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驕陽似火。
四九城,米糧胡同。
古家會議室內只開著風扇,并未降低多少酷熱,但屋內的氣氛卻幾乎降到了冰點。
煙霧繚繞背后,是古老一張嚴肅的臉,在他兩側,董老和劉老同樣表情肅穆。
而會議桌的兩側,一邊是秦大雪為首的計委成員,但只有一部分,數量也很少。
另一邊,則是正務院下諸多部門的負責人。
用劍拔弩張來形容氣氛可能有些過了,但也跑不了針鋒相對!
雖然人數上居于弱勢,但秦大雪絲毫不懼,眼眸中平日里親和的目光盡去,滿是凌冽之色,語氣冰冷道:“我沒有否認國企的功勞和面對的客觀問題。知青回城再加上陸續接回城的老婆孩子,總數已經突破四千萬。這些人中一部分安排進了體制,更多的安排進了企業,辦三產來收留他們。這些,都成了企業的包袱。
這些是事實,但口號也喊爛了,他們吃了點虧,怎么不說說國家給了他們多少正策,給了多少資金,給了多少貸款,包賠了他們多少虧損?
各位都是出國考察過的,哪一個國家,能給予那么多企業近乎無限制的輸血支持?哪個國家給得起?!
而改革開放后,如雨后春筍般出現的民營經濟產生的競爭力,居然讓當了多少年大老爺的國企們如鯁在喉。
告狀信雪花一般送進了四九城,急迫要求上面對投機倒把展開嚴厲打擊…
而驚慌失措的一些人,似乎也找到了“罪魁禍首”,準備開刀問斬。
改開以來的第一次全國宏觀戰略上的調控開始了…
就是要以鄉鎮企業的項上人頭,來回血國企。
現在各地的報紙上都已經在吹風了,控訴鄉鎮小企業的“惡劣罪行”。
一時間,山雨欲來風滿樓。
秦大雪卻堅決不同意,她給出的辦法是將改革的重點放在物價管理體制改革和流通渠道的改革方面去,逐步取消行政定價制,建立商品市場和金融市場。
面對當下的困局,則應該精兵簡政,壓縮財政支出,特別是對國企的補貼。
正務院財經小組副組長趙遠謙沉聲道:“秦副主任,國企的改革必須加強集中統一,這是取得共識的,特別是取得眾多國有企業一致贊同的,你不必再談了。至于當前的困難…你的意思是,還要進一步壓縮企業扶持?你知不知道,部分國企工廠現在都困難成什么樣了?伱知不知道,在現在的物價水平下,目前工人的待遇如果不漲反跌,將會給工人階級的生活造成多大的影響?我看你這是脫離實際,唯恐天下不亂!”
秦大雪聞言,憤怒之情不加遮掩,一拍桌子大聲質問道:“工廠的實際是實際,農村的實際就不是實際了嗎?口口聲聲實際,你下過農村沒有?你是全國人民的財經副組長,不是只負責城里人的死活!
工人們吃不得苦,就讓鄉鎮企業吃苦,就讓農民吃苦?
人人都想進城吃商品糧,城里人人都想進廠端鐵飯碗,進了廠,就能生老病死一條龍,夏有夏衣冬有襖,吃飯看病廠子全包,至于廠子是虧損還是盈利,都毫無關系,反正有國家兜底。
再去農村看看,累死累活十年都添不了一件新衣者比比皆是,這叫不叫唯恐天下不亂?
工人階級,代表的應該是先進的生產力,不是代表人上人,更不應該是社會主義的新貴族!
哪個覺得待遇減了活不下去,分他三畝地,給他生產資料,讓他去勞作,憑本事吃飯。
生在城里就高人一等吃不得苦種不得地了?這還是新中國嗎?
如果靠從土地上壓榨高福利生活待遇,那么早早晚晚,國企員工有還債的一天,那時的痛,只會比現在痛苦十倍百倍。
到時候出的亂子只會更大,這個責任,誰來負?!”
