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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九章 招安潮下的海賊們(2)

  但作為一個縱橫外海十幾年的大海賊。

  他自不是一個人。

  手底下有著千來號,跟著他討生活的兄弟。

  所以,他還是很猶豫的。

  擔心官府朝令夕改,更擔心朝廷哄騙他們上岸后,再給他們一刀。

  這樣的事情雖然不多,但也不是沒有!

  所以,他還需要更多的東西來說服自己。

  恰在這個時候,碼頭上的魚獲交易開始了。

  官府派來的官差們,只是在一旁靜靜的看著,并沒有什么其他動作。

  這就很反常了。

  “官府派人來,為何不征稅?”宋武奇了,于是對他身邊的文士問道。

  大宋官府,素來是無利不起早。

  而且,各種攤派、加征,無處不在,無所不包。

  文士瞇起眼睛,道:“宋頭領還不知道吧?”

  “如今淮南路那邊遭災了,聽說從三月開始就沒怎么下雨,運河水位一直在降,漕船入京艱難!”

  “這又怎樣?”宋武皺起眉頭。

  大宋天災頻發,又不是今年才有的。

  自景佑以來,隔三差五就有天災發生。

  中間還夾雜著人禍——兩次回河,淹沒了無數州郡。

  而朝廷對這些災禍,能做的不多。

  充其量,也就是賑災,同時招刺流民。

  其他的事情,也就只能躺平了。

  文士笑了笑,拱手對汴京方向:“當今官家仁厚,見不得百姓受苦…”

  “所以不止遣宋昭宣,將兵南下救災,在淮南等地,疏浚河道,開鑿水井,架設水車…”

  “又特旨募京東采金之民南下協助救災,只要愿意南下救災之人,不止自出內帑,與其工錢,還特旨免其等將來三年采金稅…”

  “更下了旨意,免了我明州販入淮南路各州的魚干等物的商稅!”

  “此外,我明州漁民的魚獲,也一體免稅!”

  “這可是當今官家的仁政,不止要活淮南百姓無數,更令我明州士紳百姓,皆受恩澤!”

  說到這里的時候,文士忍不住的驕傲起來。

  大宋地方上,各路、各州甚至各縣,都筑起了高高的稅卡。

  往日里,浙江路的商品,在本路都是舉步維艱。

  所謂:百里不販樵,千里不販糴,如是而已。

  但,當今官家推恩,讓明州的魚干,得以免稅直入淮南。

  這對明州人來說,等于打開了一個巨大的市場!

  而且淮南控扼運河,輻射四方。

  明州魚干,打著賑災的幌子,滲透了進去后。

  明州的海鹽也跟著殺了進去——魚干身上裹上一層海鹽,是不是很合理?

  就這一兩個月,明州就已經有很多人發家致富了。

  沿海的漁民,更是歡喜鼓舞。

  現在,出海打的魚獲,再也不擔心賣不到了。

  只要到岸,就會被商賈立刻買走。

  商賈買回去后,直接腌制、曬干,裹上海鹽,裝上船舶、車馬,直接打著賑災的幌子,賣去淮南——好多人還沒有走到淮南,就已經賣掉了魚干。

  浙江路本地的市場,就能消化這些東西。

  同時,各地的私鹽販子,現在也參與了進來。

  那些消息靈通的大鹽商們,現在都跑來明州,薅起朝廷的羊毛來了。

  最初,他們只是單純的來買魚干,用賑災魚干的名義,掛羊頭賣狗肉去賣私鹽。

  可到了明州后,他們發現明州的海鹽價格,非常便宜。

  于是紛紛大手筆的采買。

  所以,如今的明州,不止是魚干行銷各地。

  明州海鹽,也趁機滲透到了浙江、淮南各州。

  甚至打入了揚州、江寧等地的市場。

  明州會館,據說都已經在揚州開起來了。

  這是明州商賈的黃金時光。

  自古以來,明州商賈還未有像今天這般風光的。

  當然,這也難免會引起別的地方的嫉恨。

  道路上難免有沖突。

  但這些都是小節。

  作為明州人,文士對現在的局面,非常滿意,對汴京的官家更是無比孺慕——什么是圣天子?這就是啊!

