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負云在坊市之中行走,只是重拾當年在這里的記憶。
生命的路程如果是一條線,那么不時的回頭看看,才會知道自己是否是在原地轉圈。
所以記憶是證明一個人存在的東西。
自己的,或是別人的,都是如此。
趙負云走過青樓,他想到這里在他走之前,有一位刺客在這里落腳,也不知道現在怎么樣,是否又還在呢?
他沒有去看,這一次他來這里主要是進入幽獄之中,尋找著需要的煉器寶材。
然后,他又去了幾家之前曾經去吃過飯的鋪子里,又去吃了一回,便回到了楊小蛾所在的小廟之中。
門是開的,楊小蛾與荊青還是那個小蝶正坐在那里吃飯,趙負云進來之后,她們站了起來,正要問趙負云吃過沒有,趙負云伸手在空中虛壓,說道:“你們吃你們的,我畫幾張符。”
于是趙負云自己磨符墨,鋪開藍符紙在旁邊的一張空桌上畫了起來。
他先是畫了一張縛神符,然后思索了一會兒,將鎮魔法咒融入到縛神符之中去。
浪費了幾張符紙之后,畫出了一張鎮魔縛神符。
將兩種法意,融合在一張符紙上融合,才能夠成一個整體,讓他憑空施法的話,他只能夠先施‘敕鎮’之法,再施展‘敕縛’,而先畫好的符紙則是可以將這兩種法意融合在一起,形成一道。
再接著,他又畫了一道赤炎金符,這法符一成,那藍色的符紙居然都無法承載,直接燃燒了。
趙負云隨之作罷,這赤炎金符是他上氣海之中締結的符箓。
藍符紙無法承載,有兩種原因,一種是這赤炎金符之中蘊含的種種法意太多,藍符紙確實無法承載,第二種則是趙負云還無法將之完全的畫出來,只是心中明白而已。
在作罷之后,他開始畫很多小符箓,將自己心中會的,符紙一一畫了出來。
當所有的符紙用完了之后,他停筆,抬頭,旁邊分別站著楊小蛾與荊菁,她們都在認真的看著。
趙負云也不在意別人的學習,將符紙和符筆、符墨都收了起來。
“你們準備好了嗎?”趙負云問道。
“我們早就準備好,隨時可以進幽獄。”荊菁說道:“只是…”
“只是什么?”趙負云問道。
“只是,我們想知道,您的真實身份。”荊菁說道:“若是您不說,那我們是不可能跟您進去的。”
她的話語之中已經用了敬稱。
趙負云想了想,微微側頭,說道:“也對。”
話落,他便從自己懷里拿出兩道黃符來,其中一道是神火符,一道是鎮魔法咒。
分別遞給了楊小蛾與荊菁兩人。
當兩人分別接過這兩道符箓之時,仔細的看著那熟悉卻又獨特的紋路,心中先是疑惑,隨之震驚,抬頭看著趙負云,趙負云卻已經坐在那火爐前,手肘撐著爐邊,伸手在那里烤火。
她們在趙負云走了之后,再也沒有見過有人賣這樣的符箓,她們原先買的兩道符箓,早已經因為年久而散去了法意,成了只有符畫,而無法意的廢符,但是盡管是如此,她們也沒扔掉。
因為她們知道,這是獨家符箓,可以稱得上秘符,因為整個大盈坊市也沒有再見到過那么特別的符箓了。
“您是,負云道長。”楊小蛾驚訝的問道。
趙負云抬頭,笑了笑,說道:“怎么,不像嗎?”
他的手懸于火爐的上空,手指在火光之中揉捏著,那些火光在他的指下,像是成了絲,仿若是棉絮,被他揉成了一條條火紅的絲線,又被他放開,火絲在空中飄起,一條條的飄在虛空,竟是久久不散,形成漫天紅絲飛舞的景象。
“像,但,也不像。”楊小蛾在趙負云的目光之中,有些害羞的說道。
荊菁反而是沒有說話,她的目光在火光映照之下,閃動著莫名的韻彩。
“您的氣韻總是讓我覺得熟悉,但是面目,卻又有很大不同,所以我不敢認。”楊小蛾說道。
趙負云微笑,目光卻落到了荊菁的身上,問道:“荊菁道友還有什么想問的嗎?”
