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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 想想知院會怎么做

  宋慶歷二年春,朝廷頒布新的政策,大量減免賦稅,開始與民休息。

  政令發布下來之后,全大宋各路地方官員連忙召集地方里正、戶長等鄉役,在縣衙開會議事。

  這就看出先整頓吏治的重要性了。

  因為大宋前期,各州縣的所有衙役,實行的是“色役”輪差民戶法,又被稱為差役法。

  其中又有分為“鄉役”和“吏役”兩種。

  鄉役里的里正主要是負責催收賦稅,而戶長主要是接受官府公文的,類似會計、秘書、文書之職,協助里正催督賦稅。

  如果是以前,要是地方官吏沒有做到位,那就很有可能不管不顧,將朝廷的新政拋之腦后。

  這些鄉役負責傳達上面的政令,要是地方官不管事,唯一的結果就只有地方鄉役與衙役該收的苛捐雜稅照收,稅則少交,剩余的就變成自己的囊中之物。

  但如今吏治做到了位,且對于地方吏役給予政策補貼和工資,加上新政策頒布都要納入考成法,每個月州里都有御史過來巡查。一旦查到政策沒有通知或者出了紕漏,烏紗帽不保。

  所以各地縣衙的縣令、縣丞都在抓新政的事情。

  江南東路,信州。

  新任信州知州柳永,是今年初剛從浙江明州調任過來的。

  他從景祐元年中進士,當了三年睦州團練推官,又做了三年余杭縣令,于寶元二年擔任定海鹽監,已在地方為官九年,政績出色。

  因此今年吏部磨勘改官,柳永被選為上上品。正常情況下,應該先做六品州通判,但因在知院破除江南私鹽案中立有功勛,再加上政績確實好,所以破格越級提拔,進晉為從五品知州。

  此刻柳永先是在信州治所上饒縣的州府衙門召集各縣縣令,把朝廷的政策傳達下去,等到了四月份,過了大概半個多月后,便忽然喬裝打扮,微服出巡,看看地方情況。

  上饒作為治所,嚴格傳達了朝廷的旨意,上饒縣令不僅督促衙前里正和戶長把消息傳達下去,同時還自己親自前往各鄉田間,一遍一遍地說著這個喜事。

  農民們得知今年的稅收將大幅度下降,紛紛喜極而泣、奔走相告,田野里到處都能看到精神矍鑠,連腰桿都挺直幾分的農民。

  柳永見到這個情況很高興,贊賞了上饒縣令一番,將他的功績上報給了御史司,隨后又前往其它縣。

  信州有六縣,當地多山巒丘陵,因此很多村莊都是居于群山之間,要想傳遞消息殊為不易,有的時候,縣城離下轄鄉村,光走路可能都得走一兩天的時間。

  其中弋陽寶豐鎮軍陽山當中,崇山峻嶺間就有數個村,名為青山鄉,沿著青山河,也就是后世饒河支流雙港河往南行七十余里就是。

  寶豐鎮離弋陽縣城也才三十多里路,但這個鄉卻是寶豐鎮最偏僻的鄉,當地村民別說去縣里,就算去鎮上都少。

  見到新政,眼瞅夏稅要交,鄉里地主就與里正動了歪腦筋,隱瞞了取消大量苛捐雜稅的消息,催促農民們繼續交稅,其中不需要繳納的賦稅,幾乎全都落入他們的腰包里。

  到七月份,柳永就巡視了不少地方,大多數地方都基本完成了政令下達,農民們興高采烈,整個州都洋溢在一片熱火朝天,歡欣鼓舞當中。

  “當今陛下素以仁德著稱,以前是遼國和西夏逼得太苦,以至于冗兵甚重,國家不得不多納稅款以維持兵事,如今范公西敗元昊,北破宗真,揚我大宋國威,自該輕徭役,減賦稅,與民休息。”

  青山鄉山腳下,偽裝成山貨商人的柳永與信州通判江璩走在河邊山道上,他們現在已經走了大半個信州,視察完寶豐鎮之后,就要前往貴溪,那里是最后一個點。

  柳永穿著普通的長衣大褂,江璩也是差不多的造型,兩個人身邊跟著七八個州府衙役組成的衛士,似一個個長隨打扮。

  雖然腰間個個鼓鼓囊囊,瞧著怪怪的,但不是懂行的人倒一般真難看出來。

  江璩笑著說道:“太守所言極是,天子仁厚,愛民如子。且柳公亦又何嘗不是?此番我們踏遍信州各地,就是為了探訪地方百姓是否都已經享受到了朝廷的恩典。”

