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六月丁亥(25日)。
知河南府馮京上奏:“方值酷暑,山陵兵多病死,臣權宜免覆檢,違詔書之命,乞降罪!”
詔:命工部核實,若果如此,皆免放罪!
又詔:以張茂則為永裕陵使,梁從政副之。
趙煦在知道了這個事情后,就手寫了兩張條子,送去了通見司,讓通見司的人用急腳馬遞立刻送去洛陽和永裕陵,分別給馮京和蔡確。
條子上的內容,都是一模一樣的:大行皇帝行仁布德澤被四海,朕聞今酷暑,山陵兵多病,宜當多行仁政,免傷大行皇帝之遺德!
而這兩張紙條上的內容,自然瞞不過兩宮,更瞞不過朝臣。
于是,朝野稱頌。
太師、平章軍國重事文彥博,特地上表稱賀言:陛下以仁為本,愛民如子,德被山川,躬大行皇帝之德政,推恩萬民,老臣惶恐,為社稷賀之!
文彥博的上書,送入宮中的時候,趙煦正在集英殿中的經筵課上。
范純仁坐在椅子上像看怪物一樣,看著那位端坐著的少主。
因為,今天經筵剛剛開始,少主就掏出了一本,被他注解的滿滿當當的《尚書》。
然后少主就問他了:“范侍講,朕注解的對不對?”
范純仁翻開那本《尚書》,里頭密密麻麻都是端端正正的館閣小體楷書。
尚書的每一句下面,少主都用通俗的語言,注解了一遍,偶爾還能看到一些少主的感悟。
這些感悟,范純仁覺得甚至可以被稱為:金句!
好多解釋,讓范純仁甚至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感受!
也是這個時候,范純仁終于想了起來。
經筵課,從癸未(21)正式開始以來,每隔一日就在這集英殿中舉行一次。
今日已經是第三次經筵了,但少主似乎從未,問過他和其他經筵官那些生僻字的讀法和意思。
當時范純仁以為,是兩宮早就輔導過了。
但現在,看著這本《尚書》上注解的文字和內容,范純仁知道的——少主的聰明,超乎自己的想象!
他自己自學,已經讀懂了整部尚書!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范純仁起身持芴而拜,問道:“官家,您是如何,讀通尚書之中的生僻字的?”
趙煦微笑著答道:“朕會查韻書!”
“有時候也會查說文解字,福寧殿內,還有幾本叫《字說》的書,朕也時常會看!”
說到這里,趙煦微笑起來,問道:“范侍講朕觀《字說》,其中微言大義甚多,道理無數…此必大儒所著!”
“未知侍講可知,此何人之作?”
范純仁咽了咽口水。
字說?
王安石的啊!
準確的說,是王安石和他兒子王雱的心血之作!
也是父子兩人的心血與智慧結晶!
在范純仁身旁,呂希哲已經躍躍欲試。
若不是君前,他甚至恨不得擠開范純仁來回答:“陛下,此乃特進元老、故宰相、荊國公王公安石之書!”
但他不敢!
不僅僅是殿中,御前骨朵直的禁軍,正嚴正以待。
更因為呂希哲怕他說了,回家就會被他爹把腿都打折!
不過…
“此事,我回家就要寫信給介甫相公!”
“讓介甫相公知道這個好消息!”
勉強按捺住內心的激動和亢奮,呂希哲就只聽范純仁答道:“啟奏陛下,以微臣所知,《字說》一書乃故宰相、特進、荊國公王安石之著!”
便聽少主問道:“荊國公今何在?”
“王公今隱居江寧,已不問世事矣!”
便只聽少主嘆道:“是這樣的嗎?”
范純仁嚇了一大跳,還以為下一句少主就想要召回王安石了。
好在,少主也就是惋惜了兩句,沒有再說什么。
但依舊把他嚇得夠嗆!
王安石若因為他而能回京…
范純仁知道,司馬公會連夜帶著棍棒從陳州趕回來,就是他的老泰山呂相公怕也饒不了他!