秦大雪身旁的一個五十多歲的女干部嘆息一聲,幫忙找補道:“秦副主任的意思是,既然是起步階段,都難,都苦,那么就不能只苦農民,只苦鄉鎮企業。要苦大家一起苦,咬緊牙關挺過去。挺過去后,待遇還會再提起來嘛。
現在不是過去了,已經改革開放了,民營經濟是我國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國家經濟出現的新生活力。現在剛剛出現苗頭,這個時候如果突然從上面往下嚴厲打擊…倒春寒是要凍死莊稼苗的。”
秦大雪緊跟著繼續出擊道:“國企的困難是客觀的,包袱重,也是有功勞的。要實事求是,部分國企發展的不好到底是什么原因你們不清楚嗎?天天喊實事求是,你們實事求是的結果就是說是民企哄抬原材料價格,擾亂了市場機制?
我們現在的確可以出文件,調回頭走幾步,可這樣能真正解決部分國企生產力低下的問題?
什么都解決不了,只會阻礙千辛萬苦才打開的局面!
并且,讓一些企業繼續習慣性的靠正策靠伸手來活命。
那么豐厚的福利,進了廠子生老病死都管,背后的代價是什么?
現在還只是開始,如果不剎車,面對他們的畏難,面對他們以穩定為由打壓競爭對手的要求做出讓步,那么這個雷,早晚要變成大雷!
這樣縱容下去,也絕對不是對國企真正負責的做法!”
這番話簡直就是左右開弓,用辛辣的事實,連續打了對方十幾記耳光,并且一把揭開了許多過去提都不敢提的面紗。
財經小組的干部簡直驚怒,怪不得都說這個女電母被曹老慣的無法無天,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什么話都敢說。
放在幾年前,這些話已經夠殺十回頭了!
“秦副主任,你…”
“好了,今天的會就開到這,秦雪同志留一下。”
就在正務院那邊憤怒的想要反駁時,古老忽然開口說道。
一場碰頭會不歡而散,會議室里除了古老外,就只剩下面色嚴峻的董老和劉老。
而這兩位老人,是站在正務院那邊,贊成剎車的。
不過或許是對待女同志,劉老語氣稍微和緩一些,卻依舊嚴肅道:“秦雪同志,你的意見是有道理的。但是,你沒有實事求是的去考慮實際問題。”
秦大雪并沒有因為老人的威望而畏縮,直面道:“劉老說的實事求是,應該還是擺客觀困難,我能理解。國企是國家工業的基本盤,亂不得。幾千萬知青的生計不解決,要造成巨大的混亂問題,只能先苦一苦農村。但是劉老,從建國以來您就和董老一起輔助丞相主管經濟,您一定清楚,即便國企的困難是事實,但打壓剛剛活躍起來的鄉鎮企業民營經濟,絕對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國企的領導們如果不行…”
不等她說完,一直沉默的董老忽然開口,用青浦鄉音緩緩說道:“秦雪同志,我想,你的辦法是先對國企領導改革,做不出成績就換頭頭,是吧?”不用秦大雪回答,他就看著秦大雪語氣深沉道:“我同意。可是,你從哪去找那么多懂經濟的干部來換上?如果我們真的有那么多像你一樣懂經濟的干部,我們還在這商量什么呢?我們是舍不得斬馬謖嗎?如果真有那么多人才,我現在就掉頭回家,可以放心的去頤養天年了!”
人才斷層,絕不只是在科技領域。
秦大雪聞言面色一變,道:“董老,我不是這個意思…”
古老將最后一口煙吸盡后,用力將煙頭摁滅,看著秦大雪笑了笑,道:“秦雪同志,我其實是同意你的意見的,遇到問題,就應該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不能從旁邊拉過來,拆東墻補西墻。你的想法很好,國企的改革,也一定是要進行的,含糊不得!不然就要像你說的,早晚要還賬,還要還大賬!可是呢…”老人嘆息了聲,雙手攤開,面帶苦笑道:“沒有辦法啊!董老說的也是客觀事實,沒有人!我們從哪找那么多懂經濟的干部,去更換那些思想至今解不開的國企領導?
