權,他的布匹,不止賣去了北邊,還賣去了福建。

  甚至,從泉州港出海,銷到了那海外諸國。

  背靠著呂惠卿,也沒什么人敢找他的麻煩。

  作為熙寧變法時的護法善神,呂惠卿的利益,外人休說染指了,是碰也不敢碰。

  而且,呂惠卿雖然敵人多,但朋友也多。

  兩浙路的陳睦、廣南西路的呂嘉問,都與呂惠卿相善。

  自然也會照顧呂惠卿的馬仔。

  于是,廣西的苧麻、兩浙路的廉價生絲,源源不斷而來。

  同時,熙河的棉花,進京后他也第一時間知道,并總是能以相對較低的價格,撲買下來。

  有著充足的原料供給、龐大的銷售市場,加上朝廷保底的七成市價收購。

  李二虎的買賣,如同烈火烹油,一日旺過一日。

  于是,他每日醒來,所想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擴大!

  買更多的太母車,收購更多的苧麻、生絲、棉花,雇更多的人!

  于是這個一年前,被岳父逼著,把腦袋系在褲腰帶上,咬著牙來到這安節坊里開設紡織作坊的小商賈。

  如今,竟也是穿上了錦袍,戴上了幞頭,騎上了高頭大馬,也住進了月租上百貫的大院子。

  還給母親和妻子,雇了婢女、健婦。

  正所謂富養氣,貴養體。

  如今的李二虎,也蛻去了當初的江湖氣,說話也開始文縐縐了。

  各種禮儀、儀式,也都開始學習。

  他甚至去汴京學府那邊看過房子——然后就灰溜溜的跑出來了。

  買不起,根本買不起!

  最小戶型,都要十萬貫一套。

  相當于他如今的全副身家!

  但,他那些錢是他的嗎?

  貴人的蔭庇,從來不是免費的。

  十萬貫,他能留下兩萬貫,都算是貴人看得起他。

  韓維掃了一眼李二虎,見他雖看著謙卑,實則毫不慌張,心中的判斷就更清楚了。

  便道:“老夫途徑安節坊,見坊中婦人數千,頗為好奇,便登門打探…從李公事處得知,員外乃是這安節坊中的奢遮人物,故而冒昧請員外移步至此,乃是欲討教員外幾句,還請員外勿要怪罪!”

  李二虎拱手道:“好說!好說!”

  “相公但有所問,白身定是知無不言!”

  “如此…”韓維頷首道:“老夫便先謝過員外了!”

  便先從一些基本的問題開始問起。

  譬如坊場中婦人如此之多,若遇歹人怎么辦?

  若有傷風敗俗者,又當如何?

  在這些問題后,韓維開始慢慢深入,詢問起坊中婦人,工錢多少?織布所需的原料從何處來?坊場內如何管理?

  李二虎,一一據實相告。

  他也不敢隱瞞——因為,隨著問詢,李二虎知道,這老人怕不是汴京城里頂尖的貴人!

  不比他的靠山差!

  這等人物,休說是問他幾個問題了。

  便是與他伸手,叫他交出自己的產業,李二虎也只能雙手奉上。

  最多,趕緊派人去通知熙河的呂相公!

  叫相公主持公道!

  舍此之外,他多一句怨言,都是得罪!

  得罪了這樣的貴人,隨便尋個罪名,便能枷送沙門島。

  所以,等韓維問完,李二虎便主動邀請‘乞相公移步白身鄙場’。

  韓維見他如此乖巧、誠實,頓時也起了愛材之心,只是顧忌其背后之人,才沒有聲張。

  但也點頭答允了對方的邀請,跟著李二虎,在李筑以及隨行的元隨們簇擁下,到了那李二虎的李氏紡紗場內,看了一遍。

  福寧殿,趙煦聽著石得一的奏報,雙手輕輕摩挲著。

  等石得一匯報完畢,趙煦就笑了起來:“有趣!有趣!”

  “韓相公,竟去了呂相公家的坊場?”

  韓氏昆仲和呂惠卿,那可是仇家。

  哪怕,韓絳表面上和呂惠卿和好了。

  那是演給別人看的!

  私底下,呂惠卿的生辰,見過韓家人登門道賀了嗎?

  而韓家兄弟的生辰,呂家可曾派人去道賀?

  沒有!

  不獨韓、呂兩家沒有來往。

  彼此之間相善的那幾個親戚,也是互相不往來的。

  沒辦法!

