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院長,吳階平。
先在蘇格蘭人開辦的小河沿醫大讀書,后又考去美國圣路易斯華盛頓大學醫學院心胸外科。
新中國以來第一批科學院生物學部委員,也就是后世的中科院院士。
心胸外科,心血管領域的頂級專家,開創了中國的心胸外科!
醫學界大佬級的人物。
一生投身于心血管疾病領域,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總之,在國內醫學界,是一面旗幟,也是一座山頭。
看到外科系主任孫牧民滿臉喜色的前來報喜,素來嚴肅的他問道:“什么喜事?”
孫牧民高興道:“吳院長,您還記得李源么?”
吳階平沉吟稍許,仔細回憶了下,道:“是施今墨夸過的那個旁聽生吧?怎么了,遇到什么困難了嗎?不對,你是來報喜的。什么喜啊?”
孫牧民道:“大慶發現了油田,石油部組織大會戰,因為水土不服大量工人生病,所以向京城求援,抽調了不少醫生過去。李源是軋鋼廠的醫生,因為針灸相當有水平,所以也過去了。去了后,第二天就遇到了一個病人…”
他繪聲繪色的將李源救治張萬才,并推廣心肺復蘇法的事說了遍。
最后道:“這封信是咱們醫學院派去的齊翔杰三天前寄到的,他說經過他實際驗證后,發現這個法子在急救方面的確有意想不到的妙用!我到急診科去坐了三天診,遇到了五例心臟驟停的病人,經過心肺復蘇搶救,三例搶救過來,另外兩例是因為救援時間超過了四分鐘的黃金救援時間。”
吳階平將孫牧民手中的信接過來看,待看到急救法出自張仲景的《金匱要略》時,他又仔細回想了下,隨即緩緩頷首。
將信看完后,他靜坐稍許后,感嘆道:“中醫雖良莠不齊,謬誤頗多,但也確實有獨到之處。了不起,了不起啊。這份急救方案要整理一下,再在臨床上好好驗證一番…”說到這里頓了頓,老人惋惜道:“可惜啊,現在兩大霸權國家都在封鎖咱們,不然就憑這個,可以發表一篇極好的文章,這是中國人在心肺胸外領域取得了成果。”
孫牧民道:“齊翔杰一共來了兩封信,一封是學術上的,一封是他在大慶的生活工作匯報。吳院長,他提到的一件事,我覺得還是得留意一下。”
見他說的有些凝重,吳階平問道:“什么事?”
孫牧民將信中所述,李源和黃超民一行人之間的矛盾沖突說了遍,最后道:“齊翔杰這個人您是了解的,老實本分,從不和人爭執…”
吳階平哂然一笑,道:“不然去東北支援的任務,也不會落在他頭上。”
孫牧民老臉一紅,無奈苦笑道:“總要有人去啊,別人提議他,他又不推辭,沒有法子。”
吳階平微微搖頭道:“但不能總讓老實人吃虧,今年的評優,必須有他。”
孫牧民忙點頭道:“這個必須!”又繼續道:“那您看同仁的黃超民還有阜外的張建業他們遷怒李源的事…雖然李源只是旁聽生,但也是咱們第二醫學院的學生啊。好幾個教授都對他特別欣賞,別的不說,多年堅持免費行醫,收點糧食也都散給烈屬,這是個好孩子啊。您和施今墨獎生公還是好友,李源被人欺負了,咱們要是無動于衷,將來見面都不好說話。”
吳階平聞言啞然失笑道:“孫主任還是喜歡斗爭,咱們和同仁、阜外的那些小矛盾,不必放在心上嘛。”
孫牧民忙解釋道:“我不是放在心上,是他們欺人太甚!從外面進來的手術設備就那么點,我們先打的申請…”
