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愛詞,幾乎愛到了骨子里。
比如柳三變的詞。
一度讓汴梁紙貴,上到王公貴族,下到市井百姓,特別是勾欄小姐以及閨中秀人,無不喜歡。
甚至在柳永如日中天的時候,市井傳出一句“有井有柳,有酒有詞”的話。
相比于詩,詞讀起來不僅有別樣的風味,還能以歌調唱出來。
所以宋代的詞,其實與現代的歌詞一樣。不管是青樓妓院,還是富豪權貴,都以歌姬唱優美詞曲而雅。
甚至不僅是青樓妓院和富豪權貴家,還有市井百姓也喜愛。
如汴梁橋頭,四渠十二道。
二百年來汴河路,沙草和煙朝復暮。后王何以鑒前王,請看隋堤亡國樹。
橋下花船悠揚,船頭船夫搖櫓,船尾少女爛漫歌詞,清麗旖旎。岸邊綠柳桃紅,古寺深深,粉墻黛瓦,炊煙裊裊,便是汴梁詩詞盛景。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因而汴梁以及后來南宋臨安,這詞伴隨著大宋的昌盛,伴隨著大宋的興亡。
孟承起是個藏書大家,自然是愛詩詞之人,趙駿給他的詩詞,僅僅只是看了幾首,便讓他興奮不已,恨不得在作者署名上寫著自己的名字,然后傳唱天下。
可惜署不得。
對方有點牛逼,恐怕不是花錢買就能買到的好詩詞。
孟承起頗為遺憾,對趙駿說道:“趙公子竟有如此大才,真是令人艷羨。這印刷坊若被公子買去,怕又如當年柳三變般,汴梁紙貴矣。”
趙駿笑道:“東家抬舉,詩詞本是無聊消遣之道,倒也談不上大才。若是東家喜歡,以后拿去你書店販賣就是了。”
孟承起想了想,猶豫道:“趙公子若想買下這印刷坊,自是無妨,只是鄙人有個不情之請。”
“哦?”
趙駿詫異道:“東家有事?”
孟承起堆起笑容說道:“我想與公子一起作價商股,以后公子的詩詞,便由我們自家經營”
說著他又一臉不好意思地道:“當然,趙公子文采斐然,買下這印刷坊,想來以后不愁坊間沒有事做。只是鄙人畢竟是個商人,在商言商,若是公子不愿,那就算了。”
剛開始孟承起還不太想賣掉這印刷坊,畢竟虧本歸虧本,可孟家也是大富豪家庭,不是虧不起,特別是他怕被一些不愛書的人買走。
但現在看到趙駿也是個文人,而且文采那么好,自是欣然答應賣掉印刷坊這個賠錢貨。
只是商人逐利。
要以前孟承起雖然不舍賣掉印刷坊,可在他父親的壓迫下,估計肯定會全部賣掉。
如今見識到趙駿給的詩詞后,孟承起就意識到,以后這個印刷坊恐怕就不會賠錢了,而是要像當初柳永在汴梁時那樣,新的詩詞將風靡整個東京。
作為商人,他當然想摻和一腳,一起賺錢。
“作價商股嗎?”
