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的時間,總是過的飛快。
一轉眼,便是三天過去了。
這三天里,趙煦每天的生活,就和上了發條的鬧鐘一樣,有條不紊,井然有序。
每天早上卯時之前,他就會醒來。
然后,馮景就會親自去御廚那邊,將做好的早膳帶回來。
用過早膳,趙煦就會開始抄寫佛經。
午時用午膳,然后午睡小半個時辰,睜開眼睛時就能看到向皇后。
陪向皇后說說話,表現出乖巧、懂事、孝順的樣子。
他與向皇后之間的感情,也因此越發親密。
悄無聲息之間,趙煦和向皇后,就變得如同真正的親生母子般親昵。
在這個過程中,趙煦用上了些九百多年后的小手段。
譬如,他會命人在慶寧宮外的花園里,摘來些早春的花蕾,然后用絹布,做成插花,送給向皇后,當成小禮物。
直喜得向皇后眉開眼笑,連模樣都年輕了好幾歲。
有些時候,趙煦卻又會假作情緒低落,一個人在殿中悄悄掉眼淚,然后又故意讓向皇后看到。
心疼的向皇后,抱著趙煦,安慰、撫慰不停。
等向皇后走了,趙煦才會去慶寧宮的花園里散步,他會有意無意,在慶寧宮的各處宮門前出現一下,好叫守御每一個門的御龍直都能認清楚他的樣子。
這個過程中,劉惟簡有時候會過來,和趙煦說些德妃閣里的事情,也順便告訴趙煦一些大內和外朝的情況。
通過劉惟簡,趙煦得以知曉一些外面的事情。
不再是困在慶寧宮里的瞎子和聾子。
到了晚上,宮門落鎖,鼓響之后,趙煦就會準時的上床睡覺。
在現代的求學生涯,早已經讓他學會了自律以及如何合理分配自己的時間。
當趙煦再次睜開眼睛,像過去數日一樣在宮女們服侍下,穿戴洗漱好,準備著繼續又一天的生活時。
劉惟簡卻在這個時候來了。
“老奴給殿下請安!”劉惟簡依然是規規矩矩的跪下來行禮。
趙煦見到劉惟簡,頗為意外:“老鈐轄今日怎來的如此早?”
劉惟簡答道:“啟奏殿下:今日一早,德妃便攜公主、和國公等,往坤寧殿謝恩,德妃想念殿下,故稍候也當自坤寧殿來慶寧宮,故命老奴來知會殿下!”
趙煦聞言,喜道:“如此說來,五娘是大好了?”
“確是如此!”劉惟簡道:“公主昨日便已大好,錢太醫也言,已是痊愈,康復如初!”
“善!”趙煦點點頭問道:“這樣的話,十娘和十三郎也會一起來了?”
劉惟簡俯首拜道:“確是如此!”
趙煦微微向前一步,然后就對馮景吩咐:“馮景,汝且去我后殿,將舊時父皇賜我諸般玩物取來!”
“是!”馮景恭身領命而去。
趙煦則開始等待,他的生母、胞弟與胞妹的到來。
特別是皇五女,那個后來被他追封為惠國公主的妹妹。
上上輩子,這個妹妹此時已經急病夭折。
趙煦甚至都忘記了她的樣子,只記得,她喜歡穿漂亮的彩衣,也只記得她每次見到趙煦都會開心的喊‘六哥哥’。
而她的夭折,讓上上輩子的趙煦很傷心。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生離死別。
五娘夭折后半個月,他就喪父。
八歲的他,從此在宮中舉目無親——剩下的妹妹和弟弟都太小太小了,和他也沒什么感情。
說起來,也是叫人唏噓。
趙煦的父皇,一輩子生養了十四個兒子,十個女兒。
但能活到成年的兒子,算上趙煦自己,攏共就六個兒子,一個女兒。
其他的皇子公主,統統早夭,且大多數在三歲之前就早夭。
而且,即使是這些活下來的,能活過三十歲的,就剩下三個。
但,哪怕是這樣,這份成績單,已經是皇宋宮廷百年來的最佳紀錄。
真廟諸子,就活下來一個仁廟。
仁廟諸子盡數夭折,就連女兒,也只養活了四個。
而先帝諸子、諸女倒是成活率極高,但都是在濮邸生的!
真正解決這個皇室詛咒的人,還是趙佶。
趙佶大興土木,修完延福宮,接著修艮岳。
他用著父兄給他建好的漕運系統和留下封樁錢,花石綱玩的飛起,搞得民不聊生,烽煙四起,偏生自我感覺良好,吹什么豐亨豫大,最后落得國破家亡,聽說死后連骨頭都被金人拿去熬油了!
但他兒子女兒卻嘎嘎生,而且大多數都健康長大!
趙煦在新世紀看史書的時候,看的咬牙切齒,也羨慕嫉妒恨——他的兒子,那個可憐的孩子,剛剛生下來,不過三個月就夭折了!
錯非喪子之痛,趙煦又怎么會在早春時節,做那么瘋狂的事情?
還不是,就想生個兒子!
“日后,我也得修新宮殿!”
趙煦在心里說。
無論怎樣,哪怕砸鍋賣鐵,也得修一個新宮殿!
像仁廟和他上上輩子那般,養不活兒子,再多功業有什么用?
趙煦沒有等太久。
約莫半個時辰后,馮景就來通報:“殿下,德妃攜兩位公主與和國公來了!”
趙煦立刻起身,迎了出去。
剛剛走到殿門口,趙煦就看到了他的生母朱氏。
哪怕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她了。
但趙煦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來了。
不同于向皇后喜愛素雅、端莊的服飾,以及崇尚儉樸、內斂的文化審美。
趙煦的生母朱氏,因為出身微寒的緣故,入宮之后,特別是受寵之后,就開始追求富貴,喜歡彰顯身份。
所以,她身上穿著的衣裳,頭上戴著的花冠,皆是華麗奢靡。
就連褙子上,繡著的絲線,也是金縷!
趙煦見著,心里嘆息一聲:“我這個母妃啊…”
“是真的不怕落人把柄!”
但,朱氏就是這樣一個人。
她的缺點,就是喜歡奢靡華貴,追求享受。
最大的優點也是如此——一個在深宮的女人,再怎么奢靡,又能花多少錢?
總比,趙煦上上輩子,后宮里那幾個天天勾心斗角,唯恐天下不亂的女人強。
所以,趙煦就由著她了。
趙煦上前一步,規規矩矩的給自己的母親磕了個頭:“兒問姐姐好!”
文字上,可以稱‘母妃’,這是禮法!也是做給朝臣和天下士大夫看的。
口上稱呼,就絕不可以亂了綱常!這是做給宮中上下,尤其是高太后和向皇后看的。
上上輩子,為君一十五年,又在現代留學十年,無論是理論還是實踐,他都不缺。
趙煦現在已經是一個成熟的、理智的甚至可以說功利到冷血的君主。
他知道,怎么做對自己有利。
也明白,該如何將權力握在手心。
就像現在,就如此時此刻。
面對著驚喜而來的母親,趙煦冷靜的如同一臺機器一樣。
注:傳說徽宗父子死后,被金人把骨頭熬油,真假不知,不過金人似乎有用貴人骸骨熬油的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