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汴梁的治安好了很多。
開封府和皇城司火力全開,打擊城內的黑幫份子,使得大量黑幫紛紛轉戰地下。
同時一府一司紛紛張貼告示,開封府張貼的告示是面向那些黑幫成員,跟他們說只誅首惡,其余人員只要出來投降,就會從輕處置。
皇城司開出的告示則是面向汴梁百姓,告發黑幫人員有獎賞,隱瞞視如同黨,對無憂洞、鬼樊樓等從重處理云云。
此刻江大郎坐在船上,這個魁梧的漢子赤著上身,打了幾處繃帶,正面無表情地坐在船尾閉目養神。
這船不是行駛在江河里,而是地下水渠中。周圍黑漆漆一片,沒有燭火以及光照來源,唯一的明亮便是吊在船頭的一盞煤油燈,在船只飄搖當中,燈火搖搖晃晃。
水渠里的水污穢渾濁,散發著陣陣惡臭。船上各自躺著十多個人,這些都是隸屬于鬼樊樓的地上勢力,此次地面受創,被迫轉移到地下來。
江大郎上個月配合趙駿消滅了一個無憂洞的分會,因為無憂洞全軍覆沒,所以無人知道他在里面起的作用,因而被趙駿安排成了打入地下的臥底之一。
這樣的臥底遠不止一個,江大郎現在已經加入了皇城司,成為了一個散值小隊長,即便以他的權限,也僅僅知道三個一起下來的隊友而已。
他聞著難忍的臭味,靜靜地等待著船只靠岸。
過了大概十多分鐘的樣子,小船終于晃晃悠悠靠近到了岸邊,那是處寬闊的地下洞穴,上面密密麻麻建了一些建筑,暗河邊甚至還有個小碼頭,停滿了船只。
河灘以及洞穴附近的建筑其實就是一些木屋或者石頭房,江大郎知道這是鬼樊樓外圍,他以前去過幾次里面。
相比于地上的樊樓,地下的鬼樊樓建筑遠沒那么豪華,就是一條地下街道,外圍衍生出了鬼市,最里面有一棟兩層高的樓房,那才是鬼樊樓的核心。
此時碼頭上停了二三十多艘船只,有些跟他們一樣剛來,被人接下船,有些則只是單純地停著,碼頭上還有幾棟木屋,眾人都在排隊登記;即便是下來,也要里面的熟人接才行。
“大郎!”
江大郎帶著幾個兄弟下船的時候,迎面走來了一個中年胖子。
這人便是鬼樊樓下面的一個舵主,外號黃胖子。
走江湖的一般不說本名,江大郎當初也是拜在這黃胖子門下,這才能加入鬼樊樓,利用鬼樊樓當靠山從無憂洞那找到自己的兒子。
見是黃胖子親自來迎接自己,江大郎連忙說道:“哥哥,你怎么親自來了,讓二狗來就行。”
黃胖子苦笑道:“二狗被抓走了。”
“額”
江大郎見黃胖子身邊也就幾個人,頓時明白了原因。
鬼樊樓作為地下黑幫,雖以樓主為首,但下面各有舵主管事,負責汴梁各個區域地盤。
樓主平日里很少露面,主要大事以左右鞭桿為首,再下面就是各個區域的分舵舵主,以及負責各條街道、坊市的管事。
上面舵主管事之間也有明爭暗斗,互相爭奪地盤,搶奪位置之類。樓主只要每年固定的繳納,下面斗得再狠也不會插手,所以各個舵主管事就會招兵買馬,搶奪地盤。
顯然黃胖子的勢力在這次官府掃蕩當中嚴重受損,江大郎又是他在外圍的得力打手,因此得知江大郎也被迫從上面轉移下來后,就立馬親自過來迎接。
“不說這些了,大郎,你以后就是我的紅桿掌棍,先跟在我身邊左右吧。”
黃胖子招了招手。
“好。”
江大郎點點頭,也沒去登記,直接到了黃胖子身邊。
黃胖子勢力受損,但他是舵主身份,僅次于樓主、以及樓主身邊的左右鞭桿、左右掌旗,跟在他身邊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很快在黃胖子帶領下,江大郎沒有跟別人一樣被安排在外圍,而是穿過外圍區域,往里間而去。
外圍現在已經人數眾多,很多鬼樊樓外圍人員下來,加上以前就被鬼樊樓控制的受害者、地下原本區域的人員,熙熙攘攘怕是有數千人,管理十分混亂。
江大郎一行過去,已經看到數起斗毆事件發生。棚區、木屋街頭巷尾,到處都是兇神惡煞的黑幫份子,警惕而又貪婪地看著進來的每一個人。
地上世界出現了大面積封鎖,皇城司和開封府這段時間至少抓了幾千人,大量的黑幫成員被迫轉移到地下,以致于這里已人滿為患。
人一多就勢必伴隨著暴力橫行,主要是開封府和皇城司的行動實在是太快,讓很多人都來不及搬運物資下來,在原有物資緊張的情況下,為了爭搶資源,不得已大打出手。
“現在還不太亂,要是再過一段時間開封府和皇城司還在四處抓人的話,等到存的糧食不夠,下面就會出大問題了。”
黃胖子小聲對江大郎說道:“樓主讓上面剩余的人在往下面偷偷運送物資,希望能撐久一點吧。”
“我們現在是去總樓嗎?”
