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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七章 再次彈劾

  元祐二年四月戊戌(17)。

  僅僅只是一天后,又有內臣來到了壽康公主邸。

  張敦禮夫婦,惶恐不安的到了院子里,擺好香案,迎接著來傳旨的內臣。

  好在,這一次的旨意,雖然語氣嚴肅起來。

  但內容卻依然很溫和。

  “敕張敦禮:爾皇考之親選,生于文章之家,奉詩書之道,選尚公主,既緣天親,當用圣人之道,不與下民爭利!可,增磨勘三年,罰銅三十斤,宜自修忠義誠信,以稱朕意!”

  張敦禮夫婦頓首再拜,感激涕零。

  尤其是壽康公主,面朝皇城,再三謝恩。

  等到內臣辭去時,更是親自送到了家門口。

  回到家宅,壽康公主看著重新滿血復活的丈夫。

  她嘆了口氣,道:“郎君,待得明日,且與妾入宮謝恩罷!”

  張敦禮點頭:“嗯!我依殿下的!”

  “另外,那常、王兩家,郎君須親自上門致歉,將這兩家的財帛,連本帶利的歸還,更要與他們簽下契書,將抵當所干股,盡數與之!”壽康公主又道。

  張敦禮頓時瞪起眼睛來,一百萬個不樂意了:“殿下!”

  壽康公主看著丈夫的樣子,忍不住掉起眼淚:“郎君是想要將秉緣的福分,都一并折騰掉嗎?”

  張敦禮看著妻子哭泣,連忙勸道:“殿下莫哭,殿下莫哭了!”

  他倒不是愛護妻子,實在是擔心壽康公主傷心,跑去宮中哭訴。

  而當今天子…

  是歷代官家里,最護短的!

  若在這個節骨眼,惹惱了宮里,張敦禮感覺自己怕是得去地方州郡甚至是去太學報道了。

  他是寧死也不肯去太學的!

  沒辦法,張敦禮只能道:“我依殿下的…我依殿下的…我這就去尋那常善、王敬,親自道歉!”

  卻是絕口不提退錢乃至于將抵當所干股分與那兩家的事情。

  在張敦禮心中,自己能夠大人大量的登門道歉,那常、王兩家就該跪下來磕頭感恩。

  這倒不是他蠢笨!

  而是權貴的傲慢在作祟!

  高高在上的權貴們,從不曾將比他們地位低的人當成人看過!

  在他們心中,只有比他們地位相近的人,才配與他們平等交往。

  你一個布衣白身,他能與你說話,已是抬舉!

  壽康公主聽著,抹了眼淚,道:“無論如何,郎君還是帶些財物上門罷!”

  “這節骨眼上,可出不得意外!”

  天可見憐,自昨日宮里傳出御史扣闕的消息后,她是跪在藥師王菩薩之前,苦苦禱告了整整一個晚上。

  更發下誓愿,愿以自身陽壽,換丈夫平安。

  如今,菩薩保佑,總算是平安過關。

  她自是不愿再有什么波折。

  壽康公主太清楚自己的母親,那位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的性子了!

  她還記得一些小時候,在濮王邸的一些事情。

  那時候父皇還未被仁廟立為皇子,一家人都住在睦親宅內。

  家中一切都是母后說了算!

  連父皇也插不上嘴!

  有時候,父皇想干涉,直接就會被母后強硬的堵回去。

  每當此時,父皇就只能在一旁賠笑。

  等到父皇即位,身為萬乘之尊,后宮之中,卻連一個妃嬪也沒有!

  這其中,雖有父皇身體不好的緣故。

  但母后的強勢,是占了絕大多數原因的!

  而先帝在時,二王皆在宮中居住,特別是二哥,因受母后寵愛,出入宮闈,無所顧忌!

  先帝難道就沒想過,遷二王出外?

  熙寧十年,先帝就已經在咸宜坊,建好了親賢宅,以供二王出外居住!

  但,一直到元豐八年。

  無論先帝如何暗示、明示,也不管朝中大臣,如何上書談論遷二王出外的事情。

  但在母后面前,都只有一個結果——不行!

  哪怕,四哥(趙覠)也一直說想要出宮居住,母后卻和沒有聽到一樣。

  直到先帝駕崩,當今官家即位,二哥與四哥才在宰執們的要求下,搬出禁中,到了早就給他們建好的親賢宅中居住。

  就這,以壽康公主的觀察,還多半是因為,如今的官家,比二哥更得母后歡心。

  加上,他還通過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向太后與朝臣們認可。

  從先帝長子,搖身一變,成為了又嫡又長的長孫!

