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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四章 呂惠卿的異動

  “傳正啊…”

  蒲宗孟剛剛踏入都堂內,就迎面見到了呂公著。

  他和呂公著自然是‘老朋友’了。

  元豐元年開始,呂公著回朝擔任樞密副使。

  彼時,蒲宗孟在朝為翰林學士。

  當時,蒲宗孟的政敵之一,就是被當今以‘不孝’之罪處死的樞密都承旨張誠一。

  而張誠一這個蒲宗孟的死敵,自然就是呂公著的人。

  最終,隨著平夏城戰敗,呂公著求去。

  蒲宗孟和張誠一的斗爭,也分出了勝負。

  蒲宗孟笑到了最后!

  張誠一被貶出京,而蒲宗孟則被進拜為尚書左丞,達到了他仕途的巔峰。

  然而…

  很快的,各方面的反噬,接踵而來。

  蒲宗孟心里面很清楚,那是張誠一在反攻倒算。

  作為徐國公張耆的后人,張家雖然衰敗了,但在宮中宮外的影響力,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想炮制他蒲宗孟的丑聞,簡簡單單,輕輕松松。

  何況他本來屁股就不干凈!

  再加上呂家在后面,推波助瀾。

  所以啊…

  當張家被連根拔起,張誠一因自盜父墳而被處死的消息傳到蒲宗孟耳中的時候,蒲宗孟高興的手舞足蹈。

  可惜的是…

  呂公著拜相了!

  而且如今已是大權在握的首相!

  蒲宗孟看向在他面前,微笑著的呂公著,當即就一個健步上前,長身而拜:“下官蒲宗孟,拜見左揆!”

  “傳正何必如此客氣?”呂公著扶起蒲宗孟:“一別經年,傳正還是朝氣不改,不像老夫…”

  呂公著嘆道:“已老朽矣!”

  “左揆老當益壯,乃是社稷柱石,哪如下官,聲名狼藉…”蒲宗孟自嘲著。

  “傳正何必計較那凡夫俗子的議論?”

  兩人雖然都堆著笑,語氣也都很溫和。

  但都堂的官吏,卻都聽得出這兩位大人物話語之中隱含的刀光劍影。

  于是,紛紛恨不得給自己的腳上裝個輪子,一個個都低著頭,趕快離開。

  若不小心卷入這等大人物的爭斗之中,他們這些小人物,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呂公著看到這個情況,便對蒲宗孟道:“傳正,此地不是說話之處,還請隨老夫到老夫令廳一敘!”

  “下官謹遵左揆之令!”蒲宗孟拱手一禮,將距離拿捏的非常清楚。

  他可太清楚,這個都堂內外,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他。

  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而趙官家,祖傳天賦就是——大小相制,異論相攪!

  故而,有宋以來,這都堂上的宰相們從不安靜。

  首相和次相、末相無論之前交情如何,都必然要打個頭破血流,才能讓宮中滿意。

  都堂一團和氣?

  不存在的!

  想當年,王安石在位,都得和自己的得意門生呂惠卿做過一場,斗上一斗。

  這是游戲規則。

  也不對!

  是有例外!

  這個例外就是剛剛致仕的康國公韓絳在位的時候!

  但,大宋朝幾人能和韓絳那樣,能在讓宮中放心的同時,還能用靈活的手腕,讓所有人都跟著他的節奏走?

  旁的不說,誰能和韓絳一樣,一次又一次,幾乎是唾面自干一樣的去請司馬公到役法檢討所中‘賜教’?

  哪怕司馬光一次又一次的拒絕,依然堅持邀請!

  所以,韓絳只能是特例。

  蒲宗孟知道的,他想要再入兩府,就必須告訴所有人——他和呂公著不和!

  但,他同時得告訴宮中,這種不和是私人關系,不會影響公務。

  這也算是,歷代官家玩弄‘大小相制,異論相攪’后,文臣們自適應發展出來的技巧了。

  于是,蒲宗孟在呂公著的令廳中停留了一個多時辰。

  當朝的宰相和曾經的執政,談笑風生,但,根據呂公著令廳中的下吏們的傳說。

  左相和學士,面和心不和,彼此唇槍舌劍,互相挖苦。

  趙煦看著石得一送來的報告。

  他微微抿了抿嘴唇,然后做出了點評:“雙簧唱得不錯!”

  這種伎倆,趙煦上上輩子就已經看破了。

  典型的就是,章惇和曾布之間,經常性上演的矛盾。

  兩人手下的人,更是成天斗個不停。

  但紹圣、元符的國家政局,卻維持著穩定。

  斗歸斗,無論是前線的戰爭,還是國內的內政,章惇和曾布都是很有默契的做著配合。

  而趙煦看破不說破,對他們的內斗保持著中立,偶爾出手平衡一下,給他們降降溫,免得打出真火來。

  “大家的意思是…”石得一抬起頭:“左相和蒲學士勾結在一起?”

