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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四章 分贓

  隔日,呂惠卿就換上了便服,將自己扮作一個從外地入京的商賈。

  為了方便,他也只帶了幾個信得過的元隨。

  這些人都是在延路開始就跟著他,在西賊境內殺了七進七出的親兵。

  而他最信得過的幕僚李夔,則喬裝成他的司閽。

  一行人就這樣出了住處,直奔在汴京城內,那幾個過去治安比較亂的廂坊。

  而汴京城什么地方最亂呢?

  呂惠卿下意識的將第一站選在了靖安坊。

  然而,當他抵達靖安坊附近的時候,卻傻了眼。

  這個昔日,汴京內城最為混亂的廂坊,已被高墻所遮蔽。

  一條軌道,從靖安坊內延伸出來。

  站在路邊,就能看到,有著車夫,驅趕著挽馬,牽拉著一條長長的裝滿了各種磚瓦的車廂,向著靖安坊前進。

  等呂惠卿走到靖安坊時,他看到了一扇充滿了奢華味道的巨大大門,正對著馬行街。

  大門的門楣上,懸掛著一塊牌匾,牌匾用著鎏金的字體,寫著汴京學府四字楷書!

  從大門向內里看,能看到在正對大門的出入口,兩棟三層高的建筑。

  而在大門一側,則立著一塊旗牌。

  旗牌上有著文字,呂惠卿走近前一看,作為官員,他看東西一直有習慣――直接從最末的地方看,這樣可以看到落款,也能看到簽押人以及文書的官方定義。

  而在這旗牌上最末尾處,赫然寫著四個字符到奉行!

  呂惠卿看到這四個字,頓時吁出一口氣:“這是官符啊!”

  李夔也湊過來:“確實是官符!‘

  什么叫官符?

  凡有官府文書中有符到奉行這四個字的,就屬于官符。

  而官符在官場上,具有強制性與命令性的雙重特點!

  是上級發給下級的公文。

  一般來說,都是限期限時,指定人或者部門的命令。

  這里是汴京!一般官符,最少也要由尚書省頒布。

  其頒布對象,屬于有司。

  在大宋官場,幾乎沒有人會將官符內容公開。

  所以,這很不尋常!

  呂惠卿打起精神來,嚴肅的抬起頭,從頭開始仔細閱讀。

  “開封府街道司提舉汴京學府公事:…”

  “準元二年二月乙未內降德音,開封府送到都堂狀云:汴京學府蒙學、小學已竣工合格,堪到蒙學學舍一棟三層,十二間學舍…小學學舍兩棟各三層共二十六間…另有師舍二十九間,伏取指揮…都堂遣工部郎中王振、禮部郎中李安等看詳復核,確驗諸學舍、教舍用材合規……”

  “奉德音,已定汴京學府蒙學、小學開放日,自本月癸丑日至庚申日…”

  “凡已購汴京學府人等,可于限期日內,攜開封府地券入內看詳!”

  最后就是那符到奉行四字楷書以及在這楷書下的簽押了。

  在這旗牌上,能清楚的看到,簽押者包括了都堂尚書右丞、中書侍郎鄧潤甫,開封府的權知開封府蔡京,以及街道司的賈種民的花字簽押。

  呂惠卿看著這一切眼中的驚愕,已無法掩蓋。

  因為,這官符的文字,用的太淺白了。

  淺白到根本不像是大宋官府的行文。

  偏其格式、簽押,卻都是最標準的大宋官符形式。

  這說明了什么?

  呂惠卿當然知道。

  能按著這些士大夫,用這樣簡單淺顯的文字來寫官符,還讓他們公之于眾。

  只能是來自最高層的意志!

  這其中蘊含著的政治味道,讓呂惠卿的心思開始跳動。

  他確實是個特立獨行的人。

  但在同時,他也是個很會迎合、揣摩上意之人。

  他正想著,一個開封府的官吏剛好從大門里走出來。

  這官吏看到呂惠卿一行,神使鬼差的停下了腳步,拱手問道:“諸位員外,可是汴京學府一期的業主?”

  呂惠卿搖搖頭:“不是,只是好奇…”

  他在河東的時候,對于京中的事情,一直在關注,是以汴京學府他是知道的。

  他甚至還知道,汴京學府賺了大錢。

  而且賺到的錢,似乎有一半是用來興學的。

  那官吏聽著輕笑起來,不知道從身上的什么地方,掏出來一疊褚皮紙:“那員外可愿了解一下這汴京學府?”