趙駿思索著,他搞印刷廠主要是為了以后辦報紙,占領輿論高地。
將來報紙傳開后,是有很多好處的。
比如如果宋朝武力強盛起來,準備要開始滅西夏和遼國,就可以在報紙上做輿論引導,把西夏和遼國宣傳成敵人,調動民間積極性,多征兵以及打仗都很有幫助。
還有將來要是打算滿世界開海,也可以利用報紙,宣傳海的那一邊,遍地都是黃金,吸引無地民眾開拓海外,緩解日益尖銳的內部矛盾。
歷史上西方就是這么干的。
明清同時期的西方正處于大航海時代,西方國內的宣傳就是東方遍地是黃金,弄得歐洲那些老牌殖民強國的民眾熱血沸騰,國民們紛紛出海淘金。
出海一段時間之后,大量土地資源開拓出來反哺了國內,催生了大量冒險、作品,又反過來繼續刺激大家去冒險,自此拉開了西方大殖民時代序幕,發現新大陸,殖民全世界。
雖然趙駿不一定要去全世界殖民,但至少周邊那些國家確實要漢人占領才行。如東北,西北,都是自古以來就是華夏的領土。
宋朝才二百多萬平方公里,怎么樣也要把領土恢復到新中國時期吧。
所以輿論攻勢不能少。
他抄襲詩詞一是為了先賺錢,現在趙禎也沒錢,國庫跑耗子,又要面臨即將到來的與西夏之間的交戰,恐怕未來大宋的財政支出又要赤字。
皇城司目前倒還有一百多萬貫抄家出來的錢,可也就能頂五年開銷,這么下去遲早坐吃山空,就必須要開源節流。
因此倒不是趙駿多喜歡抄詩詞,而是手頭上能賺錢的東西確實不多,就只能先抄點詩詞用著。
而且趙駿也沒打算抄北宋的,或者依靠抄襲裝逼揚名,取個魯迅或者浙江周樹人之類的化名,抄點南宋明清時期的詩詞以及,先狠狠地小賺一筆再說。
二來就是為了打出報紙的名聲,他打算等將來報紙開辦后,就利用詩詞、連載之類,吸引大量讀者。
這也是后世報紙黃金時期常用的營銷手段。
如金庸、古龍就是登報連載,每年吸引了不知道多少讀者訂閱報紙。
因而一旦利用詩詞之類打出報紙名聲,作為將來宣傳領域的重中之重,印刷坊肯定就會成為重點保護對象。
以后趙駿也打算把這里劃為官府機構,直接國營,似新聞出版社之類。
就像后來的人民報這樣,成為官方的喉舌,那自然還是要以國營為主,可不能讓私營參入其中。
想到這里,趙駿搖搖頭道:“這印刷坊我有大用,怕是不能作價商股。”
“原來如此,是我唐突了。”
孟承起有些遺憾。
看到他樣子,趙駿想了想就道:“不過也許我們還有別的買賣可以做,聽說孟東家是做糧商的?”
孟承起點點說道:“是的,我們孟家確實是以售糧起家。”
“若是東家愿意的話,以后再聊聊與朝廷合營賣糧的事情。李相現在正在與一些茶商交談,打算與一些大茶商一起入股,半私半官。”
趙駿建議道:“像糧、鹽、茶這類,純官賣或者私賣都有很大問題,若是半私半官賣,能解決很多弊端。孟東家要是有興趣的話,我到時候找李相聊聊,看能不能改變一下官營糧草的政策。”
“啊?”
孟承起那一瞬間不是惶恐,而是傻眼。
直接找李相聊?
這位到底是何方神圣?
“怎么?”
趙駿問道:“東家有覺得如何?”
孟承起剎那間心思變幻,隨后陪笑道:“若是能見到李相,聊聊此事,那自然不無不可。”
“嗯。”
趙駿也沒有聽出弦外之意,就說道:“我明天找李相問問吧,大宋糧、鹽、茶一類商賣弊端太多,確實需要改變。”
這也是他之前告訴趙禎他們,然后由趙禎轉告給李諮的事情。
由于官賣導致腐敗橫生,所以百姓更愿意把糧食、茶葉和鹽賣給私營商人,并且官營有很多強買強賣,官員親自下場經商等等弊端,對民生非常不利。
因此趙駿也打算逐步放開國營榷賣制度,引入私人商賈加入到官賣行列。這樣既防止像西方那樣完全資本市場,導致大商人壟斷哄抬物價。也能防止官賣貪污腐敗橫行,造成官營資本上下其手的問題發生。
接著二人就又聊了一些其它事情,最后商議將這個印刷坊從地契到全部工具、房產之類,作價七千貫買下。另外還有二十多名工人,他們跟孟承起簽了合同,也都轉到了趙駿手里。
宋代的打工人合同跟后世差不多,已經不是像以前那樣的賣身合同,而是工作合同。工人來去比較自由,現在合同到了趙駿手里,那工資以后自然由他來發。
與孟承起約定明天一起到官府做契約,一手交錢一手交地契之后,趙駿這才出了印刷坊。
宋彩全程沒有插入他與孟承起的對話。
老老實實在旁邊看著。
甚至說到一些比較關鍵內容,還會故意走開,去看看印刷坊的東西。
等出來之后,趙駿見他一直沉默,便笑著開口問道:“宋兄怎么了這是?以前你話很多,今日倒是沉默了。”
宋彩訕笑道:“原本以為趙兄是去買書的,結果這大手筆,直接把印刷坊買下來,愚弟自覺羞愧,這輩子都沒見到過七千貫,也幫不上什么忙。”
“無妨。”
趙駿笑了笑道:“你我本是君子之交,宋兄也是好意為我介紹書本,沒幫上忙就沒幫上,無需自責。”
宋彩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把心里想問的事情問出口,而是低聲道:“若趙兄以后有什么用得著我的地方,還請趙兄吩咐。”
“談不上吩咐。”
趙駿想了想,說道:“宋兄以后有什么打算?”