國企,終究是國家經濟的基石,亂不得。
我啊,和你一樣,也是出了名的急性子,但是在這個問題上,確實急不得。
如果說,過去那十多年沒有耽誤,沒有把斗爭當成綱領,而是以發展經濟為重,那么至少我們已經培養出一大批懂經濟的干部。這個時候就可以像你說的那樣,不換腦筋換頭頭。
可是現在,你要理解啊。”
秦大雪動容道:“古老,我理解。所以,我并沒有急迫的希望立刻進行國企改革。但是,要給農村留些活力,讓農民休養生息,這也是在培養市場潛力啊。
現在城市里一個學徒工,一個月工資是二十二塊,正式工起步就是三十六,只要全勤一個月還有五塊錢的獎金,就是四十一塊。一個家庭一個人上班,就足以養活一個五口之家。農村呢,全家老少一起上陣,拼了命的勞作,粗糧吃飽都難,別說吃白面了。
為了防止勤勞能干的農民進城造成競爭壓力,正務院還下發了文件,嚴禁農村人口進城務工…這絕對不是正理。
這么巨大的差距,早晚是要出大問題的。國家終有一天承擔不起這么多人的高福利,我們不能等到這顆親手埋下的地雷炸的我們粉身碎骨的那一天!”
古老聞言一頓,又點了一支煙,大口吸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好吧,鄉鎮企業的事,確實需要再議一議。”
劉老都看不下去了,對秦大雪苦口婆心道:“秦雪同志,你就不要逼古老了。工人是我們讜的基石,現在又是改革發展的重要關頭,出不得亂子啊。改革并不是一帆風順的,面對的阻力有多大你應該是最清楚的,對你喊打喊殺的聲音最大。真讓那些人抓住小辮子鬧騰起來,局面到時候會更不利。所以這個時候,工資只有往上漲,沒有降的余地。如果威信動搖,改革開放更加進行不下去。
改革開放的最終目的,一定是要達到共同富裕的。但是,國家沒有足夠的資金資源,也只能先允許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在工人和農民兩部分群體中,你說說,更容易先讓誰富起來?當然,我說的富,是他們自身創造價值,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靠輸血,所以一定要改革。但國企的改革,總要有個過程。”
秦大雪沉默稍許后說道:“我明白了,但是,古老、董老、劉老,并不是因為我是農民的女兒,是做農村工作起來的,所以才總是替農民說話。我始終認為,改革開放想要獲取成功,終究還是要挖掘出農村的潛力。”
見工作終于做通了,劉老笑道:“明白明白,沒人會說你秦雪同志有私心。這一年你的工作成績,大家是有目共睹的,非常出色。”
秦大雪搖了搖頭,苦笑道:“出色…只是在領導下,中規中矩的做了些本職工作。
我以前是在基層工作,即便后來進入京城市工作,也終究還是一小片地方。現在在計委工作,才能感覺到上面的壓力到底有多大。手心手背都是肉,先后取舍的安排,太難了。
所以,由衷的希望您三位一定要保重好身體,不然我們這些年輕人確實還扛不起。有些抉擇讓我來拍板,我真是…火候不夠,差的太遠。”
這不是馬屁之言,因為農村問題,將來這三位不知要背負多大的罵名。
而她這樣子向組織匯報思想動態,交交心,絕對是非常有必要的,也是組織一直以來大力提倡的。
果然,聽她這么說,三位老人都笑了起來。
古老笑道:“我們的身體都還好,還干的動。所以你不要怕,還要繼續輕身上陣。不過秦雪同志,你也注意休息啊,調整好心態。確實是太委屈農村了,我們有愧。但總得來說,改革的進程,還是如火如荼的,是有成績的,是不是?只要能盡快的把經濟發展起來,那就能早一點回報農村!”
秦大雪點點頭道:“一年的發展,頂過去十年都不止了。如果不是人才斷檔的太嚴重…算了,我們讜人,不提如果。”
董老都笑了,他看得出,這個女同志在他們跟前是真沒什么緊張的,這樣好,心底無私,自然不怕。
他看著秦大雪道:“秦雪同志,雖然你是計委的副主任,不過,也應該有統籌全局的眼光了。我問你,對于港島的問題,你有什么想法?”
劉老補充了句:“現在鬧的沸沸揚揚,有不少同志建議接受英方提出的,治全換主全的建議,以保改開大局。你怎么看?”
秦大雪一臉的無法理解,道:“我都不知道這件事有什么好爭議的?哪個提出這樣的建議,那就讓他去續簽!續簽晚清正府李鴻章簽過的不平等條約!”
聽著這殺氣騰騰的話,古老哈哈大笑起來,對董老、劉老二人道:“你們看看,你們看看,這才是明白人吶!說的好啊!明天,我就用這句話來回應那些人,還有那些記者。哪個想去簽,那就由他去簽吧!”