  宋武聽著,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議。

  什么時候,趙官家這么大方了?

  居然肯為了受災的百姓,而減免稅收?

  等等…

  魚干賑災?

  魚干賑哪門子的災?

  賑災不應該運糧嗎?

  難道,汴京的官家,在‘何不食肉糜’?

  但宋武那里知道,現在在淮南當地救災的主力,不是汴京的那幫禁軍大爺,就是從登萊等地南下的‘英雄好漢’們。

  無論是禁軍的大爺,還是‘好漢們’。

  都不是那種會委屈了自己的人。

  每天吃食,都要吃好喝好。

  現在,淮南各地的救災現場,哪天不是炊煙裊裊,各種海魚干蒸肉、煮湯?

  這些人加上宋用臣在淮南本地,招募的青壯民夫和征調的當地禁軍、廂軍,加起來十幾萬人。

  這些人每天人吃馬嚼的,消耗掉的都是天文數字的魚干、海貨。

  于是,盡管宋用臣實實在在的把工錢和賞賜都兌現了。

  但,在這些人大手大腳的開銷下,他回頭一算賬,發現朝廷批給他的賑災款,兩個月下來,居然還剩下了三十多萬貫!

  因為,在那些禁軍大爺還有英雄好漢們的帶動下。

  淮南本地的青壯民夫還有禁軍、廂軍,很快也沾染上了大爺和好漢們的習慣。

  每天做完工,非得吃好喝好。

  完了,晚上還得去附近的瓦子勾欄里瀟灑一番。

  聽聽小曲,看看相撲,小賭一把,甚至找個小娘子,溫柔鄉里走一遭…

  這些人很快就發現,他們的工錢不夠用了。

  于是,英雄好漢們把自己淘金辛辛苦苦賺來的錢都給填了進去。

  禁軍大爺們,則將他們過去在汴京城了給人修院子、鑿井子賺到的錢,也都差不多填在了工地上。

  某位神衛軍的指揮,甚至在某州的工地瓦子上,一口氣消費數千貫,硬生生的靠著鈔能力,捧起了一位才女名妓!

  在這樣的氣氛下,淮南當地的青壯民夫與禁軍、廂軍很快就學壞了。

  除了少數意志堅定的人外,大部分人,都是在卯吃寅糧。

  甚至已經出現了欠了一屁股債的人。

  新的循環,已經開始了。

  所以,魚干、海貨,現在在淮南,還真是賑災的必需品。

  因為,救災的主力,需要這些廉價的吃食,來維持體力,來保證士氣。

  所以,朝廷派去調查的御史,回頭就報告了都堂——魚干免稅,誠乃善政。

  因為魚干一石,抵得上數石稻麥。

  而其價格,也只堪堪比數石稻麥稍貴——淮南承平時,斗米百錢,如今遇災,米麥價格飆漲,民間斗米已數百錢。

  而從明州、登州運過去的魚干、海貨。

  重鹽且營養高,數量多,價格便宜。

  一斤標準的上好魚干,在免稅后,也就七十錢而已。

  雖然宋用臣過一手,要賺上一筆——提舉都大淮南修河官署出售的魚干要百錢一斤。

  可依舊是供不應求。

  宋武不知道這些,自是難免疑慮。

  不過,很快的,宋武就發現了,那些靠岸的漁船上,抬出來的魚獲有些多。

  應該是夸張的多!

  而且,幾乎所有漁船的船艙里,都在抬出一框框的魚獲。

  而且,他也很快發現了,這些漁民捕獲的,似乎都是同一種魚。

  作為一個在海上討生活的海賊。

  宋武自是認得那種魚。

  那是石首魚!

