軋鋼廠宣傳科,拉片室內。
許福貴正在教許大茂怎么更貼切的給電影講解,怎么配音才能恰到好處的調動觀眾們的情緒,讓他們看的欲罷不能。
當下電影有一部分還是無聲電影,就算是有聲電影,也需要旁白介紹。
這活兒一般人還真干不了,也就非常吃香了。
但每一部電影,都需要認真研究學習。
也正因為這樣,這活兒才成了手藝活兒。
一般人又接觸不到,也沒自學的地兒,所以老許家都把這份工作當成了傳家寶,絕不外傳。
當年許福貴學這門手藝的時候,可沒少花錢。
所以他才有把握,將這門手藝傳給許大茂后,轉頭換個地兒,依舊能找到工作,還是正式工!
可見,這放映員的工作有多吃香。
尤其是下鄉去公社放電影時,為了吸引放映員下次還來,公社的頭頭腦腦都會親自出面,雞鴨魚肉的招待不說,臨走時還有厚禮送上。
這樣的差事,許福貴怎么也不會放手,只肯教許大茂一個。
他心里甚至還計劃著,子子孫孫都要憑這份手藝過上好日子…
許大茂人聰明,學的也快,還專門練了廣播音,表現讓許福貴很滿意。
他看著許大茂笑道:“再等等,等你和婁家丫頭結婚后,我就把工位轉給你,再去電影院那邊上班。我和你媽搬回老宅子,伱在外面生了孩子,直接放你媽那養著,還不耽擱你這邊的事兒。”
簡直完美!
許大茂咧嘴一樂后,又有些摸不準的說道:“爸,我總覺得這兩天源子有些不對勁,好像有些故意針對我來著。他會不會發現了什么…”
李源平時和他關系很不錯的,但這兩天明顯冷淡了不少。
他做賊心虛,覺得李源可能發現了什么…
許福貴就老江湖的多,笑道:“他怎么可能知道?這事兒只有咱們爺倆知道。只要你自己別嚇唬自己漏了怯,肯定沒問題。大茂,你可要撐住。這樣,不是馬上就要星期天要放假了嗎?你從家里拿兩瓶西鳳酒,過去好好喝一場,也就沒事了。
畢竟年輕,他能懂什么?不要小家子氣,多拿些吃喝過去哄一哄,等他名聲臭后,說不得以后就認你當大哥了。
有那么一個懂醫術的跟在身邊,我和你媽還更放心些。花費那點東西,啥也不是。”
許大茂登時眼睛一亮,正要拍幾句馬屁想從他老子那再拿些錢,就聽到拉片室的門忽然被人打開,幾個人硬擠了進來。
許福貴下意識的就感覺不對,帶著小心的笑臉站了起來,倒是許大茂,脾氣大的很,拉長馬臉罵道:“他么的誰讓你們進來的?懂不懂規矩?滾出去!!”
這氣勢就比較足了,符合八大員的身份…
不想來人聽他說的不客氣,上前“咣咣”就是兩耳光,打的許大茂一個趔趄,眼珠子都轉了起來,好像看到了金星…
許福貴見之驚懼,認出來人后忙“哎喲哎喲”叫道:“馬科長,別動手別動手,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哪里有得罪的地方,我們賠不是!”
他認出了帶頭的人,居然就是軋鋼廠保衛處的一名實權科長,馬長友。
馬長友沒吭氣,他后面站著一年輕人冷笑道:“許福貴,你們爺倆兒收買外面的地痞,造謠污蔑本廠干部的事發了,你們父子破壞生產,危害社會主義建設,居心叵測,十分歹毒,罪大惡極!把他們父子倆帶走,押到保衛科問罪。”
許家父子聞言如遭雷劈,當真是肝膽俱裂!
這罪名誰擔得起啊,這分明是要置他們父子于死地啊!