  當年的呂惠卿,把韓絳得罪的太狠了。

  尤其,呂惠卿還不是什么簪纓之家出身。

  乃父呂夀,還是靠著呂惠卿,才升到的光祿寺卿。

  這對韓家人來說,相當于騎著鬼火的黃毛,當著自己的面,把了自己最愛的女人,然后還帶著妹子揚長而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即使韓絳心里面那關能過去,韓維也過不去。

  自然的,趙煦知道這個事情后,就樂不可知了。

  他最愛的就是看大臣們互相撕扯頭發。

  算是他如今,為數不多的娛樂了吧。

  沒辦法!

  他如今,雖然發育的還好。

  以中古來說,農村的孩子,他這個年紀已經可以成婚,甚至能生養了后代了。

  但,他不想早夭,所以一直遠離著女色。

  可他的青春期,又已經悄然而至。

  加上,他其實早就吃過味道,知道女色的滋味。

  于是,這每日早晨的勃發,實在是折磨。

  可為了小命,他只能忍耐。

  無奈何,就只能尋些大臣的樂子,來寬慰自己。

  石得一聽著趙煦的調侃,只是沉默著。

  直到趙煦對他道:“辛苦都知了!”

  他才拜道:“為陛下效命,乃是臣的本分!”

  “嗯!”趙煦點頭:“都知的忠心,我心里知道!”

  “今年升龍節,定使都知如愿!”

  如什么愿?

  和去年的宋用臣一般,過繼一個年幼的侄子或者外甥!

  這算是趙煦給這些兩輩子都對他忠心耿耿的內臣的賞賜。

  同時也是一種激勵——有了詔書承認的子嗣,就有了香火。

  他們的財產、恩蔭,就有了繼承人。

  這固然使這些內臣,更加貪婪。

  但也使他們做事更加賣力!

  不然,宋用臣、石得一,都五六十歲的人了。

  哪里還能和年輕的時候一般,拼死拼活的給他這個官家賣命?

  還不是有了指望,得了盼頭?

  石得一聽著,頓時激動起來:“陛下隆恩,臣無以為報,當世世代代,銜草結環,為陛下牛馬!”

  趙煦笑著頷首:“都知先下去吧!”

  “諾!”

  目送著石得一的背影,趙煦靠著坐褥。

  他自然知道,內臣本性貪婪。

  而且,越老越貪。

  整個皇城大內,真正不貪不拿的,只有一個——劉惟簡。

  自然,石得一也不例外。

  不然,他在汴京城里的豪宅美妾,難道是天上掉下來的?

  但,沒有關系。

  只要能做事,把事情做成,同時講究吃相便好。

  畢竟,皇帝家不差餓兵。

  “倒是韓維…”

  “也不知他是否看出門道沒有?”

  “我大宋朝,如今可是真正的萌發了資本主義之芽!”

  “雖然只是一片嫩葉!”

  “盡管,其并非西方意義上的資本主義!”

  “準確的說,應該叫官僚資本主義!”

  是的!

  除了汴京城中,那些靠著一兩臺織機生產的家庭作坊外。

  包括城外的紡織作坊、窯場、磚場在內的諸多產業,只要上了一定規模,背后都有著一個當官的或者姓趙的當靠山。

  比如趙煦的如今唯一的姑父晉州王師約,就有著好幾個產業。

  此番省試的貢衣、貢靴,就有三成訂單是落入的王師約蔭庇的成衣鋪。

  也如文彥博,老太師門下蔭庇著三個正店在內的十多處產業。

  如今更有意把手伸進紡織業,意在汴京城開一個紡織作坊。

  左相呂公著、右相蒲宗孟等宰執也都不例外。

  以趙煦所知,現在滿朝上下,真正沒下場經商的大臣勛貴屈指可數。

  不過是蘇頌、傅堯俞、章衡、范純仁、呂大防等聊聊數人而已。

  沒辦法!

  這就是大宋的國情!

  這就和司馬家,只能‘伏唯圣朝以孝治天下’,沒臉提忠、義、信,甚至都不敢做夢,出一個諸葛亮這樣的忠貞之士一般。

  趙官家們治下的大宋,在太祖杯酒釋兵權后,又經歷太宗驢車漂移,只能崇文抑武之后。

  趙官家們已是和士大夫勛貴武臣們,徹底成了利益共同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可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趙煦除非腦子被驢踢了,才會天真的去要求大臣們廉潔。

  趙官家們,也從不跟大臣講廉潔。

  而是講富貴,講特權,講分肥。

  這就叫——與士大夫共治天下,與武臣勛貴同富貴!

  所以,在大宋,貪污最多貶官。

大熊貓文學    我在現代留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