  “這可是皇城腳下,馬行街畔,不得再得的優質宅邸!”

  “買下來后,不止戶籍可遷到汴京,諸子入學也將有個好去處!”

  他指著身后的大門內的那幾棟三層高的屋舍道:“員外看到了嗎?”

  “那就是汴京學府的蒙學與小學的學舍!”

  “今年立秋后,這兩所學校就都要開學了!”

  “到時候來這里教書的,起碼都是特奏名進士!”

  說著他嘖嘖起來:“特奏名進士,雖比不得那崇政殿上傳臚,瓊林宴上簪花的真進士…卻也是天下州郡的貢士,都是千軍萬馬走過來的飽學之士!”

  “有這等鴻儒教學,員外諸子定是能成材,更不要說,這汴京學府的小學生員,將來都是有開封府府學的員額的!”

  “這些可都是有錢也買不到的啊!”

  呂惠卿聽著,嘴角抽搐了一下。

  特奏名進士也就算了。

  開封府府學的員額什么鬼?

  須知,這開封府府學,歷來可都是這京中權貴的自留地。

  他接過那官吏遞來的紙一看,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因為這紙上赫然寫著價格――最低價每平尺,為錢五十貫!

  一平尺就是五十貫!

  這還是最低價?

  再看其他,這里的房子,面積最小的也有一千平尺!

  換而言之,就是五萬貫一套!

  呂惠卿咽了咽口水。

  他仕宦這么多年,雖然也算是頗有積蓄。

  但急切之間,想要他掏出五萬貫來,也是個難事!

  而褚皮紙上,最貴的房子,每平尺達到了一百貫,而這種房子面積最小的,也有兩千尺!

  這就是二十萬貫一套了!

  于是,他忍不住的道:“怎這般貴?”

  “呵呵…”那官吏輕笑著:“員外有所不知,如今這天下州郡的奢遮人家,都在日以繼夜,兼程來京,就為了買我汴京學府的房子!”

  “這房子,能不貴嗎?”

  “不瞞員外…”他壓低聲音:“去年,汴京學府的房子,最低價是三十貫一平尺,最高也才五十貫一平尺!”

  “如今,卻是漲了整整一倍!”

  “所以啊,買到就是賺到!”

  “員外且仔細考慮吧!”

  說著他將一張名帖遞給了呂惠卿:“員外若是想通了,可依這名帖到開封府中尋某…”

  “不過,員外須得快一些…不然這汴京學府二期的房子,就要被人搶光了!”

  “到時候,恐怕就再也買不到嘍!”

  呂惠卿拿著名刺,嗯了一聲,然后低頭看了看名刺上的大名:街道司左街巡檢兼汴京學府巡檢高敦復。

  一個小吏!

  而且,看上去應該是這京中的老人了。

  呂惠卿想了想,對高敦復微微拱手行禮,道:“原來是高太尉當面!”

  “不敢!不敢!”高敦復連連擺手:“俺只是街道司的一個小吏,可當不得員外抬舉!”

  “員外若是賞臉,喚俺一句‘高巡檢’便是…”

  但臉上卻已經笑開了花。

  呂惠卿不動聲色的道:“在下剛剛入京不久,對這京中情形,實在難知…”

  “今日有幸與高巡檢道左相逢,實在是有緣!“

  “愿請巡檢賞臉,與我介紹一下這京中情形!”

  “當然,我也不會虧待了巡檢!”

  說著,呂惠卿熟練的從懷中掏出一把銅錢,塞到了高敦復手中。

  高敦復微微一楞,然后接過了錢幣,笑著道:“員外抬舉俺,俺怎敢不識好歹?”

  “不知員外想問些什么?”

  呂惠卿輕笑起來:“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還請高巡檢隨我至附近酒肆一談…”

