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汴梁的氣溫越來越低,天氣也變得愈發陰寒起來。
白日的天空時常飄著陰云,即便偶爾出太陽,那陽光也是慘白,照在人身上仿佛一點溫度都沒有。
今日三司院衙門,開始收拾起部門文件。
幾十名吏員把一籮筐一籮筐的文書裝起來,向外搬運,往大慶殿的方向而去。
汴梁皇宮分為前宮與后宮,前宮中間有文德殿、大慶殿兩座主要建筑,文德殿前面就是三司、樞密院以及政事堂各衙門。
大慶殿前面是一個巨大的校場,這里屬于接待外賓、舉行盛大慶典以及皇帝或其他重要人物過生日舉辦宴會與蹴鞠大賽的地方,一年最多也就用兩三次。
趙駿一直覺得這么大的地方空著怪可惜,恰好新部門成立之后,就讓工部在這里重新修建了一些院落,當作各個部門的辦公場地。
并不是那種大型宮殿,就是普通院子。
這種院子壘砌的速度很快,三進三出,占地方也不大,容納百多名官吏辦公還是沒什么問題,因此還算是比較經濟實惠的類型。
現在確實簡陋了一些,不過工部和八作司那邊已經在加緊趕工,估計到明年會修葺得跟現在的三司院一樣。
至于三司院,如今改出了工商部、財政部、戶部、交通部、自然資源部、稅務部六個部門。
那邊僅剩下原來負責道路的交通部、負責管理工商業的工商部(戶部分出來的右曹,鹽鐵部分出來的商稅案、都鹽案、茶案、鐵案)以及自然資源部。
財政部、戶部、稅務部三個重要部門搬到了大慶殿前面,加上新成立的警察部、教育部等,與大慶殿后面的政制院只有一殿之隔。
整個部門重新改制以后,各部門進行了重新規劃。
原來的三省已經名存實亡,無事無責,因此干脆取消掉,樞密院依舊維持原來的構造,其余諸部分散的分散,新建的新建。
這樣分開的部門加上新成立的部門,無疑會又增加一些官員數量,以至于讓冗官的問題加劇。
但好處也顯而易見。
目前大宋最高行政機構為政制院,下面是一批一級機構,為財政部、工商部、警察部、教育部、稅務部,以及禮、吏、兵、刑、戶、工等傳統六部。
這些部門的主官略高于普通部門,除尚書頭銜外,還會加一個觀察候補同知身份,相當于從二品級別。
然后是普通部門,分別為大理寺(法院)、審刑院(檢察院)、御史臺、自然資源部、交通部、進奏院(宣傳部)、統計部、交子部、地質部、外交部(統合國信所、禮賓院、同文館、都亭西驛、懷遠驛)等。
之后政制院直屬下轄國子監、少府監、將作監、軍器監、都水監、流內銓、三班院、審官院、品院、火器局,創造局、制敕局、起居局、禮儀局等二十多個次級部門。
如此就組建了整個上下級權力機構。
從冗官的角度來看,由于部門增多,人員也增多,導致閑散官員有了差遣,冗官加劇。
可從實際角度出發,重新定制了上下品級,完善了機構秩序,讓各個部門上下級明確,不再像以前那樣互不統屬,造成混亂。
同時也取消了三省、太常寺、宗正寺、光祿寺、衛尉寺、太仆寺、司農寺、太府寺這些無事無權無責的機構,恢復了原來六部的職能,大大加強了政制院的權力。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又有點像是隋唐時期三省六部,只是當時三省之間互相牽制,而現在的三省構成政制院,形成了一股整體力量,壯大了相權。
并且由于目前相權和皇權連接在一起,政制院被趙駿類比為一個明清內閣、軍機處的機構,皇權的力量也得以增加,施政更加集中。
最關鍵的是將原本極為臃腫的三司拆解之后,機構雖然更多,部門雖然更龐大,卻少了曾經職權互相重疊,互相影響的情況,大家各司其職,自己部門干自己部門的事情,反而顯得輕松了許多。
這就是部門減重的意義。
唯一不滿的,或許就只有新任財政部長程琳,以及教育部侍郎夏竦。
特別是夏竦,他還以為自己能撈到個部長職務。
但可惜政制院打壓,上得不位。
誰讓他嘴賤呢?
程琳是三司分權之后,原本堂堂計相變成了一個尚書,相當于原來分管度支的三司副使,讓他怎么滿意得起來?