許大茂整個人都癱了,倒是許福貴經歷豐富些,他急對保衛科長道:“馬科長,請告訴李廠長,我許福貴有萬分重要的事當面稟報。馬科長,咱們也認識十來年了,哪年不在一起喝酒?我是白讓人幫忙的人嗎?您放心,只要您走一趟,我保證少不了一根大的。”
馬長友聞言,一臉橫肉都抖了抖,眼睛一亮,猶豫了稍許后說道:“把許大茂押下去,帶許福貴跟我走。”
“四根大黃魚?”
李懷德冷臉看著許福貴,眼角跳了跳,顯然有些心動,但并不怎么信。
一根小黃魚一兩,價值一百塊。
一根大黃魚卻有十兩重,價值一千塊!
李懷德的家底兒雖厚,但四根大黃魚對他來說,也絕不算小數目了。
小一些的一進院子,都能買上兩套。
只是,他不大信許家真有這個家底。
許福貴連忙保證道:“李廠長,只要您能寬容我們父子一回,我現在就回去想辦法。李廠長,我自曝家短,實話跟您說吧,我們許家以前是婁家的雇工,曾經幫婁家辦過不少事,經手過不少錢,從中留了手,所以才有現在這份家底。
除了當初走門路買工作、拜師學手藝花費了不少外,其他的這些年基本沒動過。
現在,我愿意全獻給您,只求一條活路,只求一條活路!”
李懷德顯然心動了,他來回踱步了兩圈后,緩緩道:“四根大黃魚,倒是夠我拿去幫你疏解疏解。但是許福貴啊,這件事太惡劣了。你們找人去散播謠言坑害抹黑軋鋼廠干部,結果找的人跑來告了你們,當時正好幾個廠領導都在門口,出了這么惡劣的事,害的我都下不了臺!
你說你們找的什么人吶…不對,不管什么人,你們都不該找!”
許福貴聞言,一臉悔恨,他自然不會信這個說辭,聯想到之前許大茂說的話,李源這兩天明顯不對,他真是驚懼交加。
謀劃此事時就他家三口,第二天許大茂就去找人了,然后今天找的人手跑來把他們爺倆舉報了。
李源怎么能有這么大的能耐?
看著整天笑瞇瞇,心思太陰毒,太可怕了。
一出招,就要置他們爺倆于死地啊!
他們都沒想過害人命!
這個人太狠了,也太可怕了。
許福貴抹了把額頭冷汗,道:“李廠長,都是我的錯,是我瞎了眼迷了心。到了這個份兒上,我也不瞞您說。我家和婁家有些淵源,正巧婁董事的女兒到了說對象的年紀,我就想著我家大茂說不定能成。
可聽我兒子說,那位婁家小姐對李源很上心,我這才起了心思。
但我保證,絕沒有害人的意思,只想用謠言壞一壞他的名聲,而且也不久,等我兒子結婚后再想辦法給他洗清污蔑。
我兒子和李源關系相當好,是鐵哥們兒,絕不會害他的。
李廠長,如果實在不行,我親自去給李源磕頭賠罪,我從軋鋼廠走人,不過我兒子…他才二十出頭,能不能給他一條活路,放他一馬?
咱們軋鋼廠,就我們父子兩個會放電影的。
我們死不足惜,可都走了,會耽擱為軋鋼廠職工兄弟們放電影,眼下工廠的活兒這么重…
這也影響李廠長您的臉面不是?”
嘿!李懷德高看了這老小子一眼,夠狠,夠毒,還夠不要臉!
三言兩語,就把陷害干部潑污水的大事,說成了小兒女之間拈酸吃醋的小事…
老狐貍啊,連應對李源的對策都交代的明明白白的,是個有頭腦的。
要不是等著李源配藥,他還真想留在身邊當個可用之人。
他想了想道:“你說的,也有些道理。這件事雖然惡劣,但好在還沒造成惡劣影響。你又這么有誠意的挽回…算了,那四根大黃魚,兩根上交,我拿去幫你說服一下其他領導。另外兩根,你拿去給李源,就說是我給的。
看在我的面上,他應該不會再追究下去了。至于你兒子許大茂嘛,就不辭退追究罪名了,但要清空工齡,重新再當三年學徒工,以儆效尤。
讓他誠懇的跟李源同志道歉,這種錯誤,絕不允許再犯!