  “在職一方,就有牧土之責,朝廷看重民生,看重百姓,我等亦不敢懈怠啊。”

  柳永長嘆了一口氣。

  他們隨后沿著崎嶇的山路,在向導的帶領下,進入了深山。

  便當他們走過一個小山梁的時候,前方卻出現一個人影,那是個三十歲上下的男人,挑著擔子,擔子兩邊各有一個籮筐,籮筐里坐著兩個小孩。

  見到柳永一大群人,那個男人先是愣了一下,隨后就繼續悶頭往前走。

  看到這一幕,柳永皺起眉頭,便以問路為名走過去說道:“這位邑親,請問前面是青山鄉嗎?”

  邑親在宋時差不多就是老鄉、鄉親的意思。

  那男人只回了句:“是。”就也沒有多做停留,繼續往前行。

  柳永忙道:“邑親,你這挑著里兒是去哪啊?”

  男人腳下更快了,沒有回應。

  柳永見此,便囑咐左右道:“把他抓起來。”

  頃刻間幾個衙役就上去把男人摁住,男人大驚道:“你們干什么,你們想干什么!”

  “別抓我阿爺,別抓我阿爺!”

  有個小女孩大喊。

  柳永一時愣住,他還以為這男人行跡匆匆,頗為可疑,以為是偷小孩的人販子。

  沒想到他居然真的是這兩個小女孩的父親。

  正準備上去盤問的時候,便在后面,有個女人的聲音越來越近,里面還夾雜著嗚咽聲:“嗚嗚嗚,當家的,伱快回來啊,那是你親閨女!”

  片刻功夫,道路盡頭就連滾帶爬,急急忙忙跑出來一個婦人。

  她穿著粗布麻衣,衣服縫縫補補,整個人也是面黃肌瘦,但此時臉上卻是哀傷至極,嚎啕大哭。

  見此情形,柳永更糊涂了,只好先讓手下把男人放開。

  也就是這功夫,婦人已經到了近前,先撲到兩個孩子身邊,一把把她們抱住,哭得像個淚人一樣說道:“你自己親閨女也要賣,你還是個人嗎?”

  男人也一下子淚崩,哭嚎道:“我能怎么辦?今年又要那么多賦稅,王管事連家里的鋤頭都搶走了,不賣她們,今年就要餓死。”

  剎那間,柳永明白了,他臉色凝重地看向旁邊江璩,江璩亦是整張臉都陰沉了下來。

  現在全國各地都在抓政績,抓新政,在這個關口信州若是沒有做到位,被御史抓住上報到朝廷,那他們的考核就算是徹底過不了關了。

  績效工資倒是小事,關鍵是他們都是進士出身。古代門蔭入仕者往往很難升遷高位,所以比較看重實際點的績效。

  可進士出身文憑就比門蔭入仕和同進士出身一類強得太多,在升遷方面也往往是朝廷優先考慮。

  要是在這個關口出現考核沒過,那無疑會讓他們未來前途堪憂。

  年輕的夫妻已是抱頭痛哭。

  江璩走了過去正要說話,后方又是一大群人過來。

  為首的是個干瘦漢子,見到前方小山梁的林蔭道間年輕的小夫妻,大喜道:“快,把他們抓回去。”

  “王管事,你們干什么?我只是想把自家的孩子賣掉,你們也不許嗎?”

  男人大驚道。

  “誰許你下山去鎮子里賣了?要賣就只能賣給我們家翁。”

  “可是你們家才出那么點錢,而且還要拿去抵債,根本不給我們錢糧,這樣下去今年會餓死。”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誰讓你們欠了錢呢?”

  那王管事冷笑道。

  柳永此時已經扼制不住憤怒,仗義執言道:“爾等宵小,已經把人逼得妻離子散,還要欲意何為?難道非把人逼死家破人亡才甘心嗎?”

  “你這老廝好不講理。”

  王管事畢竟只是鄉里一個地主富戶家的管家,談不上有什么眼力,見柳永等人都是粗衣貨郎打扮,冷笑道:“他們欠我們家翁錢,就該拿孩子抵債,孩子抵不了,就拿老婆來!”