  在明州外海的一種極為常見的魚類。

  他的寨子里,也常常會捕獲這種魚。

  但問題是…

  統一且大量大規模的捕獲這么多石首魚…

  怎么做到的?

  于是,他忍不住問道:“先生,怎昌國這里捕的都是石首魚?”

  文士笑了笑,答道:“不瞞頭領,此乃陳明府奉旨意,授予我明州百姓的一門皇家秘法。”

  “頭領應該知道,這石首魚,也叫王魚、黃魚…所以,它們也是受王氣驅使的…”

  “而陳明府奉旨意,授我明州漁民秘法,乃在海上密布漁船,結成大陣,將那魚群驅趕到一起…”

  “然后,漁民以竹竿放入水中,敲擊竹竿,只消片刻,所有石首魚便盡皆昏厥,落入網中…常常一網就是數千條,甚至近萬條…”

  “真乃神乎其技,天家之威也!”文士激動的說道:“明州漁民,皆因此感恩戴德,酬謝天恩呢!”

  事實上,現在明州的漁民,在將魚群驅趕到一起后,將竹竿放入海中,會一邊敲擊,一邊面朝汴京方向,口呼萬歲。

  然后,他們就看到了,海面上一群又一群銀色的大魚,接二連三的漂浮起來。

  于是,他們跪在船上,又哭又笑,對著汴京方向,又拜又叫。

  捕魚,從未像他們現在這么簡單。

  同樣的事情,發生在登州近海。

  石首魚魚群,每年春夏的洄游,讓漁民們喜極而泣。

  這才是現在魚干廉價的原因。

  石首魚,在現代叫大黃魚。

  在如今這個時代,在山東、江浙近海的數量,以百萬噸計算。

  明州和登州,剛剛萌芽的原始近海捕撈,對這種以百萬噸為規模的魚群,根本造不成任何傷害。

  甚至連防御都沒有破。

  但,在宋武眼中,當他看到,漁民們從上百艘漁船里,搬出了數千筐的魚獲。

  這些碩大肥美的魚獲,密密麻麻堆磊在碼頭上。

  商賈們帶著伙計,用著大稱,一筐筐的收購著。

  雖然收購價很低——品相好,個頭大的一斤不過十來錢而已。

  而其他魚獲,不過七八錢一斤。

  可是一艘漁船,常常能有數百斤甚至上千斤的魚獲。

  所以,這些漁民常常能拿到十幾貫甚至數十貫的銅錢。

  這讓宋武看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他舔著舌頭,呼吸著。

  招安!

  我也要招安!

  哪怕招安后,官家不給他官當。

  他帶著兄弟們,一起打漁也可以發家致富!

  于是,宋武不再遲疑,直接和這文士道:“當今官家圣德至斯!某若再冥頑不靈,那就真的是良知盡喪,愧為人子了!”

  “請先生回稟明府…”

  “某,宋武,感佩朝廷恩典,愿受招安,從此為大宋臣民,食官家俸祿,至死不悔!”

  文士握住宋武的手:“頭領能知大義,率眾歸明,吾必上稟明府,言說頭領忠義之事…”

  “旬日之間,官府招安使者必入頭領水寨!”

  “屆時,頭領受了招安,直去明州城中,接受官身便可。”

  宋武在這天下午,乘上一艘快船,沿著昌國復雜的海岸線,向前航行,穿過岱山島,進入了一座在岱山以東的海島。

  這里是他的老巢。

  上百艘的大小船只,密密麻麻的停泊在島嶼深處的一個海灣。

  而他的水寨,也就設在了這個海灣盡頭。

  當宋武回到水寨,當即召集了他手下的大小頭目——海上的海賊頭目,基本都是操船的船長。

  這很好理解——船行大海,船長的經驗是最重要的,也是最關鍵的。

  因為大海上,任何一個錯誤,都可能導致船毀人亡。

  宋武將這些船長召集到一起,說了他應邀在昌國的見聞,也講了現在官府的政策。

  船長們聽完,頓時都按捺不住了。

  “宋哥哥,官府真的肯赦免我等?”