  完美戳中了母后的死穴!

  于是,昔日最受寵的二哥,迅速失寵。

  以至于,如今連親賢宅都不能出一步!

  連親兒子,昔日最受寵的愛子,一旦得罪,都是這般下場!

  何況是女兒的丈夫?

  壽康公主記得很仔細的。

  當初,二姐死時,母后只在聽說的時候,落了眼淚,過后就恢復如常。

  而在元豐八年,王詵的死訊傳入京中。

  母后只說了一句:“死有余辜!”便不再評價!

  仿佛死的是一只貓,一只狗。

  如今,若自己的丈夫不識趣,繼續給她老人家添堵,讓她老人家感覺臉上無光。

  壽康公主毫不懷疑,她的母后,是做得出,將自己的丈夫圈禁起來的事情的。

  一旦如此,非但丈夫官爵不保,就連子孫也要受牽連。

  張敦禮卻沒有壽康公主這么擔心。

  在他看來,這場風波,該是過去了的!

  畢竟,天子都罰他了——增了三年磨勘,罰了三十斤銅呢!

  對外戚來說,這可是很重的懲罰了。

  即使朝中的小人還要糾纏于此,宮中也不會再搭理了!

  一罪不兩罰嘛!

  不過,他還是安慰著公主:“我就依殿下的,就依殿下的…”

  “我這就去讓人準備!”

  當然了,叫他把家中白花花的銀子,拿出去送給那常善、王敬?

  怎么可能!

  這要傳出去他還怎么見人?

  正好,聽說近來保康門的瓦子里,出了個新勾欄,據說這勾欄中的娘子,都是店家精心調教好的新羅婢!

  就是很貴!

  聽說,哪怕喝杯花酒,也是三五十貫。

  若要與之春風一度,更是得數百貫!

  不過…

  張敦禮感覺應該是值的。

  畢竟,那可是新羅婢!

  大宋立國后就絕種的稀有貨色。

  對張敦禮這樣的人的吸引力,幾乎只在魏晉的五石散重出江湖之后!

  “大家…”馮景來到剛剛晨練完,正在孟卿卿服侍下,泡在浴桶里的趙煦身邊,低聲稟報著:“通見司方才送來了最近五日的大臣陛見排班…”

  “嗯哼?”趙煦閉著眼睛,問道:“念給我聽吧!”

  “諾!”馮景捧著一張元書紙,開始念起來:“四月已亥(十八),辰正,新除國子監司業常安民、新除監察御史豐稷等陛見于崇政殿…通見司乞旨,大家可愿臨朝接見?”

  趙煦想了想,馮景提的這幾個人。都還有些印象!

  特別是那個常安民,屬于典型的理中客。

  他在趙煦的上上輩子,元祐時代在朝堂的時候,給新黨說好話。

  說什么‘其實新法也是有可取的’、‘再這么下去,國家就要完蛋了啊!’。

  因為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司馬光已經g了,所以倒也沒有人特意的打擊他,就是也沒有人肯聽他的。

  等到紹圣,新黨滿血復活,開始清算舊黨。

  他又跳起來,說什么‘元祐之政,不可全面否定’、‘元祐制度,也是有好的’、‘我們要客觀公正的認識元祐問題’。

  然后…

  就被章惇、蔡京、曾布,反復摩擦。

  最終是被貶去了滁州監酒稅。

  嗯,就是歐陽修寫醉翁亭的滁州。

  至于豐稷?

  這是個兩面派!投機客!

  在元豐八年前,他一直是新黨。

  元豐八年后,司馬光、呂公著入朝,他看風聲不對,就跳船去了舊黨!

  趙煦對這個人,是有些看法的。

  因為,這個家伙是章惇的政敵!而且是死敵級別的政敵!

  上上輩子,章惇為了搞死這個家伙,可是在用上了換州神功。

  一度將之連換六個州郡為官。

  常常是剛剛抵達新的地方,屁股還沒有坐熱,朝廷的使者就來傳旨,讓他趕快前往下一個目的地!

  就這么整,都沒有整死!

  可見此君的生命力之頑強了。

  不過呢,在現代留學十年后,趙煦已經不會在政治上感情用事了。

  只要能給他辦事,他才不在乎,某個大臣是什么立場?又是誰的仇人!

  而這個豐稷生命力頑強,體能過硬,同時作為兩面派和投機者,他有著很強的冒險精神——他起家就是靠冒險!