江大郎問。
“不是,先去鬼街。”
黃胖子帶著他一路往深處去。
鬼街就在外圍與總樓之間,兩側是狹長的地下暗河通道,猶如墓穴通道一般緊湊逼仄。
左右兩邊還有各種各樣的通道,有人在地底下挖掘了大大小小很多個洞窟,一些人就睡在里面,里頭黑黢黢的,偶爾還能聽到各種奇怪的雜音。
等走了二三里地,前面總算是稍微開闊起來。不知道何人在這個地下挖掘出了一個碩大的洞窟,周圍地形連在一起,形成一個街市。
除了他們來的通道以外,這個街市縱橫交錯,四通八達,至少有十幾條通道可以到這里,街區只有筆直的一條街道,長可能不到二百米,左右兩邊都有木屋,地上還擺著攤位。
形形色色的人穿行在其間,這里就是鬼街,也稱為鬼市,是屬于鬼樊樓的交易區域。除了這里以外,地上也有個鬼市,那里比地下繁華的多,買賣的多是違禁品。
而地下買賣最多的,便是人。
畢竟鬼樊樓在歷史上就是一個以拐賣婦女兒童出名的黑惡組織,買賣人口自然也是他們最主要的收入來源。
江大郎看到攤位上多有牢籠,里面衣衫襤褸的女人、孩子被關押著,形成了奴隸市場。
對于這些東西在加入鬼樊樓之后就看過不少次,倒也算熟視無睹。
他心里默默地發誓做好這個內應工作,就一定要帶著皇城司的兄弟們殺下來,將這里的一切搗毀干凈。
黃胖子帶著他們十多個人一路穿過鬼街,走進了一個地下室里,里面的空氣混濁而又腥臭,感覺像是能把人眼睛都熏得睜不開。
門外有不少人聚集著,或坐或蹲或站。
見到黃胖子過來,門外有人說道:“只許帶兩個人。”
黃胖子點點頭,揮揮手帶著江大郎和另外一個紅桿掌棍走了下去。
原來江大郎是黃桿掌棍,屬于外圍打手,但現在黃胖子勢力損失慘重,就只能把他提到核心來。
畢竟鬼樊樓內斗不止,他的勢力也可能會被別人吞并,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
三個人進入里間通道,走了約十多米,穿過兩層外間,到了一個里屋,屋子內點滿了蠟燭與火把,一股煤油味道撲面而來。
里面已經坐了一些人,一個個面容或兇悍,或憨厚,或平靜,或冷漠,都是大概三四十歲左右的中年漢子。
這些就是鬼樊樓在汴梁各區域的舵主,總共有十一人,但現在坐在這里的只有五個。
其余人要么沒到,要么就已經被抓走。
眼下的形勢對于鬼樊樓來說,已經很不樂觀。
黃胖子堆起笑臉先與眾人打了招呼,隨后在自己座位上坐下。
江大郎和另外一人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
過了一會兒,又陸陸續續進來三人,直到最后一個臉上有刀疤的男人快步進來,眾人才換上了嚴肅的表情。
“左掌鞭。”
大家站起來迎接。
那個人正是樓主的代言人之一,左右鞭桿。
宋代衙門衙役都用水火棍,當時生產力不足,鐵器雖然普及,卻因朝廷管制鹽鐵,一般人很難弄到刀具。
所以宋初時,即便是這些地下黑惡勢力,刀具數量也不多,都像衙門人一樣用棍子。
宋朝中期逐漸穩定,手工制造業發達起來,刀具數量多了起來。但以前的稱呼和習慣還是保留了下來,如掌鞭、掌桿、掌棍之類。
后世黑社會團的雙花紅棍,就屬于宋明清時期無憂洞、鬼樊樓、洪門、青幫等黑社會團體稱呼的衍生品。
左掌鞭直接在最上首椅子坐下,環顧四周說道:“你們各分部的情況如何?”