  “哥哥,朝廷真的肯給俺們差遣?”

  “俺們真的可以上岸,不受官府追緝?”

  船長們亂糟糟的問著。

  宋武見著,在心中嘆了一聲,雖然他已經決心接受招安,但多少還是有些心涼,但這就是外越人。

  自古以來,外越人都是‘海外孤忠’——只要朝廷,肯接納他們,肯給他們一條出路,基本都會感恩戴德的欣然上岸。

  海上討生活的艱辛,是外人無法想象的。

  荒島上,缺衣缺食,無醫無藥。

  海上潮濕,各種疾病叢生。

  好多人三十來歲,就已一身的病,連刀子都拿不起了。

  孩子們更是很難長大。

  宋武的妻妾給他生了八個孩子,卻只活下來一個,其他都夭折了。

  于是,他微微點頭:“某已經決心,接受招安,等官府招安使者到,就帶兄弟們一起去明州,拜了明府,受了官家的官職,與兄弟們登岸!”

  于是,整個水寨一片歡騰,好似過年了一般。

  宋武瞧著水寨中的景象,也是嘆了口氣。

  然后悄悄的找到了他的弟弟宋文,同時也這寨中的二把交椅。

  兄弟兩人徹夜長談。

  最終做出了決定——大哥宋武帶上所有愿意上岸的,去明州受招安。

  弟弟宋文,則帶著剩下的人,繼續留守這座水寨。

  這是為了以防萬一,留下一條后路。

  若招安后,一切順利,扎下根后,再來接宋文。

  而類似這樣的事情,在過去幾個月已經發生了好幾次。

  在未來,還將不斷發生。

  明州治所在如今乃是覲縣。

  此時此刻,執掌著明州大權,并兼任著提舉明州市舶司的朝散大夫、直龍圖閣陳睦,正恭恭敬敬的將帶來的貢品,放到一個小小的墳塋前。

  小小的墳丘前,有著數不清的祭拜痕跡。

  都是過去數十年,歷任的明州知州以及覲縣縣令還有當地士紳們祭掃留下的痕跡。

  墳丘上無碑,這說明死者年紀很小。

  然而,墳塋前明顯的祭掃痕跡,又說明了死者的身份極為顯赫、特殊。

  以至于,最近十幾年中,不止官府不斷祭掃。

  地方士紳甚至百姓也都來祭拜過。

  顯然死者的父祖,不僅僅位高權重,而且還在覲縣甚至明州有著極高的威望。

  而符合這個條件的人,只有一個人——故宰相、守司空、荊國公王安石。

  于是,這座墳塋的主人,也就呼之欲出了。

  王安石早夭的長女,也是他最喜歡的女兒——王覲。

  這個,在他在覲縣為官時出生,同時也不幸早夭于此的小女孩。

  恐怕永遠不想到,在其死后將近三十年的今天。

  依然有著無數陌生人,紛至沓來,前來祭掃。

  而今天是王覲的忌日。

  所以,不止陳睦這個待制級別的明州知州親自祭掃。

  明州士紳們,更是排著隊來上香。

  這可不僅僅是因為,王覲是王安石愛女。

  也是因為,明州素來就是新學的根據地和發源地。

  明州士人,基本都是新學門生。

  不客氣的說,這里就是新學的大本營之一!

  陳睦靜靜的看著自己面前的小小墳包。

  他沒有回頭,只是默默的說道:“小娘子,您的妹妹,如今與吳氏和離了,恩相的愿望終于達成了!”

  恩相的女兒,嫁給了吳充的兒子。

  這是很多新黨大臣,所無法接受,卻又無可奈何的現實。

  因為吳充是死硬的舊黨頑固。

  不止在王安石在朝時,與新黨為難,其在王安石罷相后,幾乎毀掉了新法。

  所以吳家是新黨大臣眼中的眼中釘!