吳階平擺擺手道:“不說這個了,國家艱難,咱們內部不要亂。這樣,這兩天我去臨床走一走,驗證一下這個心肺復蘇術。如果確實可行,就召開一次醫學會議,推廣一下。到時候你提個建議,這個法子就叫李源心肺復蘇術吧。”
孫牧民嚇了一跳,道:“這個名字?我提沒用啊,他們肯定不同意。”
吳階平笑道:“當然不會同意,其實也不好真用這個名字,那是把那孩子推火上烤。不過經過這件事,大家都知道有這么個孩子,就不會隨便讓人欺負了。世人總是欺豎子無名,但凡有些名望的,也不敢隨便下口…哎呀,你這個護犢子的行為啊,始終改不了。那孩子也不小了,讓他自己斗爭斗爭,歷練一下,沒壞處嘛。”
孫牧民嘿嘿一笑,心道伱老人家還不是一樣,他小聲道:“我就擔心那些人把這個法子據為己有,只要咬死李源的法子是中醫的,是治自縊癥的,他們的法子是西醫研究出來的,再弄些病例當試驗組,到時候起了紛爭,大部分西醫都會站他們這邊,我們都沒法子幫他澄清。這種事,西醫內部都不罕見。”
吳階平臉色難看起來,沉默稍許后,緩緩道:“那就這樣辦吧。”
有他在,還不至于讓人將他的徒子徒孫欺負到這個地步。
哪個學部委員,不是一個學閥?
李源知道不知道有人惦記上了心肺復蘇術?
開玩笑,前世雖然是廢柴,但圈子里的瓜沒少吃。
見慣了這種事的李源,又怎么會沒有準備?
當然,李源并不能確定黃超民和張建業到底會怎么干,但那一波又一波連綿不絕并且數值很大的負面情緒提醒他,這倆孫子快要出手了。
他善于換位思考,假如他是黃超民,他會怎么出手?
無非就是三點,第一點,也是這些人正在做的,造謠詆毀,說他給王進喜家人看病,溜須拍馬,還是個反復小人。
不是不去給哈市領導子女看病么?怎么巴巴的跑去給油田領導家人看病?
哪怕他也去給其他普通工人、農民家庭看病,但畢竟是少數,大多數還是跑不短的路到薩爾圖看病,所以這種謠言一定是有市場的。
第二點,再狠一點,說李源給人看病不收東西,一點人情不講,是因為他找了大資本家的女兒當老婆,看不起窮人的東西。
人都有仇富心理,尤其是在建國十幾年如一日的宣傳下,真要說這些,還真有些麻煩。
好在,這些人目前還不知道他的根底。
第三點,就是將心肺復蘇占為己有。
這個再容易不過。
李源自己都說了,這個法子不是他原創的,是出自古籍。
既然是出自古籍,那么他能用,別人也能用。
稍微改一點點,成果就變別人的了。
搶先一步發表在《中華外科雜志》上,自然一舉成名!
李源倒不是在意這點名譽,而是擔心被惡心到。
大致應該就這三點了。
李源的對策很簡單,無非是以毒攻毒。
頭一件事,就是找到京城第二醫學院的齊翔杰副主任,以請教發文章為名交談一番后,再懇請其承擔“通訊作者”,共同發表文章。
當然,文章由齊翔杰來寫。
李源是第一作者,也就是對文章貢獻最大的人。
通訊作者,是起到輔導作用的人,簡單比喻,就是第一作者的老師。
齊翔杰在第二醫學院是出了名兒的老實人,福利分房名額被人搶了很多次,連李源這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都聽說過。
苦活累活第一個想到他,這不就派到大慶來支援來了么…
但老實人也是人,是人就有火氣不是?