  趙煦搖頭:“怎么可能?!”

  呂公著和蒲宗孟聯盟?

  這相當于司馬光和王安石同心協力,曾布和蔡京親如一家,蘇軾和安燾結拜為異性兄弟!

  趙煦看向石得一,道:“不必管他們就是了!”

  作為一個成熟的政治生物,趙煦很清楚,演戲是會入戲的。

  典型的就是他上上輩子的章惇和曾布。

  趙煦在現代的歷史書上,見過這對冤家的結局。

  在趙煦死后,他們就徹底撕破臉了!

  章惇不想立趙佶,而曾布卻主張立趙佶。

  最終,靠著向太后的支持,曾布笑到了最后,章惇一敗涂地。

  在紹圣、元符時代,精誠合作,志向相同的兩個大宋重臣,從此成仇!

  為什么?

  因為,這就是人性啊!

  天天互相攻訐、找對方的問題,就算是父子、兄弟,時間一長也會變成仇人!

  何況只是兩個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大臣?

  即使他們兩個能把持住,保持清醒。

  下面的人呢?

  那些跟著他們的人呢?

  哦,你說不打就不打了?

  你還能比我更了解章相公(曾相公)的真正心思?

  朝堂上的宰執們,從來沒有退路可言!

  那些一笑泯恩仇的童話故事,只會發生這些人跌落深淵,觸及谷底,向昔日的對手,低頭服軟之后。

  在那之前,宰執們就算自己想認輸都是做不到的。

  這種事情,不止是在大宋如此。

  再過千年,還是如此。

  無論古今,不管中外!

  趙官家們對此是心知肚明的。

  所以這套‘異論相攪,大小相制’的權術,趙官家們從不藏著掖著,而是大大方方的明牌告訴所有人——此祖制也!

  根本不怕破解!

  因為,沒有人能在大宋的體制中破解這一套游戲規則。

  這大宋朝的所有大臣,都知道這個游戲的玩法,也都明白這就是來限制他們、鉗制他們的。

  但他們只能按照既定的規則,來玩這個游戲。

  心甘情愿的作繭自縛,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

  就像現代資本的剝削與壓榨。

  規則清清楚楚,資本家們甚至還生怕別人不懂,會利用一切手段向普羅大眾科普他們的玩法。

  一代一代的打工人,就這樣被拉上生產線,送到辦公桌前,從996到007,晝夜顛倒,出賣著自己的健康和青春、汗水,換取那些在資本手中已經過剩的鈔票。

  當然,你可以不玩。

  但不玩的后果,就是連出賣健康、青春、汗水換取鈔票的機會都沒有!

  只能淪為社會的底層,默默無聞的腐爛。

  大宋亦然!

  你可以不玩!

  自己去當隱士、處士,一輩子安貧樂道,遠離權力與富貴。

  但,只要你有野心、抱負。

  那就只能按照趙官家們早就制定的規則,來參與這個游戲。

  而且,趙官家們還生怕你不懂這個游戲的好處。

  特意寫了一首簡單易懂,朗朗上口的詩來告訴你——書中自有黃金屋,出門莫恨無人隨;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

  這和在現代,資本主義用中產階級的紙醉金迷,來宣傳、誘惑、鼓動年輕人前仆后繼,參與他們的游戲是一個道理。

  都是陽謀!

  無法破解,不能反抗。

  哪怕爬到頂點,也依舊是這個游戲的奴隸!

  大宋亦然,資本亦然。

  只能說,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太像了!

  趙煦放下手里的報告,對石得一吩咐:“不必管這些事情…”

  “諾!”

  “對了!”趙煦拿起另一封報告,問道:“呂相公這些天,經常去新城外的安節坊,看那李家紡紗場?”

  “回稟大家,確實如此…”石得一低著頭道:“呂相公最近幾日,就已去了不下三次…”

  “相公都是亮明身份去的?”趙煦問道。

  石得一搖頭:“呂相公每次去,都是假作福建商賈…”

  “相公還親自到那紡場中,看了太母車紡紗…”

  趙煦聽著,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呂惠卿這個人的經濟意識和生意頭腦,在趙煦的印象中,是所有他所認識的文官里最厲害的。

  趙煦甚至毫不懷疑,他哪怕到了現代,也能混得風生水起,足以成為某個領域的霸主。

  說不定能和雷布斯、馬保國一般成功!

  沒辦法!他這個人,執行能力太強,賭性也極大!

  同時,他為了成功,可以無視一切道德、倫理規范,并且從來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

  這大宋朝的重臣,誰能和呂惠卿這般,拿著孔孟的經義,給自己殺人背書?還能辯解自己殺人,是為了天下、社稷?

  甚至是為了仁義,為了道德!

  所以,趙煦開始好奇,呂惠卿想要干什么了?

  “繼續盯著…”趙煦吩咐道:“有情況就來報我知曉!”

  “諾!”

大熊貓文學    我在現代留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