劉老揉了把臉,笑的不行,道:“秦雪同志啊,怪不得曹大姐那么操心你,你這也太不怕得罪人了。你還是說點好話,勸古老把這話擔起來吧。不然啊,我看曹大姐又要愁的睡不著覺了。”
秦大雪一下不好意思壞了…
董老看著也呵呵直笑,古老笑道:“哦,那我還是自己扛起來吧,不然回頭秦雪同志挨了罵,曹大姐還來找我,怪我說漏了嘴,啊?哈哈哈!”
九龍,公屋區。
看著拿著榔頭“鐺鐺鐺”的修沙發的富貴,夏天美目露遲疑之色,欲言又止。
廚房方向,小七正和周慧敏一起做魚。
但兩人的刀工,實在不敢恭維…
好在富貴很快收拾好周家的舊沙發后,徑直走到廚房笑道:“我來吧。”
小七和周慧敏忙讓到一邊,然后就看到富貴嫻熟的用菜刀將一條三斤重的鯇魚收拾利索,將準備好的魚切成大小均勻的魚塊,用適量的生姜、小蔥、料酒和食鹽腌制,在腌制的過程中準備料頭,將干辣椒切成段,生姜、大蒜切片,放在盤中備用。又起鍋熱油,油熱后下入料頭,再加入一勺豆瓣醬炒香。炒出香味后下魚塊…
動作如行云流水,有些賞心悅目。
鍋里的味道,也香氣四溢。
看著他的身影,夏天美陡然驚覺,這…已經不像是小孩子了啊。
然而這個時候富貴剛好做完菜,轉過身來看著夏天美嘿嘿憨笑道:“夏阿姨,我做好了,我和妹妹得回家做作業了,不然大媽媽和大姨要教訓我們的。”
看著這乖巧中又有些頑皮的笑臉,夏天美啞然失笑,心里還怪自己多想了,這分明就是一個身高長的有些快的孩子,她忙道:“不行不行,阿姨煮了好多飯,富貴啊,你和小七留下來吃完飯再回去。我給你大媽媽寫一封信,就說是我非要留下來請你們吃飯的。”
富貴聞言,肖母的眼睛彎成了月牙,嘴巴咧開…
夏天美見了哈哈大笑起來,喜歡的不得了,周慧敏在她背后,也抿嘴笑著白了富貴一眼。
四個人擠在一張小飯桌邊吃,見富貴吃的狼吞虎咽,夏天美反而很高興,雖然平時她非常注意糾正女兒的儀姿,這樣才不會在外面讓人笑話。
夏天美飯量很小,吃了一小碗飯后,就看著孩子們吃,還給富貴添了碗湯放下。
等吃了差不多了,她才終于問出口之前一直藏在心里不敢問的話:“富貴啊,現在好多報紙都說你們家在外面炒期貨炒股虧了好多錢,現在還把所有的家業都抵押了,連你們家住的屋都抵押給花旗銀行貸款了,要不要緊喲?”
富貴咧嘴笑道:“夏阿姨,要是我們家賠完了,我能到你家里吃飯么?”
夏天美:“…”
估計是怕嚇壞夏天美,富貴忙道:“不吃那么多,不吃那么多!”
小七笑的不行,道:“三哥,你一頓吃夏阿姨和薇薇安三天的飯,夏阿姨養不起你的!”
夏天美也看出是開玩笑了,笑道:“真要是沒飯吃,養不起也得吃啊。”
富貴感動壞了,連連點頭道:“夏阿姨,我一定不多吃!”
周慧敏提醒道:“差不多可以了呢。”
富貴神情一斂,認真道:“夏阿姨,您就放心吧。去年的時候,報紙還不是天天衰我們家?他們是真的好壞,都是鬼佬的走狗!我們家孩子剛懂事的時候,爸爸就帶我們去看過賭鬼的家,賭鬼的孩子,告訴我們邊個敢賭,以后就會變成那樣人不人鬼不鬼。所以,我們家是不會賭的,只是正常的商業運作而已。”
小七笑嘻嘻道:“就算真賠了也不要緊啦,我爸爸是醫生,媽媽們也都會做生意,哥哥們也能做事了,還可以從頭再來嘛。”
富貴點頭道:“對!我力氣很大,去碼頭當苦力,也能賺錢幫家里的。”
夏天美一下感動壞了,夸贊道:“富貴真是好孩子!”