李源用了稍許話術,將老實人的怒火勾起來,再許以通訊作者之利,齊翔杰便如實的往京城寫信了…
老實人不是傻子,知道如何能激起學校的保護欲。
嘖,黃超民之流再想行竊取之事,就是妄想了。
第二個對策,就是不經意間給人講述王進喜家的困難,到底有多困難。
王進喜是鐵人,家人也愛惜他這個名譽,所以在外面從不訴苦,即便是在大慶,知道他家困難程度的也沒多少。
但當人們知道王進喜家居然困難到這個地步時,李源上門看診,也就成了天經地義之事。
這兩個都是防守,李源顯然不是只挨打不回敬的人。
打一開始,他就沒承認過自己是好人,只是從不主動為惡罷了。
奇怪,為什么非有人覺得他好欺負呢?
他長了一張好欺負的臉么?
所以,還有最狠的,第三個對策…
“聽說了么?從京城來的黃醫生,解放前在小鬼子那邊留的學…”
“哎喲,別是日本鬼子的特務吧?”
“不能不能,去小日本那留學的人多了,那會兒去日本便宜,我三表叔家就有人去過小日本那留學,路費好像才六個大洋。幾萬人過去呢,不能都是特務。”
“別打岔,去的不都是壞人,但這個黃大夫就不是好人。我聽人說,他在人家小鬼子那邊偷東西…”
“偷小鬼子的東西,不是壞人吧,那是英雄。”
“狗屁英雄,他偷小鬼子的東西就好了,他偷老鄉的錢。這還不是最惡心的,我聽說他還偷看女人蹲廁所屙尿,被人抓住了后讓人狠狠打了頓,你們看他嘴巴是不是往下歪了些,聽說就是讓人打的!”
“哎喲,真是喲,我就覺得他不大對勁,一笑嘴就歪了…”
“真的假的?趙三嫂子,你聽誰說的?”
“我那天上廁所,聽到隔壁男廁所有兩個人在說話,說的這些。里面有個人叫…建業?就是這個名。他還說,這個黃大夫那方面差的很,還又總想那事。在日本上學的時候,不吃飯也要攢了錢去找娘們。你說說這狗東西,褲襠里沒有二兩肉,還愛日能的很!因為老找娘兒們,他學習不好,畢業考試都是抄人家的。”
“怪不得沒給人家看好,說老薩家的孩子肯定要死,原來是本事不行。”
“以后大家上廁所都小心些,看看下面,這人說不定歪著腦袋在偷看呢!”
“看他娘了X!”
一陣驚天笑聲起,也意味著一個明星冉冉升起。
東北人漫長的冬天太難熬,零下二十度在外面作業還行,零下三十度就有些勉強了,到了零下四十度,真能凍死人。
非到萬不得已時,少有人在外面晃悠。
可不就東家長西家短的串門子嘮嗑,一嘮嘮一天!
還有什么,比這種段子更可樂?
不找點樂子,這么苦的日子怎么熬啊?
于是乎,這個初級段子在人們口口相傳中,進行了二創、三創、四創…
僅僅三天后,黃超民連日本的狗都沒放過,還有人已經開始拿他的名字創作二人轉了…
黃超民這幾天工作之外一直忙著埋頭寫信,準備下個禮拜一前寫完后,全部郵回京城。
這事辦妥了,那小子回去后等待他的也是身敗名裂,心中的惡氣就能出一大半了。
等心肺復蘇術的文章發表后,再讓那小子親眼看看,見見那小子狂怒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后,剩下的一小半才能出盡。
不過他也隱約察覺出了一點不對勁,最近來找他看病的女病人幾乎一個都沒有了,全是男的不說,大多數還流露出鄙視的目光。
等到今天打飯的時候,連工人醫院的工作人員看他的眼神都不對了,甚至食堂的師傅們開始明目張膽的對他指指點點時,黃超民終于察覺到出事了。
他將身邊派給他當助手的本地醫生逼問住,將近來的謠言一一問出后,黃超民差點變成黃超人,氣的原地爆炸!
雙手哆哆嗦嗦的指著助手,只覺得嘴巴也麻了,舌頭也僵了,話都說不出來。
本地醫生嚇了一跳,忙端起搪瓷杯道:“黃主任,這都是一些老婆子瞎吵吵,您甭生氣,啊?”