  絕大多數新黨成員,寧愿和司馬光和解,也絕不會給吳家好臉色。

  現在吳、王兩家的婚姻,終于以和離結束。

  新黨大臣們無不彈冠相慶。

  最重要的是——在這個事情過程中,宮中的官家表現出了耐人尋味的態度。

  吳安持——他親手關進太學的。

  吳家和王家和離的事情,他看似沒有參與。

  但實際上呢?

  明眼人都知道,在吳安持被送入太學后,吏部的王子韶還有太學的陸佃,為什么敢明目張膽的針對吳家,背后要沒有宮里面的支持,借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的。

  而吳家在這個過程里的表現,更是證明了這一點——素來依仗著家世,喜歡告狀的吳家人,這次安靜如雞,連慣用的撒潑打滾都沒有用,不過半個月,就乖乖的將王家人昔年的嫁妝,原封不動的送回了江寧。

  吳、王兩家的婚約,在沒有驚動任何人,同時也在無數人的注視下,悄然結束。

  這意味著什么?

  聰明的新黨大臣們,已經在彈冠相慶了——先帝果然交代過官家啊!

  只等官家親政…我等就將再次高舉介甫相公的新法旗幟,再次開始變法。

  但舊黨元老和大臣們,也保持著沉默。

  這就很耐人尋味了。

  畢竟,那些元老,個個都是老狐貍,都成精了。

  他們保持沉默,恐怕也得了宮里面的某些承諾,至少是看到了宮中態度。

  看著面前的小小墳包,陳睦再次低頭拱手一拜,然后,他轉身看向他身后的官吏與士紳。

  明州,作為介甫相公新法的悟道之地,同時也是新學的發源地——介甫相公就是在覲縣縣令任上開始講學的。

  自然,上上下下都是新黨成員。

  陳睦就任明州后,奉旨意在明州大興船廠,鼓勵捕魚,減免船舶和捕魚的稅收。

  最近更是開始大量的進行免稅。

  在來自朝廷的政策支持和陳睦主持下,明州的商業氛圍越加濃厚,受益人群不斷增加。

  新法的支持率,自是一路走高。

  如今的明州,已是真正的新法根據地了。

  “有勞諸公今日來此祭掃,在下謹代表恩相王公,拜謝各位明公…”

  雖然陳睦從未在王安石門下求學,他也不是王安石提拔的。

  但,沒有王安石變法的話,依他的資歷和背景,哪里可能四十來歲就身居高位?

  他又去那里,得到當今官家賞識?

  所以,陳睦很識趣。

  自到任明州,就事事以‘介甫相公門生’自居。

  將自己打扮成了鐵桿的荊國公擁躉。

  這既是為了方便施政,也是在向汴京表態。

  明州上下的官吏、士紳們,紛紛拱手:“謹從明府之命。”