等富貴帶著小七告辭離開后,夏天美感慨道:“李醫生家里的教養真好,那么小的孩子,心就這么正。唉,要是將來我女婿也能這樣就好了…”
周慧敏一下都懵了,俏臉大紅道:“媽咪啊,你說乜啊!”
夏天美看她一眼,擺手嫌棄道:“欸,我也就是發發神經,癡心妄想一下而已。你還是老老實實的念書,將來找份好工作能養活自己,再找個本分的普通人拍拖結婚,平平安安的過一輩子我就知足了。”說完還搖了搖頭。
自家老媽看閨女,通常是帶著丑三分的濾鏡的…
周慧敏氣壞了,瞪了自家老媽一眼,心里也是氣呼呼的,發狠道:早晚讓你大吃一驚!
一九八一年,七月一日。
港島股市踏上了有史以來的最高峰:1810點。
距離七四年十二月十日的150.11,七年時間翻了十倍不止。
什么概念呢?
大A…
算了,還是不提它了。
總之,整個港島再次處于癲狂狀態。
持有鈔票不如持有股票,無數人恨不能連老婆都抵押出去,借錢炒股。
然而,當所有人都以為會不用上班就可以繼續大發橫財時,遙遠的四九城的一則新聞,卻如一盆冰寒徹骨的冰水一樣,傾倒在了港島股市頭上。
不存在治全換主全的說法,回歸,就是徹底回歸!
哪怕后面還跟了句保持五十年社會制度不變,但是依舊沒用。
僅僅一天時間,股市狂跌三百點,掉到了一千五百點。
第二天,再跌五百點,居然差點跌破一千。
無數加杠桿炒股的人,虧的只想跳樓。
好在,港府緊急出面,表態會繼續努力和北面溝通,談判還未進行,請市民勿要氣餒失望。
然而股市在第三天開盤拉升了兩百點后,又開始緩緩下跌,似乎在等待最后的消息…
“好可惜啊,明明預判會跌,卻不能做空一波。”
青衣島莊園內,李幸、何萍詩兩人陪著李源在臨海棧道上散步,何萍詩惋惜說道。
李源笑了笑,沒說什么。
李幸道:“咱們家身上北面大陸的色彩太濃厚了嘛,如果讓人知道大唐提前做空,匯豐那邊一定會挑起民意來對付我們,甚至會舉報我們惡意做空,沒必要。爸爸,包括怡和洋行、會德豐洋行在內的諸多老牌洋行都已經公開宣布,如果大陸堅持收回治全,他們會立刻遷移出港島。現在各方主流報紙都在大肆報道大陸的經濟危機,幾千萬工人,現在都只能上半天班,說如果港島被這樣的人管理,港島分分鐘都會垮掉…”
上半天工是事實,工廠擠進去了幾千萬人,哪有那么多生產工作去做。
可不收,這幾千萬知青就是更大的問題。
現在四九城工人體育館里關的都是人…
這一塌糊涂的局面,確實加重了港島這邊的擔憂和排斥。
別說本來就心向發達國家的人,就是李幸看到大陸現在的情況,心里都有些打鼓,擔憂改革的前途。
實際上,大陸上面的一些級別不低的干部,自己都心驚膽戰,看不到希望…
見李源依舊不吭聲,何萍詩小聲道:“爸爸,北面會不會改口啊?這么大的壓力下,萬一…”
狂喜了才三天,她就患得患失起來。
現在港幣匯率已經開始下滑,如果北面改口,答允了治全換主全,那可就糟了。
李源哼哼一笑,道:“不用想那么多…胖胖,你和湯圓辛苦了半年多了,頂著那么大的壓力,接下來一年多的時間里,好好休息吧。兩邊談判之前,沒什么好擔憂的。安吉爾已經懷上孩子了,九月份就要結婚,你們倆也準備一下。”
三月份的時候曹永珊懷上了孩子,現在都已經四個月了。
不過李家和曹家都沒準備大辦,曹家那邊是因為曹永珊的老豆是個犟種,知道自家女兒和賭王女兒要一起嫁給李幸后,死活不同意。
李家這邊嘛,則是因為李幸、曹永珊和何萍詩商議好的,都不準備大辦,尊重照顧彼此的體面…
李幸對何萍詩笑道:“爸爸都這么說了,我們接下來就休息一段時間吧。”
兩人還沒走,就看到趙雅芷的車開進了莊園,在車位上停穩后,趙雅芷走了過來,兩邊打了招呼。
何萍詩不客氣,上前摸了摸趙雅芷的臉羨慕道:“怎么回事啊,還越長越漂亮了?沒道理啊…”
馬上快三十歲的人了,居然越長越美,沒天理!