再有一次,絕不輕饒!”
雖然言辭嚴厲,但許福貴聽了卻海松了口氣,滿嘴感謝。
生生讓他死地求活,算是為許家掙回來半條命。
不過,損失也太慘重了,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補回來…
他鬧不明白,李源一個農民出身的小子,到底哪來的這么深的背景,讓李懷德這種貪婪壞種,都甘愿分出一半大黃魚來,這也太嚇人了。
許福貴打定主意,在沒弄清這一點前,許家和李源,一定要誓死交好,直到弄清那一天…
只是他還是不了解李源,這事兒又怎么可能這樣就了結了…
“大哥、李坤,你們怎么來了?”
李源上班到一半時間,有人來傳話,說工廠外老家來人找他,出來后就看到李家老大李池和他的大兒子李坤蹲在圍墻根上正等著他,李池的臉色不大好看,李坤倒是處處看新鮮,盯著圍墻上寫的新標語:
正治掛帥保糧保鋼,多產鋼鐵支援建設。
李池看著李源走了過來,粗黑的莊稼人臉上表情復雜的說不出話來,似恨鐵不成鋼,但又有感激和愧疚。
李坤則高興的喊人:“八叔!”
李源上前拍了拍李坤的肩膀,笑道:“好小子,又長個兒了,怎么還這么瘦啊?這不行,都不像我們李家人了。”
李家人個子都高,這個侄子才十五,已經一米七多了,可惜瘦的麻桿兒一樣。
李坤哭笑不得,道:“八叔,家里都說我隨您,您就不胖。”可惜,沒八叔好看。
李池瞥了兒子一眼,道:“滾一邊兒去,你能和你叔比?”
李坤撓頭嘿嘿笑,對李源道:“八叔,過兩月我要考中專了,老師讓我進城再買兩本書看看。”
李源“哦”了聲,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大黑十來,道:“行,去買吧。新華書店就在東直門后面不遠,你過去一問就知道了。買書不要小家子氣,能用到的都買,錢不夠再來找我要。
但是看書時要愛惜一些,你用完了往后弟弟妹妹們也可以用。
我和你爸說會兒話,等你回來帶你們去吃飯。”
李坤連忙搖頭道:“八叔,家里給錢了,不能再讓您給了。出門前爺奶和我媽都叮囑了,再拿八叔的錢,回去打死。”
李源哈哈一笑,擂他一拳道:“少啰嗦,回頭我跟他們說,不讓他們打你。”頓了頓又道:“你去攀比吃穿,那找我要錢我也沒有,但買書的錢一定要給。咱們家的孩子只要肯學,砸鍋賣鐵都要供。還記得爺爺常教你們的話么?”
李坤嘿嘿笑道:“咋能不記得?爺爺常讓我們念來著: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黑發不知勤學早,白首方悔讀書遲。別說我們,七叔家的小十八才三歲,都會背這兩句了。
叔,您放心,咱們家人肯定不會比吃穿的。那么多孩子,養大都不容易,哪還能講究那些?
現在就我家的李堂、二叔家的李城還有六叔家的李均學習不好,其他十個兄弟學習都好,李蓮、李梅、李香、李蘭四個妹妹學習更好。
叔,他們讓我跟您說,都想您呢,想來看您。”
李池惱火罵道:“看個屁!你們兄弟姊妹十八個,來一天你八叔兩個月都得喝西北風,我看你們就是不懂事,欠鞭子!”
李坤嘿嘿樂道:“李堂說他可以自己帶窩頭。”李堂是他親弟。
李池罵道:“讓他帶狗屎!行了,去買書吧,買回來好好學。你們八叔為了你們這些狗犢子連港島都不去,為了你們毀了一輩子的前程。你們這些狗東西要是不好好學,看我怎么收拾你們!還想回家種地?做夢吧,有多遠滾多遠,出去要飯去拉倒,你們還有啥臉見你們叔?”