  便在陳睦的率領下,浩浩蕩蕩的回到明州的羅城中。

  一入城,便是一派繁榮的景象。

  明州,本就是一個商業城市——太宗淳化年間,明州便已開港,設置市舶司,廣迎海外商賈。

  于是,萬里之外的異域商賈,紛至沓來。

  明州商業風氣開始興盛。

  如今,明州羅城的商業氣息,更是濃厚無比。

  到處都是倉儲。

  沿江的碼頭上,更是堆滿了各種商品。

  大量船舶,日夜往來不息。

  在這里便是異域之人,也不算罕見——常常能看到真臘、占城乃至天竺、大食之人。

  如今,又因為陳睦奉旨鼓勵私營造船業。

  這羅城內外,一個個大奧,開始涌現。

  都是明州士紳、商賈,從明州官府借了低息貸款,又受了官府的技術分享建立起來的。

  這些在陸地上,就可以建造船舶的大奧,規模大小不一。

  在最大的那三個大奧中,現在已經在建造,結合天竺、大食商賈的船舶特點,又運用大宋船舶技術的新式海船。

  這種海船,吸收了天竺、大食人乘坐的船舶所用的船帆——開始使用三角帆來驅動,力求讓未來的大宋海船,也可以和那些大食商船一樣,縱然逆風也可以航行。

  為此,陳睦還聘請了好幾位來自大食的善于制造船帆的大匠。

  同時,船體則采用了大宋的技術。

  大量使用水密艙,采用三副舵設計,并運用了來自吉州、溫州等地的多種成熟設計和技術。

  最后建成的船舶,將重兩千料,長三十丈,可運數千石到一萬噸的糧食或者商品。

  不止如此,三個大奧中,如今在建造的巨艦,所用技術雖然大體一致。

  但其船體和艦船外觀,卻都不相同。

  換而言之,那是三種不同風格的艦船。

  自然,私營船廠不可能做這種事情。

  這只能是明州官府的意志——準確的說,應該是陳睦傳遞的汴京官家的意志。

  這也是,那三家士紳,接受官府貸款的條件——為汴京官家,設計建造一款,能夠在近海、遠海之中,安全航行,同時運輸大量貨物、糧食的運輸船。

  不考慮海上作戰要求,純粹只追求運輸、安全和航行穩定。

  陳睦帶著眾人入城后,在去往州衙的路上,剛好路過那三個正在建設的大奧。

  他騎在馬上,看著大奧中,那些正在揮汗如雨的船匠。

  嘴角露出笑容來。

  只待這些巨艦下水、適航成功。

  他就可以向汴京表功了。

  元祐元年六月癸巳。

  大宗正趙宗晟上書:右武衛大將軍、康州團練使趙叔盎,四次唐突,已累放罪,顯無忌憚,乞治罪!

  從之,以叔盎犯律,特展磨勘四年。

  都堂奏:乞罷承議郎、都大提舉成都府永興軍等路榷茶、買馬、監牧公事陸師閔,并降授奉議郎、主管東岳廟。

  這是被韓絳的孫子,韓宗道牽連的倒霉蛋。

  不止被降授,還被一腳踢到了東岳廟,去管東岳廟里的神仙香火去了。

  這在現代,基本對等于被流放宗教局、工會。

  理論上,他這輩子都沒辦法翻身了。

  不過,趙煦對此人顯然有著自己的打算。

  所以,在都堂熟狀到了趙煦手里的時候。

  他抹掉了陸師閔流放的去處。

  這么優秀的理財小能手,怎么能把人生大好歲月,用在東岳廟的神仙們身上?

  應該為大宋天下中興,奉獻自己的才智才對!

  所以,趙煦大筆一揮,改成了:責授邕州右江安撫副使。

  讓這位元豐時代,以朝官身份,在成都府和永興軍,就差沒把當地商賈們的錢包掏空的能吏去廣西和呂嘉問搭班子了。

  趙煦的文字到了都堂,都堂宰執,自然沒有異議——本身除授官職,就是天子權柄。

  何況,趙煦對陸師閔的發落,明顯更重——邕州右江安撫司,那可是在交州北方,化外蠻荒之地。

  比嶺南更南方!

  自古就是瘴癘險惡之所。

  搞不好連荔枝都沒得吃!

  這在大宋朝野士大夫眼里,妥妥的貶嫡,而且是重貶!

  陸師閔本已待罪回京,得了旨意,立刻就被官差押送著,踏上了前往邕州的漫漫征途。

  他出京數日后,在京西就遇到了,燕辰統帥的御龍直和軍醫隊們的凱旋隊伍。

  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些本該在交趾瘴癘濕熱之地病死的御龍直和軍醫們,大包小包的滿載著各色布帛、金銀,同時還帶著大量交趾婦女的隊伍。

  特別是御龍直的士兵們——他們身邊跟著的,基本都是身高體壯的健婦。

  每一個身高都在五尺六寸上下。

  看的陸師閔懷疑人生——什么情況?