“啪!”
“乓啷乓啷乓啷!”
搪瓷杯被臉都氣歪了的黃超民狠狠摜在地上,搪瓷杯在地上彈跳了幾下,滾到了角落里。
滿食堂的人都看向了他,李源也在人群中,神情訝然的看著這一幕:怎么了這是?
黃超民怒發沖冠,他終于能說話了,眼睛噴火似的看了一圈,最后居然盯上了李源,怒罵道:“是哪個卑鄙小人在背后造謠污蔑我?做人不能這么無恥!我不遠千里來大慶支援,不怕流血流汗,卻被心思歹毒的人造謠污蔑成這樣,大慶一定要給我一個交代!一定要給我一個交代!”
李源深表贊同,一拍桌子大聲道:“對,一定要給黃副主任一個交代!我聽了都生氣,黃主任在日本留學的時候,怎么可能偷看女人上廁所?他絕不是那樣的人!還一會兒說黃超民主任攢錢女票日本娘兒們,一會兒說黃超民主任連狗都…這不是胡扯么?他都去花錢女票娘兒們了,還盯著人家的狗干什么?”
“哈哈哈!”
這個年代這么勁爆的話題,差點沒讓食堂里的工人們炸了鍋。
所有人都是背后悄悄說的,唯有李源當著黃超民的面…嗯,否定了一遍?
李源看著哆哆嗦嗦打起擺子的黃超民,他義正言辭道:“黃主任,這事兒我絕對支持你。要和不良謠言斗爭到底,咱們馬家窯先查,查不出來就讓薩爾圖指揮部總部查,還不行,就回四九城告狀去!我給你作證,你黃超民主任,絕不是偷看女廁所的人!”
“你…你卑鄙!”
黃超民的嗓子都尖成女人調了,頭暈目眩的看著李源怒罵道。
李源“哎喲”了聲,一臉委屈道:“黃主任,您總不會懷疑是我吧?我連您去日本留學的事都不知道。再說了,這事只要去查,百分百能查出源頭來。這可不是小事啊,我怎么可能做這樣的事?對了,別說您了,連我這樣的人都有人造謠呢。說我沒去哈市給領導子女看病是故作清高,在探區卻給王主任的家人看病,是因為太奸猾,知道縣官不如現管…但我不生氣啊,這有什么好氣的?”
鄭勝利樂呵道:“小李,你真不生氣?”
李源呵呵笑道:“真不生氣,清者自清嘛。再說了,后來工人兄弟們自發的幫忙辟謠了嘛。王主任家里條件那么差,九口人擠三間平房里,家里老人大人孩子身體都很不好,王主任家里連一架馬拉爬犁都沒有,沒法來排隊看病。
瞧瞧,我就說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吧?
只要自身正,是清白的,人民是不會污蔑你的,會給你一個公正。
如果立身不正,那再怎么藏,也躲不過人民的眼睛!
所以啊,黃副主任不要慌,工人兄弟們一定會給你辟謠的!”
“咚!”
黃超民眼前一黑,暈倒在側。
張建業看到這一幕,后脊背都出了一身冷汗。
這他媽招惹了個什么玩意兒?
醫院里相互競爭使絆子的人有的是,也有污蔑人的,但哪有人會做到這個地步?
老黃完了,這些謠言不僅會在大慶傳播開來,也一定會傳回四九城去。
一起過來支援大慶的醫療隊伍里,也是分好幾堆的,總有人樂意看別人倒霉。
關鍵是,就連黃超民自己,都無法在這種事上給自己一個清白啊。
除非去日本請來證人,證明他讀書時是好人…
可中日早他么的斷交了!
年紀也不大啊,怎么心腸這么狠毒啊?
張建業覺得,趕了三個大夜熬出來的心肺復蘇的論文,還是別發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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