早朝以及之后也多次上書給趙禎反對,但可惜大勢不可改。
這次官場改制是閑散官員們的一場狂歡,滿朝上下支持者占絕大多數,憑他一個人自然無法改變。
于是就這樣,整個景祐改制順利完成。
人員重新分配,機構精簡,部門之間由政制院進行協同統一管理,遠比曾經混亂的制度效率快得多。
刑部那邊加班加點,也已經把各部門章程做了出來,確定了職責制度。
如財政部程琳是主要負責人,下面的分支機構,也由各司司務管轄,精準到個人。
一系列的改制,讓汴梁官場煥然一新,有了一個嶄新的面貌。
當然。
不管任何制度,效率主要還是人在做。
如果官員懶政怠政,即便是確定了職責,明確了上下級,劃分了責任制度,該效率低下還是得低下。
所以這就要看政制院的魄力。
至少目前攝于鹽鐵司的前車之鑒,又恰逢改制之后,新進來的冗官散官們急于表現證明自己,該有的行政效率還是不慢,比以前強得多。
與此同時,汴梁東城外每天還在砍頭殺人,那東郊外的草地,都快被鮮血染紅,空氣里彌漫著一股腥臭味道。
汴梁的百姓也見慣不慣了。
官員們談不上人人自危,主要也是趙駿砍頭殺人,不像朱元璋那么夸張到每次都砍幾千官員。
他殺大部分都是黑惡份子,在官員眼中,本來就屬于該殺的人。
這些官員在自身利益集團受損的時候,會選擇抱團一起對抗。但他們看待底層百姓以及那些與自己利益無關的黑惡份子,跟看下等賤民沒什么區別。
因此這場殺戮在官場上其實形成不了多大動蕩,但在民間,影響力還是空前絕后,汴梁黑惡一時被清空,地下也干凈了許多。
又過了十多天的時候,到十二月中旬,隨著年關將近,街面上因寒風帶來的冷清,也愈發變得熱鬧起來。
百姓們紛紛出來上到街市,開始為年關做準備。
開封府拆了咸寧坊的一處大豪宅,八作司承建,改造成一處商業街,現在正在修建當中。
官府甚至還在惠民河邊碼頭又修了一條路,將原本就不遠的街道連在一起,這樣顯然會讓這條商業街在未來成為一條寸土寸金的地方。
如今朝廷段時間內倒是不缺錢。
一來秋稅收上來了,目前國庫有四千多萬貫。二來趙駿殺了一萬多人,瘋狂抄家,沒收大量財產。
光內城外城的宅邸就繳獲了一千多棟,其中鬼樊樓樓主以及無憂洞洞主旗下的不動產加起來,價值一百多萬貫,還有幾十萬貫的現金,林林總總加起來,達六七百萬貫以上。
所以在有了錢之后,官府不僅大力從南方購置糧草,還在城內大興土木,雇傭底層勞工,修橋鋪路,促進經濟發展的同時,也能維護好汴梁城市風貌。
“現在的當務之急還是搞錢,蜀中為什么會出現交子呢?是因為宋朝商業繁榮,而巴蜀地區銅錢不足,這才被迫以紙幣代錢。”
今日觀稼殿中,趙駿又開始新一輪的講課。
他環顧眾人說道:“汴梁的營商環境已經大幅度改善,咱們后世有個商務部,負責國內外貿易和國際經濟合作,如今這個部門暫時還不需要單獨拎出來,交由工商部管,那么我們就必須要考慮進行商業改革了。”
“大孫是說國有制改為私營嗎?”
趙禎問道。
這些天來他也已經明白了國有與私營的關系,不就是以前的榷賣和茶鹽引嗎?
榷賣就是國家專營,但只要你運糧食到邊境,就有茶引鹽引。
“是的。”
趙駿點點頭道:“資本需要萌芽,需要成長,所以就得給他們放松枷鎖。但徹底放開自由市場也不行,一旦這頭猛獸牢籠打開,不加節制,會造成非常嚴重的后果。”
“什么后果?”
眾人好奇問道。
“舉個簡單的例子,明朝中后期,南方鹽商壟斷了食鹽,將鹽價抬高,弄得百姓民不聊生。朝廷收不上來商稅,面臨北方異族扣邊的困境,而他們卻為了斗富,一擲千金。”
趙駿笑道:“當時江淮地區鹽商可謂是富可敵國,《清朝野史大觀》記載:“揚州鹽商豪侈甲天下,百萬以下者,謂之小商”,也就是說對于當時的鹽商來說,幾百萬兩銀子都是小錢,富豪的標準至少是千萬兩之上。”
千萬兩銀子?