  柳永盛怒至極,正準備讓人抄家伙干。

  旁邊江璩倒是冷靜下來,見對方人還挺多,有那么十來個,覺得好漢不吃眼前虧,向他低聲說道:“太守,他們人多,不如先回去,召集人手再來。”

  這句話點醒了柳永,要是他二十多歲的時候,大抵就上了,但年紀越來越大,雖然以前多混跡在風月場所,被妓女們追捧。

  可也正因如此,見慣了迎來笑往,見慣了人情世故,反倒是愈發老練成熟起來,沒那股子狠勁。

  他就只好先后退幾步。

  那王管事見此,得意的笑道:“你這老廝就做好你的貨郎就是了,少多管閑事,把人抓回去。”

  “王管事,欠的錢我們自然會還上,你們”

  年輕的夫妻哀嚎著。

  但諸多打手全都沖了上去,將他們捆住大搖大擺地往回走。

  而此時柳永皺起眉頭,他在想一件事。

  難道真就眼睜睜地看著嗎?

  雖然江璩說得有道理,可就算是去弋陽縣衙調人,一來一回都得兩天時間,這年輕的夫妻還不知道要遭受多少困難和折磨。

  何況也難說這地主有沒有與弋陽縣令有牽扯。

  不開玩笑的說,他是來微服私訪的,如果是縣城附近,哪怕是周圍的山區村莊,亮出身份來都萬事大吉。

  但在這深山老林當中,人家把他們打死,隨便找地方一埋,恐怕這輩子都無人知曉他在哪了。

  所以柳永一時糾結。

  ‘這個時候我應該怎么辦呢?’

  ‘若是回去調兵,恐怕來不及了,他們也有可能毀滅罪證。’

  ‘這個時候抓人是最好的時候,人證物證俱在,容不得抵賴!’

  ‘但我現在人少。’

  ‘對了,想想若是知院在這里的話,會怎么做?’

  ‘他一定能想到辦法的。’

  ‘是了,可智取!’

  柳永頓時計上心頭,隨后對眾人道:“諸位,我有一計,若是能成,必定大功一件啊,到時候今年胥考名額,或許有望。”

  這個胥考就是胥吏考試,是今年跟兩稅分開之后進行的。

  如此一來地方胥吏有了工資,又有了上升通道,就很有可能會讓胥吏開始讀書,追求上進,也能極大防止胥吏與人勾結,壞了法紀。

  得知有功勞可以撈,還有機會參加胥吏考試,運氣好通過考核以后還能當官,諸多衙役們個個都打了雞血興奮了起來。

  “太守請說,縱使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請太守放心,這些宵小之輩,我一刀一個,必不能讓他們走脫!”

  “太守下令吧。”

  眾人紛紛從背包或者腰里掏出了武器。

  柳永便定下了計策,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眾人聽完之后,便立即依計行事。

  當下一行人迅速開始尾隨過去。

  其中柳永和江璩跟在那王管事的身后,忽然叫住了他們,說是有事要談。

  趁對方停住的功夫,周圍已經鉆入深山老林的衙役們,忽然就從林子里沖了出來。道路右側是個一米多高的小坡,呼啦啦幾人舉著刀怒吼,說他們是州府衙役。

  這陣仗顯然把王管事他們嚇了一跳,畢竟他們只是鄉間的打手管家,遇到最多的也就是縣里拿水火棍的衙役,哪見過拿刀的?

  如果一開始柳永就和他們起沖突,說不準在對方本就警惕的情況下,哪怕亮出了身份,對方也有可能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也舉著手里的棍子和他們搏斗。

  但現在突然偷襲,又馬上把刀架在眾人脖子上,讓這些人根本反應不及。

  緊接著柳永迅速表明身份,在有個衙役一刀兜頭砍倒了一名要逃跑的打手后,局面瞬間被控制住。

  衙役們把他們十多個人捆綁起來,之后柳永松開了那對年輕夫妻,并且向他們表示準備前去抓捕那地主,只是對鄉里情況不熟悉,希望他們幫忙。

  年輕夫妻還在發愣,但聽說柳永是知州老爺要來抓人,當時候就喜極而泣,表示愿意帶路。

  不過柳永也擔心那地主反抗,便要求他找到村里被那地主壓迫的人,召集起來,先不說什么事情,只是說看到山里有野兔、野雞之類,讓他們帶好棍棒、武器前來捕獵。

  柳永特別叮囑,讓他千萬不要去找與地主勾結的人,一定要找被地主壓迫,欠了債的人,而且必須要年輕膽氣壯的精壯。

  男子聞聽,立即狂奔去村子里找人去了。

  有了柳永做后臺,他做事膽氣也壯,很快召集了青山鄉他所在的村子和附近兩個村子認識的大概三十多個青壯過來。

  等人都到齊后,柳永登高一呼,表明身份,隨后眾人拿著棍棒、鋤頭、扁擔,向著地主家沖去。

  頃刻間,青山鄉的地主就被智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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