趙雅芷“哎呀”了聲,氣笑道:“你這個名門貴媛,就知道欺負我。”
何萍詩氣呼呼道:“我是羨慕你啊,靚女!”
趙雅芷笑了笑后,同李源招呼道:“爸爸。”
李源點了點頭,道:“最近工作辛不辛苦?”
趙雅芷繃不住笑道:“工作不辛苦,就是應對方小姐的八卦很辛苦。她這幾天每天都問我,你們家是不是知道內幕,是不是從一開始就知道股市會跌匯率會跌…”
李源笑道:“之前家里把TVB股份拿去抵押,邵六叔和她不是還很生氣,大發雷霆么?”
趙雅芷心有余悸道:“那段時間他們真的好生氣,我都好幾天不敢去見他們。”
李源笑道:“沒關系,會有他們給你賠禮的時候。”
趙雅芷忙道:“不用啊不用啊,爸爸,六叔和方小姐對我很好的,也一直在用心教我怎么做事。他們只是太看重TVB了,才有些著急。”
何萍詩哼哼道:“著急也不能欺負你啊!”
兩人如今也算熟了,趙雅芷“哎呀”了聲,道:“你別火上澆油了!”又對李源道:“爸爸,六叔想問問你,今年有沒有時間…”
李源哈哈笑道:“他和金鏞還記得華山論劍么?”
趙雅芷抿嘴笑道:“六叔說,爸爸您越來越有傳奇性了,查生封筆多少年了,現在都有想再次動筆的沖動。”
李源搖頭道:“可別。我們家作風一貫低調,那么張揚的事是不會去做的。再說,李家又沒做空港股,有什么傳奇性的。”
“噗嗤!”
何萍詩沒忍住笑了起來,趙雅芷也抿嘴笑的一臉花開。
這還低調呢,攪動整個港島風云變幻。
半年前就來過這么一回了,得,這才剛過半年,居然又來了這么一回!
不過低調些也好,現在港島炒股的沒有不恨大陸的…
在他們看來,什么民族大義,什么中國、英國的,都蒲他阿母的沒有他的股票重要。
這還只是開始,等真正錘頭落地的那一刻,越來越多洋行拋售資產,越來越多精英們選擇離開港島移民出去,股市、樓市暴跌,甚至剩余價值還不及他們的房貸高時,罵的人只會更多。
李家這個時候也確實需要低調些…
李源對趙雅芷道:“明天告訴邵六叔,十月我們去爬華山!”
趙雅芷小驚喜道:“爸爸,我也去嗎?”
李源笑道:“嗯,這次就我和三位媽媽,再加上你帶上吉祥、如意。你拍照技術好,到時候多拍幾張。”
趙雅芷高興點頭應道:“嗯!”
何萍詩大為嫉妒道:“爸爸!我也好想去啊,我也有讀金鏞的…”
李源笑道:“那你和湯圓自己商量,反正他是離不開的,安吉爾有孕在身。你要愿意自己去,就跟你媽說去。”
何萍詩沮喪道:“算了,這次丟下他們兩個自己去玩,等我懷孕的時候,恐怕也要被拋棄。”
趙雅芷幸災樂禍的咯咯笑了起來,然后被何萍詩追攆著跑去了別墅。
李源看著李幸又叮囑了句:“不管誰找你,現在都不是投資港島買入港幣的時候,遠不到火候。”
李幸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道:“爸爸放心,這半年來我們本身也一直在日本拿地,還將一部分資金投入日本股市。我們有恒生銀行做遮掩,外界只能知道一個大概,并不清楚大唐到底還有多少資金。我就說都投資出去了。”
頓了頓,又笑著問道:“爸爸,我們什么時候可以收網?”