但他能怎么辦呢?
且不說,欺君乃是大罪,更非人臣所可以做的事情。
單單就是,說謊、欺騙這樣的事情,范純仁是絕對不會做,也不愿做的。
那比殺了他還難受!
趙煦卻是微笑的看著范純仁。
看吧!
這就是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的原因!
也是元祐時代,范純仁總會被人道德綁架的緣故!
很多事情,他不愿意做,但別人架著他,拿著道德大義脅迫他,讓他去做那些叫他痛苦的事情!
而在范純仁和呂希哲身后。
一直在經筵上沒有作為,被排擠到只能充當書記的蔡卞和陸佃,眼中都已經閃現出了莫名的神色!
經筵很快就結束了。
不僅僅是因為范純仁不敢再教了,也是因為,趙煦都已經把大半部尚書自己注解完了。
這還教什么?
經筵官們,各自上前道賀,然后心事重重,悲喜不一的拜辭離去。
趙煦回到大內,先到保慈宮,給正在批閱奏折的兩宮請安。
兩宮見了趙煦這么快就回來了,向太后不禁好奇的問道:“六哥今日經筵怎這么快?”
這恐怕都還沒有半個時辰吧?
算上來回,算上御龍諸直檢查集英殿內外的設施情況的時間,幾乎就是坐下去沒一刻鐘就結束。
難道發生了什么事情?
趙煦感受著兩宮的眼神,他微笑著,略帶驕傲的說道:“回母后,范侍講言,我讀書讀的太快了,他和其他幾位先生得回去好生商量一下,才好繼續教兒!”
太皇太后頓時奇了,問道:“官家讀書很快?”
趙煦將那本他注解了滿滿一冊的尚書拿給太皇太后看:“太母,范侍講就是看了兒的這些注解后,覺得須得回去商量商量了!”
太皇太后接過尚書,翻開一看,也驚訝了。
一篇又一篇全是官家的字跡。
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氣,問道:“官家,尚書之中生僻字那么多,官家如何識得的?”
便是她也未必可以完全看懂并認出尚書里的那些生僻字!
趙煦笑著看向這位太皇太后,說道:“范侍講也是這么問的!”
“那官家怎么答的?”
趙煦微笑著:“孫兒會看韻書啊,韻書上沒有就找《說文解字》,福寧殿里,還有幾本《字說》,孫兒也時常看…寫的很好,好多東西,孫兒都是從《字說》中知道的!”
說著趙煦就問道:“孫兒問了范侍講,《字說》誰人之著?”
“范侍講言:那是故宰相、特進、荊國公王安石之作!”
兩宮都呆住了。
王安石?
那個拗相公!
趙煦見著兩宮神色,不慌不忙的嘆息一聲:“可惜,范侍講言,這位故宰相如今隱居在江寧…孫兒感覺,他大抵是遇到了什么困難,或者有重病在身吧…”
“不然為何孫兒登基,他都未來汴京?”
“可惜了…可惜了!”
趙煦感慨著,兩宮都是擠出些笑容來。
趙煦看到這里,心里面就已經有底了。
這是一次火力偵查!
安全無風險的火力偵查!
事實證明,即使他在兩宮面前主動提及王安石,兩宮也不會在他面前動氣!
而這是趙煦花了幾個月的時間,堆磊起來的護城河!
畢竟…
朕這么孝順,朕這么聰明,朕這么善良…
太皇太后和向太后,又怎么舍得怪罪朕的無心之失?
為了偵查到底,趙煦故意問道:“母后,若是有空,可以和兒講一講這位故宰相嗎?”
“兒似乎從未聽說過他,更不知道他做過什么…”
“也是今天才忽然知道,這位故宰相,隱居在江寧,而且還是《字說》一書的作者!”
向太后微笑著說道:“母后有空,一定和六哥仔細說說這個大臣!”
太皇太后也擠出一點笑容,在心中她已經決定,必須召見大臣來商議這個事情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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