  當初,跟著安燾、陳睦出使高麗的使團里就有他。

  而他在那次出使中,大放光彩!

  傳說,當時船在海上遇到風暴,其他人都手忙腳亂,瑟瑟發抖,但他保持了鎮定,指揮水手,處置各種險情,最終讓船隊安然的駛出了風暴。

  此外,據說,他還在高麗靠著宋使的身份,大做買賣,狠狠的賺了一筆。

  這事情,趙煦在現代的高麗史書里看過,有些印象。

  高麗的記載里,這一次的宋使隊伍——性貪嗇,日減供億之饌,打折貿銀甚多!

  所以,這家伙也是個有商業頭腦的人,更是一個團隊型人才——安燾、陳睦和其他使團上下,對在高麗的事情,都是守口如瓶,硬是沒有說漏嘴。

  可見,那一次出使,大家伙都分到了好處!

  回憶著這些事情,趙煦便問道:“馮景啊,去查一查豐稷的舉主是誰?”

  馮景躬身道:“諾!”

  趙煦接著道:“盡快報與朕,最好在下午前報來,我再決定明天要不要去崇政殿!”

  “諾!”

  “繼續說,看看還有些什么人?”

  馮景拿著元書紙,繼續念起來:“四月辛丑(二十),新除判律學,前知潞州崔臺符等參朝陛見…”

  趙煦睜開眼睛來,露出笑容:“崔臺符回京了?”

  “是…”馮景答道:“臣在通見司,聽說是昨日抵京,到了朝集院中落腳,旋即遞書都堂乞見!”

  “善!”趙煦頷首。

  崔臺符是當代的刑統專家,沒有比他更懂刑統的了。

  而趙煦現在就缺這樣的大臣!

  在一開始,趙煦想的,就是讓他去律學,然后著書立傳,以其專業才識,針對工坊、手工業等新興產業,來論證新的刑統條文。

  而,崔臺符在現在這個敏感時刻回京,也等于讓趙煦有了一個可以在刑統上背書的專家。

  “同日參朝陛見者…”馮景看著名單,繼續說道:“還有新除將作監丞李誡…”

  趙煦笑得更燦爛了。

  李誡也回來了?

  很好!

  朕的隊伍,越發壯大了!

  沐浴之后,趙煦在孟卿卿服侍下,換上新的衣裳。

  郭忠孝卻在這個時候,急匆匆的遞了帖子求見。

  這就有些奇怪了。

  畢竟,馮景不是才去了一趟通見司嗎?

  于是,便立刻命人將郭忠孝帶到了自己面前。

  郭忠孝見了趙煦,行了禮后,便從懷中取出了一封彈章,呈在手上:“陛下…”

  “方才監察御史朱光庭,再次上了彈章,彈劾駙馬都尉張敦禮,欺君罔上、仗勢欺人、目無國法等罪!”

  趙煦楞了一下。

  昨日宰執們陛見,論駙馬之事,雖然最終宰執們同意了趙煦的處理意見。

  但,作為交換,趙煦也答應了宰執們,從此有關宗室外戚的事情,如無特旨,臺諫不可以再用實封狀。

  必須要用正常的通封狀!

  通封狀與實封狀相比,就在于其毫無隱私。

  不止通見司的人,人人都能看。

  而且還會謄抄,分別送都堂、兩宮、福寧殿。

  更要命的,這玩意還有著貼黃,所謂貼黃,顧名思義,就是一張貼在通封狀外面的黃紙。

  貼黃是對通封狀內容的總結、歸納。

  所以…

  朱光庭的這封彈章的大概內容,如今應該正在快速擴散中。

  雖然說,趙煦是故意的。

  故意留下這么一個空子,好方便自己的計劃。

  但,張敦禮連一天都沒有堅持住,就再次被彈劾了。

  而且,彈劾的內容,似乎很勁爆!

  這位駙馬也太low了吧?

  不過,在表面上,趙煦卻是一副嚴肅的樣子,略帶著怒意道:“朕昨日不是已經罰過駙馬了嗎?”

  “為何臺諫,還是糾纏不放?!”

  郭忠孝哪里敢接這個話,只能是將手中謄抄好的劄子,高高舉起。

  趙煦努努嘴,馮景立刻上前,接過了彈章,然后放到趙煦手中。

  趙煦拆開來一看,頓時樂了。

  見過蠢的,但這么蠢的人,趙煦還是第一次碰到。

  這可是明目張膽的違詔、欺君!

  上綱上線的,完全符合朱光庭彈劾指責的罪名——目無君上,非人臣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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