“不太好,我們部被抓了一半人走了。”
“我們還算跑得快,只有幾個人被抓走,但東西卻沒帶多少下來。”
“聽說張老三和謝九被抓走了,我們這里的位置也要被暴露,現在可怎么辦啊,要不要離開鬼街?”
“掌鞭,樓主那邊怎么說?能不能先分發一點食物下來,咱們跑下來的時候東西帶的不多。”
眾人七嘴八舌地說著,每個人愁云慘淡。
他們的總部在地下,可各自分部卻在地上,現在被搗毀后,眾人實力銳減。
而且跑下來的時候匆忙,食物帶的也不多,就怕遲遲上不去,到了那個時候說不準大家都要遭殃了。
“不用慌。”
左掌鞭沉聲道:“樓主會想辦法送食物下來,伱們耐心等著就是了。”
江大郎心中一動。
對方說的是想辦法送食物下來。
這說明樓主可能還在上面。
“至于這里。”
左掌鞭敲了敲桌子道:“外面還有很多哨子,你們也不用擔心,過段時間等食物下來,要是官府有行動,樓主會通知大家分散跑。”
“那就好。”
“有樓主安排,我們就放心了。”
“還是樓主想得周道。”
眾人紛紛點頭。
江大郎雙手抱胸,面無表情地想著。
今天運氣不錯,剛來就遇到了黃胖子勢力受損,將他拉入核心打手圈,充當左右護衛。
又偷聽到了這些信息,之后再想辦法把消息送出去,看知司那邊的應對了。
“掌鞭,就是我們如此挑釁官府,會不會讓他們持續抓人。”
有個掌舵說道。
“挑釁官府?”
那左掌鞭納悶道:“什么挑釁官府?”
別看他們在百姓面前作威作福,可所謂的樓主在那些開封府七八品推官判官面前連孫子都不是。
現在就連樓主背后的保護傘都被抓得干凈,樓主早就嚇得魂不附體。
目前整個無憂洞、鬼樊樓等地下勢力,都龜縮起來,期望著開封府和皇城司這波嚴打快速過去,等風聲走后,再出來活動,又怎么可能還敢挑釁官府呢?
那掌舵說道:“我是今天早上跑下來的,昨天晚上聽說咱們和無憂洞的人撕毀了官府告示,還張貼新告示,威脅百姓,不許他們向官府透露咱們的行蹤,我以為這件事是樓主吩咐的。”
“什么?”
掌鞭聽到這件事,大驚失色道:“不可能,樓主根本就沒有安排人去。”
“這事我也聽說了,鬧得沸沸揚揚。”
黃胖子皺眉道:“是我從上面新下來的幾個弟兄說的,聽說那開封府范仲淹和皇城司知司雷霆大怒,說要在數日之后,繼續大規模清理地上的人手,還要在東郊當眾處死抓到的兄弟,這可怎么辦?”
掌鞭得知此事,便立即從椅子上站起來道:“怎么會發生這種事情,不行,我必須去告訴樓主。”
說罷徑直走了出去。
原地留下眾多鬼樊樓掌舵,一個個面面相覷。
要是這事不是樓主干的,那是誰干的?
雖然有點水,但也沒辦法,這次是兩個事件同時做鋪墊,所以看上去有點水,但大家相信主角,解決的速度也很快,不會耽誤太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