“當然。”荊菁上前兩步,深吸一口氣,說道:“道長可還記得,那天雪夜的事情?”
她這話說一出,楊小蛾有些疑惑,隨之震驚的目光在趙負云與荊菁兩人之間來回的巡看著,她心中則是吶喊般的在想著:“天啊,菁姐,難道和負云道長之間發生了什么?雪夜?”
然而趙負云卻知道,她是在證實自己的身份,畢竟修行界各種法術,讓人防不勝防。
“那天雪夜,我在鋪子里,聽到了全過程,由此也知道,荊道友是一位善良且仁慈的人,但你不必內疚與自責,正所謂,踏上修行路,生命的一半便已經交給了上蒼,而入那幽獄,另一半也交給了黑暗,無論發生什么,我們都應該認下。”
“當然,那些人的家人不愿意認,從而剝走荊道友身上的財物,那是他們的不對,荊道友只需想著,你自己,福雖未至,禍已遠矣。”
楊小蛾聽到這里,才知道,那個‘雪夜’大概是那一天晚上,菁姐來找自己的那天晚上。
荊菁朝著趙負云行了一道禮:“多謝道長開解。”
趙負云回禮。
“道長,請容我去向鐵氏三兄弟去說明一下,再回來與您一起入幽獄。”荊菁認真的說道,趙負云知道,她肯定是要去跟昨天晚上那三個男修說清楚,畢竟昨天沒有完全的拒絕。
荊菁出去之后,楊小蛾便有些扭捏起來。
她有一個師父,但是心中卻一直想要向趙負云學符法,在她看來,若是趙負云愿意教自己,自己也是可以拜趙負云為師的,只是趙負云不答應,她只能夠買一道趙負云的符箓回來,日日臨摹。
那神火符,自己的師父也都觀摩學習過。
“小蝶,快過來。”楊小蛾有些局促的招呼那位小廟童過來。
“快拜見道長。”楊小蛾拉著那位小蝶,伸手將她按下地,小蝶順勢跪拜而下。
趙負云伸手一拂,一股柔和的力量將她托起,說道:“也是有緣,我送你一道靈符吧,伱將之藏于身上,可做護身之用。”
他拿出一道靈石刻制的太虛火劫符來,說道;“劫從心起,心生怒火,你常持此符,感其中真意,可使心中雜念化為火焰焚燒,不使之擾亂心緒,久而久之,可使復歸寧心,若能領悟其中法意,于你將來筑基亦有大妙。”
小蝶抬頭,用那一只沒有被頭發遮住的眼睛,看著趙負云。
趙負云卻是看出,她的心中有著很多負面情緒,比如說自卑、恐懼、敏感、懷疑等等。
“一切的情緒,皆是心火的資糧。”趙負云說完,連楊小蛾都若有所悟,覺得,若是可以的話,她也要將自己這些日子以來涌生的紛亂念頭,都化為火焰焚燒干凈。
小蝶上前接過之后,輕聲的說道:“謝謝,謝道長賜符。”
趙負云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她只是微微的縮了一下,便沒有再動。
“去休息吧。”趙負云說完,又抬頭看楊小蛾,說道:“小蛾道友,能否說說你師父是何原因入幽獄的?”
楊小蛾被趙負云的聲音,從那種懵懵的狀態之中拉了回來,緩緩的坐在旁邊,說道:“這些日子以來,頗多人組織隊伍進入幽獄之中,而且都是紫府前輩,他們像是要進入幽獄的深處探尋著什么。”
“師父她因為是赤炎神廟的廟祝,煉了一盞辟魔寶燈,在幽獄之中可以驅一方黑暗,各種赤炎法術,在黑暗之中都有著很好的作用,所以受沖盈坊鄭氏邀請,前往幽獄之中。”
“若是別人來請,師父肯定是不會去的,只是當年師父來這里開廟之時,沖盈坊鄭氏幫助甚多,這些年來,每年的年節又一次不落的來送贈禮,所以鄭氏說要進幽獄,希望師父陪同,師父便無法拒絕。”
“這樣啊。”趙負云沉吟著,問道:“最近是不是有不少大家族的人組織隊伍進入幽獄之中?”