宋彩就說道:“十月就會出解試成績,如能中舉,成為舉人,我便專心備考明年的進士就是了。”
“嗯,這樣也挺好。”
趙駿點了點頭,隨后問道:“伱是汴梁本地人?”
“是的。”
“那你知道汴梁有哪些外國人嗎?”
“外國人?”
提起這個,宋彩頓時來了精神,說道:“趙兄是問那些諸番嗎?原來趙兄喜歡番人,若說起這個,沒人比我更懂。”
說著他又擠眉弄眼道:“那諸番中有黑白二種,白的好看,黑的亦別有一番風味。”
趙駿:“.”
宋人祝穆在他的《方輿勝覽》中記述說:“諸蕃有黑白二種,皆居泉州,號‘蕃人巷’。每歲以大舶浮海往來,致象犀、玳瑁、珠璣、玻璃、瑪瑙、異香、胡椒之屬。”
可見宋代廣州就已經是國際化大都市,西方白人,中亞阿拉伯人、猶太人、波斯人,甚至非洲黑人都已經存在。
但這些還是太遠,趙駿暫時沒打算動,便沒好氣道:“我是說日本人。”
“原來是倭人。”
宋彩恍然大悟道:“倭人也不錯,就是矮了點。那些倭人女子特別喜歡大宋,據聞還常有倭人富商,帶著妻女到大宋來,專找那些讀書人借種回去我倒是沒遇到過,若是趙兄喜歡的話.”
“沒事了。”
趙駿翻起白眼,我TM在跟你聊國家大事,你跟我擱著搞皇色?
太離譜了。
“別啊趙兄,你想知道倭國什么?我都清楚。”
宋彩見他似乎有點不高興,便連忙說道:“我有個朋友,叫做大保健三郎,是倭國商人之子,趙兄想知道什么,他都了如指掌。”
“大保健三郎?這名字倒是古怪,他是哪里人?”
趙駿納悶。
宋彩笑道:“他姓大保,叫健三郎,是出云國人。倭國人名字就這樣,聽說還是什么倭國貴族,他們的平民連名都沒有。”
“出云人?離石見遠嗎?”