看著突然激動起來的大哥,李源先趕人:“李坤去買書吧。”等李坤神情深沉的走了后,李源皺眉道:“大哥,你給坤兒他們說這些干啥?都是孩子,別讓他們背負那么沉重的包袱。”
李池沒好臉色:“這叫啥沉重?吃喝都不用他們管,光在屋里學習,風吹不著雨淋不著,這是啥沉重?老幺,你怎么回事?你到底怎么回事?那么大的事,你咋不和家里商量一下呢?你越來越能了你!”
李源不想在這上面多扯,抬頭望了望天,當真是萬里無云啊。
本該是好天氣,可這是春天,都四月了,還一滴雨沒下過…
他輕聲道:“大哥,現在哪是想這些的時候啊。你種了那么多年地,還沒發現今年不對頭嗎?”
咋能沒發現呢?
李池才三十五,臉上的皺紋多的像四十的人了,他拿出煙袋點了莫合煙,狠吸了一口后,道:“種了一輩子的地,也沒見過這樣的。三六年大旱,那是川蜀大旱。四二年大旱,主要也是豫南大旱。這一回,咋那么多地兒下不來雨?”
李源搖頭道:“今年還好,畢竟前幾年攢下了一些家底兒。所以大部分人懶得去想這些,或者想到了,也抱僥幸心理,覺得這雨總會下下來。可他們也不想想,萬一下不下來呢?
咱們家丁口太多,他們能不想,咱家不敢不想。
所以大哥,你回去給爸媽說,甭多想其他的了,還是按咱們之前定的那一套來。
去港島算個啥?
還能比咱們一大家子齊齊整整的好?
我不管別人咋想,反正對我來說,一家人都能好好的過日子,比什么榮華富貴都好。”
他之所以這么親近李家,也是因為李家的家風出乎意料的好。
可能是因為李家在秦家莊生活,不得不抱團,但不管如何,一家人緊密團結的氛圍,他很喜歡。
再加上穿越過來的那年,一大家子都那么貼心照顧他,所以心里一直帶著感激。
李池的臉色總算好了許多,拍了拍李源的胳膊,道:“你自己想法子進城還考上中專后,莊里就有人說,仗義每多殺狗的,負心多是讀書人。說你這一走,肯定不和家里多來往了。
看看秦二牛家的大丫頭,嫁到城里后,基本上不回秦家莊了。
她娘進城來看她,婆家連熱飯都不給準備,別說住一晚上了。
爹當時就說,我們家老幺肯定不會,然后你當學徒開始就往家里寄錢。
咱家大人花錢的地方少,主要還是孩子。
一個孩子讀書還行,可咱們一大家子,十三四個孩子都上學,誰家供得起那么些?
要不是你一直強逼著,現在一半都回家干農活了。
李坤這樣的半大小子,早就該下地掙工分了。
他爺爺把話給他們說的明白的很,他們的學費和書本筆墨錢,都是八叔餓著肚子從城里寄回來的,讓他們珍惜好好學。
實在學不下的早說,就別浪費這份錢了。
除了我家的李堂、老二家的李城、老六家的李均確實學不下去回來掙工分外,其他的都算有出息的。
等他們長大了,都進城來幫你。”
李源算了算,還有十年時間,如果順利的話,李家至少還能出來十個中專生或者高中生。
剩下的其實也不慌,因為本身就是農村戶口,不用擔心被安排下鄉…
等熬過那些年,放開后提前預習,還是能考大學。
第一批大學生啊…
就憑這些孩子,往后老李家就是妥妥的大戶人家!
再加上李家的家風那么好,他在背后再指點指點…
嘖,前途無量!
有這么一個大家族在背后,輕快的日子還在后面呢。
將來再有許大茂父子之流,都不用他出面,自家子侄輩就能捏死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