  高敦復想了想,又審視了一番呂惠卿身邊的隨從。

  他在汴京城中廝混了這十余年,眼力早已經鍛煉了出來。

  如何不知,眼前的‘員外’,恐怕是某地州郡的大人物。

  旁的不說,那幾個隨從身上就飄逸著肅殺的味道。

  這種味道,他只在御龍第一將的那些將校身上看到過。

  于是緩緩點頭,打算結一個善緣。

  呂惠卿于是帶著高敦復,就近找個有著雅室的腳店,要了個僻靜的廂房。

  然后就在這里,問了高敦復不少事情。

  兩個時辰后,當呂惠卿走出那酒肆的時候。

  他心中的一些疑惑解開了。

  但更多的疑惑,卻在心中翻滾。

  他帶著人,依著高敦復所說,來到了這馬行街的一處兵鋪前,靜靜的等著。

  如高敦復所說,在傍晚時分,一個軍官模樣的男子,來到了這兵鋪前。

  當他來到的時候,兵鋪內那幾個無精打采的軍士,立刻就變得興奮起來。

  遠遠的,呂惠卿還能聽到兵鋪內的雀躍聲,以及那軍官的笑罵之聲。

  那軍官在兵鋪里,只停留了片刻就離開。

  而等那軍官離開,呂惠卿派去兵鋪旁邊偷聽的隨從也回來了。

  “主公…”

  “那人是來作甚的?”呂惠卿問道。

  隨從拜道:“回稟主公,小得趴在兵鋪后面的墻角,聽得那人言,是來送本月上旬的例錢的…”

  “那兵鋪眾人,每人都分得了兩百文…巡檢更是拿到了五百文…”

  “小人還聽那人叮囑說:切記小心些,不可壞了規矩,壞了規矩的人,是誰也保不得的,定是刺配三千里,去那嶺南!”

  呂惠卿吁出一口氣來:“那高敦復沒有騙我!”

  他看向那日落之處,遍染的紅霞。

  不知為何,呂惠卿感覺渾身都在起雞皮疙瘩。

  雖然說,他呂惠卿從來都是個愛錢的。

  外界對他的批評,除了嗜殺、殘忍、暴虐外,指責最多的就是貪婪!

  在錢的問題上,他也沒有少栽跟頭。

  譬如說元豐二年,他母親去世,先帝特別推恩,批給他五萬緡的治喪費用。

  但呂惠卿嫌少!

  伸手向先帝多要了一萬五千緡。

  這個事情在當年就鬧得沸沸揚揚,彈劾他貪婪的御史,不知道有多少。

  可他不以為然,反而理直氣壯的上書抗辯。

  呂惠卿為官,也從不介意自己下面的人貪點、拿點。

  因為他知道,必須要讓下面的人有利可圖,他們才會用心做事。

  這是基于他對人性的認知――性本惡!

  是的,呂惠卿是荀子的擁躉。

  可是,現在汴京城里的情況,卻讓他渾身上下都在起雞皮疙瘩。

  他仿佛能看到,一張無情大手,正籠罩在城市上空。

  依高敦厚所言,這汴京城里的胥吏、軍士,之所以能忍住不隨便敲詐勒索他人。

  是因為他們有錢拿!

  這汴京城的各大行會,每個月都會拿出一筆錢,交到開封府。

  然后由街道司的賈種民還有店宅務的章一起分配。

  上上下下,都能定時拿到一筆錢。

  而這筆錢,行會出七成,腳販子們出三成。

  看上去,似乎好像是熙寧變法時,呂惠卿主導的倉法的變種。

  實則,截然不同。

  因為出錢的人,是汴京城的那些奢遮人家。

  他們的錢,可不好拿。

  拿了不辦事,一旦被發現,是可能會被塞進麻袋里,丟進汴河中的!

  呂惠卿現在雖然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讓那些平素連出一文錢都為難的豪商們,肯舍得拿出這么多錢?

  但他知道,羊毛出在羊身上。

  那些行會的豪商們,肯定會想法設法,連本帶利的從腳販子們身上拿回來!

  這樣想著,呂惠卿忍不住又吁出一口氣,他也算是見多識廣了。

  但這汴京城里的這些事情,依然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低聲呢喃著:“為了不讓胥吏欺壓腳商,便讓勛貴來壓制胥吏…”

  “可誰來壓制勛貴呢?”

  汴京城的那些行會,背后都是誰?

  呂惠卿心中是清清楚楚的。

  而勛貴勢力一旦坐大,甚至開始掌握汴京內外的治安。

  宮中的官家,睡覺能踏實?

  就不怕有野心家學太祖?

  天氣冷了,加件衣裳!

  即使勛貴們不生野心,可一旦他們勢力坐大,開始滲透進開封府中。

  深宮的官家,還能說一不二?

  這樣想著,呂惠卿就轉身對自己身后的李夔吩咐道:“斯和啊,明日替我去都堂問問…”

  “看看下次我再入對是什么時候?”

  這事情,他得單獨問一問,看看官家知道還是不知道?

大熊貓文學    我在現代留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