“趙兄也知道石見?倒是不遠,就在出云旁邊,那大保健三郎的家族,也在石見有土地。據說石見和出云都是山區,耕作根本維持不了生存,便只能出海經商。”
“嗯。”
趙駿沉吟起來。
之所以隨口問問宋彩,是因為宋彩人不錯,交友也廣泛,也許以后確實有大用。
沒想到他竟然真給了自己驚喜。
從日本搞礦產的國策趙駿以前就提過,但今天早上政制院會議,再次提上來的時候,呂夷簡他們幾個人就跟他詳細說了一下情況。
以公司的名義,或者商團的名義前往日本,買下他們的石見地區,確實是一個可行的計劃。
包括經濟入侵、文化入侵、政治入侵等等,拿捏日本應該比較輕松。
然而趙駿只考慮到了日本的情況,沒有考慮到遼國。
宋朝雖然占據中原地區,自稱是繼承了大唐之風。但實際上由于武德不昌盛,導致在周邊國家地位驟降。
遼國雖然只是占據東北,以及蒙古草原,可由于武德充沛,被當時周邊國家奉為上邦。
造成的結果就是當時包括宋朝、西夏、日本、高麗、西域甚至大食以及波斯國都有向遼國朝貢,這在《遼史》當中是有明確記載。
所以宋朝時期日本官方跟宋朝官方聯系并不緊密,只有民間因更崇尚宋風而來往密切。
要是以官方的形勢出使日本,租賃或者買下石見地區,開始挖礦,以遼國的情況,勢必會插上一腳,甚至可能直接強行搶走礦產也說不定。
趙駿被眾人勸說之后,這才發現自己想多了,只想到了日本國內形勢,沒有想到宋朝外交情況。
因此至少在宋朝能打敗遼國之前,肯定不能大張旗鼓地去日本采礦,就只能偷偷摸摸,讓民間商人先行去日本探探底。
以官方的形勢去接觸日本民間商人肯定是不行的,那樣很有可能被汴梁的遼國人發現。
所以趙駿打算讓宋朝民間商人與日本民間商人去溝通。
今日遇到宋彩,也只是隨口問問。
結果有意外收獲。
他想到這里,便對宋彩說道:“交給你個任務能辦嗎?”
宋彩喜出望外道:“趙兄吩咐。”
趙駿想了想道:“我記得你們家是經商的吧。”
“是的,確實做了些買賣。”
宋彩臉色尷尬。
他們家不是特別大富大貴,但基本也是中產階級。
家里有幾個鋪面,資產差不多兩三千貫,不然也養不起他讀書和逛青樓。
可跟趙駿比起來,那就啥也不是了。
趙駿就說道:“你就以打算與那大保健三郎合伙做生意為名,向他了解一下石見、出云國等基本情況。”
“就這些嗎?”
宋彩納悶。
“嗯,暫時就這些。”
趙駿想了想,向身后一名都頭招了招手。
那都頭走過來,趙駿要過了他的腰牌,隨后遞給宋彩道:“以后要想找我,可以通過這塊令牌去皇城司讓人尋我就是了。這石見地區雖多山,可對我來說有大用,你了解好情況,最好是下次能跟著那大保健三郎去一趟倭國,實際調查當地形勢,再一一向我匯報。”
“是”
宋彩按捺住心中的狂喜,小心翼翼地接過這腰牌。
趙駿的身份他自然知道。
上次他就已經暴露出了皇城司知司的身份。
如今皇城司知司趙駿執掌政制院的消息傳遍了整個汴梁。
宋彩自然清楚,趙駿現在猶如宰相。
能得到宰相的賞識,他當然明白這意味著什么。
而且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本事自己知道,他不是讀書的那塊料,不然也做不出那樣的詩,也不會去考《孝經》。
考上舉人就是祖上冒青煙了,考進士,柳永那樣的大才也都要四十八歲才上榜登科,更別說他。
所以宋彩覺得,現在就是一個抱上大腿的好機會。
只要能夠完成趙駿交代的任務,那未來飛黃騰達也說不定,因此心中自然狂喜。
而對于趙駿來說,以官方的身份接觸日本很難,遼國一旦發現了什么,恐怕就屬于“鄰居囤糧我囤槍,鄰居就是我糧倉”的情況。
辛辛苦苦挖了半天銀子,結果遼國大軍過來,全給搶走,那可就欲哭無淚。
所以官方行動不可取。
那就民間滲透。
慢慢讓民間商人先入駐日本,再以租賃、購置的形勢,小規模挖掘礦產,偷偷摸摸運回國內。
雖然有點霉菌偷石油的感覺,但也不白拿日本人的東西。
可以與當地進行商貿活動,等以后摸清楚情況,宋彩完全可以在當地雇傭百姓挖礦,然后從國內運糧食、瓷器、絲織品去日本交換礦產。
這樣就如同明朝民間與日本民間貿易一樣,將白銀正大光明地流入國內,緩解日益尖銳的金錢短缺問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