李源拍了拍兒子的肩膀,道:“還遠不到時候。先好好享受一年假期吧。”
九月,李幸和曹永珊在青衣島莊園內舉辦了一場比較簡單的中式婚禮。
除了李、曹兩家外,接到邀請的只有嘉道理家族,和梅長寧。
雖然曹永珊的父親沒有出面,但她媽媽和爺爺、奶奶都到了。
曹家人絲毫不覺得怠慢,大唐集團眼見就要成真龍了,李幸這個年紀就執掌如此龐大的一家公司,前途不可限量。
而曹永珊能成為李家的長房長媳,愛有所得,還懷有身孕,將來就是港島第一流貴婦。
區區婚禮簡單一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再說,也不算簡單了。
港府方面雖沒人來,可蘭開斯特家族的繼承人來了。
除此之外,梅長寧的身份曹家也是清楚的,更何況,梅長寧還帶來了分社的重要人物。
雖然只是喝了杯酒就走了,但這個面子真不小。
至于喬興和榮志堅只能算搭頭…
看著小心攙扶著曹永珊跪下,自己又跪下磕頭的兒子,婁曉娥的眼淚啊…
十七年前帶著四歲的兒子從大陸倉惶出逃來到港島,仿佛從那一年起,兒子就長大懂事了。
愛護弟弟,幫助媽媽,努力學習,努力練武。
即便是父親來到后,依舊更加努力,早早就成了家里的頂梁柱,幫助父母將那么大一家公司打理的井井有條。
可她還是沒有想到,兒子會這么早就結婚。
兒子結婚后,就不再是她一個人的了…
不過看到佳兒佳婦能結成良緣,終究是喜事。
接過媳婦奉上的茶后,婁曉娥送出的是一枚皇后寶璽。
李源送給兒子的,則是一把永樂寶劍!
內種寓意,讓曹家人會心一笑。
等孩子們鬧哄哄的跑去大浪灣十號,大哥的莊園里鬧洞房后,一場不算盛大但足夠隆重的婚禮才算結束。
“你看我干嗎?六月份我給你們打電話,讓你們出手股票,賺的夠多了。你們嘴上答應的好好的,結果非但不出,還加持了些,現在好了,一朝回到解放前。這能怪我么?哈哈哈!”
忙碌了一天,送別曹家人后,看著跟在屁股后面的兩個“怨婦”,李源笑的非常暢快。
還別說,人的內心果然都有陰暗處。
看不聽勸的叼毛倒霉,果然爽利!
梅長寧也看著李源笑,道:“財帛迷人眼,更迷人心啊。回過頭來想一想,我們確實活該,也可笑。”
他們居然都栽進去了…
不過也是好事,正好能印證李家確實沒什么內幕消息。
李源更開心了,哈哈笑道:“別,你六七月都在四九城呢,不在港島。”
喬興叫屈道:“我也不在啊,送我老婆孩子回去了。為了跑三里河挨你們家近點弄套合適的房子,我費了老大功夫了。你們說說這叫什么事兒?我閨女打著要回去孝敬爺爺的名號,非要回京城去讀書,卻不跟老爺子住一起,跑到源子家附近找房住。這是在剜我的心啊,心灰意冷了,心灰意冷了!”
李源沒有接茬,六兒子早慧,他的事李源不會過多去干涉的。
雖然有喬興的轉圜,不過榮志堅還是灰頭土臉道:“是我財迷心竅,沒有聽李醫生之言。”
李源納悶道:“你就沒跟家里打聽打聽?”
榮志堅臉色更郁悶了,卻有苦說不出。
梅長寧給李源使了個眼色,李源明白了,得,敢情這位家里居然是選擇讓步的…
榮志堅覺得他必須為父親解釋兩句:“現在的決策是,五十年內不動搖,保持一切制度不變。五十年后,也沒必要再變。加起來,和英方請求的九十九年,沒什么本質的區別…”
李源生生氣笑了,和梅長寧對視一眼,梅長寧輕嘆一聲,卻也沒說什么。
現在還是非常倚重榮家的,往后再看吧…
李源笑道:“你都知道背后是鬼佬在推波助瀾了,又何必在意一時?等風云抵定后,經濟重新熱起來,一切也就好了。”
梅長寧欲言又止,但李源終究沒有再說什么。
別說他現在不準備下場,就算現在下場了,憑他一己之力,也根本改變不了當下紛紛擾擾的大勢。
倒是臨別時,對向他請教的榮志堅給出了點意見:“堅仔,以后最好別碰金融了,你不行的。”
畢竟是未來一天虧掉一百五十億的主,嘖嘖。
榮志堅:“…”
友情推書,紅樓賈恩侯。
嘖,雖然我個人不大喜歡賈赦,但畢竟賈環都寫過了,也別瞧不起賈老漢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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