  他們在交趾做了什么?

  難不成,這些家伙把整個交趾所有身高及格的婦人都充了自家口袋?

  而陸師閔的想法,極為正確。

  在戰爭中和戰后,燕辰統帥的御龍直士兵們,對金銀、絹布什么的,幾乎沒有什么爭搶的積極性。

  反正,也沒有人敢虧待或者短了這些天子身邊的禁衛——何況他們手里,還有著官家御賜的火器,動若雷霆,擲則糜爛數十步。

  所以,他們將精力完全放在了另外一個方面——搜羅符合御龍直審美的婦女。

  而眾所周知,大宋的御龍直們的審美,與其他所有人都不同。

  他們不追求漂亮,也不在乎性格。

  他們對自己的妻妾,只有一個要求——身材高大、健壯。

  越高大,越健壯的婦人,越符合他們的要求和審美。

  百年來,御龍直們娶妻納妾都是如此。

  奈何,大宋天下,特別是開封府附近,符合他們要求的婦女太少了,僧多粥少,競爭激勵,好多人二十好幾了,都還沒有找到合適的妻子,可急壞了!

  這次南征,燕辰帶去御龍直將士,就像是掉進了米倉里的老鼠——交州北方州郡所有健壯高大的適齡婦女,都被他們歡天喜地的娶走了。

  好多人一下子就解決了自己的終身大事,美滋滋!

  甚至有幸運兒,一口氣連娶帶納,帶回了三四個身材高大健壯的交趾婦。

  喜得是連走路都飄飄然了。

  陸師閔在道左,見著這些耀武揚威的招搖過市的御龍直們。

  原本灰暗的內心,似乎燃起了希望。

  “或許,這邕州右江安撫副使,并不像吾想象的那么可怕…”

  “興許,吾還能有回朝的那一天?!”

  當然了,這些都是后話。

  在六月癸巳日這天,趙煦在改了陸師閔的命運后,就在燕援率領的御龍直護衛下,乘上御攆,出了皇城,到了開封府。

  今天,是靖安坊的‘汴京學府’開售的日子。

  也是‘汴京學府’的展示區,正式對外公開展覽,接受未來的‘業主’們考察的時候。

  趙煦雖不能親臨現場親自看一看。

  但,他還是想要坐鎮在開封府,以便第一時間就收到來自靖安坊方面的消息。

  趙煦的車駕,進入開封府的府衙,蔡京率領著開封府上下官吏出迎的時候。

  在開封府府衙東方,東華門外,馬行街以北的靖安坊外,已是人山人海。

  孫賜帶著下人,擠在人群中,緊張的看向那大門緊閉的‘汴京學府’。

  他有些緊張,生怕自己搶不到靖安坊的房子——這樣一來,他如何向世人證明,他是當今官家的走狗呢?

  你連官家的房子都沒有買到,還好意思說自己是官家的走狗?

  笑死人了!

  和孫賜同樣緊張的還有黃良。

  黃良甚至比孫賜還緊張——因為他做的買賣,完全就是靠著皇權庇護,才能展開的營生。

  一旦,他不能證明自己的忠誠,甚至哪怕是忠誠被懷疑——黃良都知道,自己是有死無生的。

  有的是人,愿意將他這個忠誠度不夠的商賈踩死,然后取而代之。

  所以,黃良為了確保自己今天可以第一個沖進去,并在‘搖號’中搶到房子——越多越好。

  他不僅僅提前,交了整整十套房子的認籌。

  今天他還特地雇傭了數十名汴京城里有名的‘有活力人士’。

  個個都是精壯孔武的漢子。

  以確保自己在靖安坊開門的瞬間,順利沖進去,并第一個開始搖號!

大熊貓文學    我在現代留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