“是的,之前與沖盈坊鄭氏的隊伍,同一時間進去的話,還有花山寧氏,景陽路高氏。”
“不僅是沖盈坊鄭氏隊伍沒有出來,連花山寧氏,與高氏的的人也沒有出來,所以現在他們又組織第二批的人進去。”楊小蛾說道。
“菁姐并不想跟著他們一起進去,覺得他們可能去的太深入了,所以想自己組建一個小隊伍進去,本想邀請那鐵氏兄弟的老大,但是鐵氏三兄弟卻已經受鄭氏所邀請,反而喊著我們一起加入。”
“哦,我們不管他們,我們只管我們自己的,若是有危險,我們便退出來,我只是進去尋找一些寶材用以煉器,但并不強求什么。”趙負云說道。
他能夠感受到楊小蛾內心深處的擔心,她顯然也擔心趙負云是和那些人一樣,要進入幽獄的深處。
洛都附近雖然有十余座赤炎神廟,但是如果有著這么多的隊伍進去,那些世家組織隊伍的話,一定會邀請那些赤炎神廟的廟祝,可見,此時赤炎神廟的廟祝是非常緊俏的。
楊小蛾亦是筑基修為,肯定煉有燈類法器,在幽獄之中是很好用的,一定會被人邀請——
荊菁去曬谷場,向那鐵氏兄弟說明,自己不與他們一起進入幽獄,同時也向鄭三公子表達歉意。
鐵氏兄弟雖然是在洛教頗有名氣的散修,但是荊菁主要是要向鄭三公子解釋的。
她長期生活在這里,當然知道鄭氏在這洛都的份量,不敢有得罪。
關于她的情況,鐵氏兄弟中的大哥,鐵大見到了鄭三公子,將情況說了,鄭三公子眉頭微皺。
他長眉入鬢,是一個看上去很英俊的青年,不過,兩眉似劍,卻又給人一種不太好說話的感覺。
“這個荊菁倒沒有什么,一個土金兩性筑基的修士,善劍法,近年來又常以劍盾迎敵,廝斗之時,常沖于最前方,頗為英勇。而與之一起的,還有就是霞光廟楊霞的弟子。”
鐵大說到這里便止住了話頭,他知道,鄭三公子一定知道楊霞的弟子是誰。
“哦,她們是為什么拒絕?”鄭三公子低頭看著手中的地圖,隨口問道。
“她們要與別的人進入幽獄之中。”鐵大說道。
鄭三公子抬頭,疑惑的問道:“別的人?誰?”
“一個外鄉人,看上去氣度不凡。”鐵大說道。
“我鄭家,逢年過節從未少過霞光廟的禮敬,她們知道我鄭氏要入幽獄,卻拒絕了我,反而與外鄉人結契入幽獄。”鄭三公子說到這里,凝視著鐵大,說道:“你說,她們這是為何?”
“在下不知。”鐵大謹慎的說道。
“雖說,我已經從齊云山請了赤炎教派的人來,但是那楊小蛾這樣做,是沒有道理。”鄭三公子說道。
“那,要不要喚她們過來?”鐵大小聲的問道,他知道,鄭三公子雖然向來講究禮數周道,但是若是被人拒絕,或者是他覺得有人對他無禮了,那一定會讓對方付出代價的。
他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人活在這世上,與人打交道,講究的就是一個禮數’。
“人活在這世上,與人打交道,講究的是一個禮數。我不曾虧待過霞光廟,楊小蛾是楊霞的弟子,亦有得享善待,若是她不入幽獄倒也罷了,既然要入,卻不與我一起,那這便是無禮。”
“你去一趟霞光廟,跟那楊小蛾說清楚,就說要跟著我,我會幫她找回失陷其中的楊霞。”鄭三公子說完,又低頭看手上的地圖,那地圖上面有三個字——幽獄圖。
鐵大出了門,來到荊菁的身邊,說道:“回霞光廟吧,三公子有話跟楊小蛾說。”
荊菁臉色微變,說道:“可否讓我向三公子當面致歉?”
“沒那個必要。”鐵大直接拒絕道。
荊菁眉頭緊皺,她看了看那個鄭三公子所在的屋子,她相信自己的話對方能夠聽到,但是對方沒有讓自己進去,顯然確實不想跟自己說話。
她的心不由的吊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