所有人的臉上,都是一副愕然的表情。
宋代白銀也并非不是貨幣,只是白銀較少,市面上流通不多。
按照當時比例換算,一兩白銀約等于一貫錢。
但這是官方匯率。
實際上白銀價值更高,到宋徽宗時期,一貫錢約等于0.40.5兩左右白銀,差不多一兩銀子等于兩貫錢。
即便只按一兩白銀等于一貫錢的比例來算,也意味著明清時期一個江南鹽商富豪的身價,堪比此時大宋一年財政收入的十分之一。
要知道宋朝兩稅法之下,財政收入還是很高的,仁宗朝每年基本維持在八千萬貫左右,到英宗朝就已經有一點一六億。
這已經是歷朝歷代的稅收之最。
但跟明清時期的江南鹽商比起來,顯然是小巫見大巫。
“沒想到明清時期江南鹽商竟如此富庶。”
呂夷簡感嘆了一句。
趙駿笑道:“他們的財富來源,也主要是明清日本白銀流入,所以這就是為什么我說要出海日本的原因了吧。”
“唔,若是日本白銀大幅度流入大宋,那大宋的經濟,豈不是更上一層樓?”
晏殊思索道:“這么多銀子進入大宋的市場里,就能改善如今大宋缺錢的局面,將來朝廷每年賦稅,能達上億貫,甚至兩三億貫都有可能了。”
“但要注意一定不能被資本裹挾,也不能被這些人欺騙到不收商稅,將來我們得立個規矩,但凡敢阻攔收商稅者,斬!”
趙駿環顧四周道:“明清商稅收不上來的后車之鑒還歷歷在目,不可聽了那些商人在朝廷的利益代表,就把那些商人的稅務給免除了,以后不僅要商稅,要大大地增加他們的稅務,給農民階級減少負擔。”
明清商稅收不上來的后車之鑒還歷歷在目?
這話怎么聽著那么別扭?
眾人互相對視。
明明他們是在明清之前的宋朝,可好家伙,后來的明清變成反面教材了。
“嗯,這是自然。”
趙禎點點頭道:“我大宋自有祖制,太祖定《商稅則例》,但凡有敢言不收商稅者,必斬不饒!”
事關江山,他可不馬虎。
“這樣最好,商業和農業都是國家的根本,農業管吃,商業管方方面面。后世我們國家,已經完全取消了農業稅,甚至還給補貼,收入幾乎以商業稅為主。”
趙駿繼續說道:“大宋一定要汲取明清時期商稅收不上來,導致國家無錢可用,最終滅亡的教訓。所以在稅收上,就必須盡職盡責,完善各種各樣的法制,避免被人鉆了空子,《商稅則例》也要時刻改進。”
“但同時在商業市場上,我們也必須做到鼓勵和發展商業的繁榮。只是在衣食住行這些剛需方面,還是離不開國有資產的介入。”
“否則若是這些事關國家命脈的東西被商人們控制,那么國家勢必被資本裹挾前進,到時候就會不可避免地造成國內民生動蕩,從而加劇內耗的誕生。
“明年年初我就要巡視各地了,汴梁商業發展是重中之重,改革也是從汴梁開始試點,到時候還是要靠李相以及諸位支持。”
“總而言之,我們的目標就只有一個,改善經商環境,促進商業發展,為朝廷搞錢,搞錢,搞錢!”
“大家明白了嗎?”
說完這句話,他表情還是十分嚴肅地看向眾人。
李諮歷史上這個時候都已經下葬了,但趙駿從鬼門關把他拉了回來,目前擔任工商部的部長,茶商田昌、糧商孟承起以及其余不少商人,都與他接觸過。
所以明年趙駿是打算進行商業改革,將原來的茶、鹽、糧專營,改為公私合營制。
可又恰好他需要下基層,了解民間疾苦,明年還得巡視各地,這商業改革沒有他自己在,著實有些不放心。
不過話又說回來。
政制院本來就聚集了一幫宰相,若是什么事情都要趙駿插手處理,那他們這群人跟酒囊飯袋有什么區別?
因此趙駿也只是打算進行前期改革發展,告訴他們怎么去做。
至于具體做得怎么樣,還得回來再說。
這也算是對他們的一次考驗。
“明白了!”
跟政制院常例會議一樣,眾人應了聲。
趙駿滿意地點點頭道:“商業改制之后,運氣好的話,未來幾年老范在北方獲得勝利,就能夠開始想辦法從日本搞白銀流入,商業大力發展,咱們未來可期了,成敗在此一舉,大宋是強盛還是跟歷史上一樣結局,就看你們的了。”
“善!”
趙禎最后總結發言道:“此次事關大宋強盛,請諸公務必盡心。”
“臣等必盡死力!”
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嚴肅地向趙禎拱手行禮。
這次確實是個大考驗,趙駿明年離京,他們就要進行商業改制,這對于他們來說,壓力不小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