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這事喬澤真不知道。
自從他設計出材料模型之后,華夏正處于一個各種先進材料井噴的年代。他還真沒時間去關注西林工大的材料實驗室里又弄出了何種稀奇古怪的東西,因為太多了。
不過所有使用材料模型設計材料的實驗室,所有試驗有用的實驗數據都在豆豆的數據庫里。尤其是西林工大的實驗室,還受豆豆設計的任務系統控制,甚至連具體的實驗室日志都能調取。
所以喬澤只是讓豆豆在電腦里找出問題所在,便對著電話說道:“嗯,你說。”
“這種材料非常適合做汽車的中涂層、色漆層跟清漆層,這樣一些日常小的劃痕跟碰傷,完全可以不用補漆,靜置兩到三天左右,就能自動修復,節省大量的資源。嗯,你知道的,這對于汽車行業還來說還是很有競爭力的。”
“嗯,有什么問題?”喬澤主動問了句。
面前的屏幕里已經顯示出這種特種漆的詳細資料,以及被研究出來的來龍去脈。
這款自修復油漆其實是任務系統中的殘次品。
豆豆在系統中發布的任務是深海幽影智能產品的外涂層材料。
因為深海幽影集群系統設計之初,就需要這些智能個體長時間潛藏在海底,所以表層的漆面既要能防腐蝕,還需要有一定的自修復能力。
西林工大的材料中心接手了這個任務之后,就開始了瘋狂調參,然后便有了這款材料的問世。
之所以說是殘次品,是因為這款油漆雖然具備了自動修復的能力,但是長期處于海水中的抗腐蝕能力不足,還會影響主體材料通過海水溫差來儲備電能。同時覆蓋了這層油漆之后,無法有效吸收太陽能。
但這玩意兒對于深海幽影系統來說雖然是雞肋,民用領域還是大有可為的。
不只是車漆,還有建筑外立面,使用這種涂層材料的話,性價比都能高出邊際。
而且喬澤看了豆豆的分析,量產不難,對環境的影響也不算很大。
“問題是這項材料雖然已經做出來很長一段時間了,但是材料是使用你那個模型設計的,但主管材料模型的管理委員會,一直不肯批復這款材料的商用。說是還在論證材料用于高機密項目的可能性。
不過西林實驗室這邊的教授跟我說已經算出了性能更好的替代性材料了,未來幾乎不可能會選這款材料,所以想讓我問問你能不能讓那個審核委員會加快點審核進度。”
喬澤看了眼豆豆實時幫他調出的數據。
審核委員會那邊的回饋界面不是審核中,而是停留在待審核的狀態。
“知道了,等我消息。”
“好。”
掛了電話,喬澤便在系統后臺直接調出了管理委員會聯系電話。
其實喬澤現在已經能理解一些事情。
比如很多時候效率并不是人越多就能越高,甚至恰好相反。
又比如他能理解近期新成立的模型管理委員會很忙,各種具備優勢的新材料成批增加,哪種能量產,哪種不能量產都需要集中審核。然后給出意見,甚至要為此擔責,所以速度慢些,總之這些都是能理解的。
而且喬澤其實不太愿意插手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又或者用最簡單的處理方式,讓豆豆給出工業化的制備方式,直接授權。
不過喬澤還是決定按按規矩打個電話。
或者說他正好需要用這種間接的方式來表現他對一些人的重視,從而表達他的態度。
次數多了,能做主的群體就能理解相互之間用何種相處方式最為和諧。
事實上這種方式遠比他用蒼白的語言去表達態度更有用。
這是喬澤總結出的與社會溝通方式,說得更直白些就是喬澤跟這個世界和解的磨合期該用何種方式度過。
對他人或者不是適用,但對他來說很有用。
豆豆給的系統里留的是個座機號碼,連郵箱都還沒有。
這大概說明這個管理委員會目前其實也在磨合期,還沒誰有資格直接拍板。
其實當時管理委員會成立的時候是邀請過喬澤的,只是被他拒絕了。
喬澤不在乎錢,但不代表他不清楚材料模型所能帶來的巨大利益。
這也是當躍升的老總提出免費幫他代工豆豆身體時,他很干脆的直接給了十個激活碼的原因。
喬澤更清楚,一旦涉及到龐大的利益,亂七八糟的事情肯定不會太少。只有置身事外,才能保持超然的地位。
電話響了很久沒人接。
喬澤便沒再理會,直接讓豆豆繼續在后臺去一直撥打。他則繼續去整理這些日子里的一些思路。
尤其是昨天跟愛德華·威騰的溝通,讓他提前知道了蘊含引力子的確存在的消息。這對他進一步完善量子蘊含模型有著極大的助益。
想要讓一個模型形成一套完整的理論,需要有一整套能自圓其說的解釋。并能契合目前學界對微觀世界的認識,起碼要契合已經被實驗室證明的那些東西。
這是一個龐大的工程,工作量很大。不過喬澤只打算做最基本的部分。
至于cern什么時候對外宣布,喬澤不是很在乎。
事實上,接下來的反復驗證,可能需要更長的時間。
這很反直覺,卻是沒辦法的事情。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標準模型已經日漸完整的今天,人類也沒有真正發現過里面的粒子,自然還是因為微觀世界無法直接觀察,一切都是間接的推論。
計算機得到的這些間接推論,無可避免會受到背景噪聲的影響。
以人類目前的技術手段,消除背景噪聲的唯一辦法就是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通過反復試驗來不停的證明這些數據能滿足預測,從而消除這種可能。
在這方面學界也有統一的標準,即5西格瑪的置信度,粒子物理學的黃金標準。
用普通人能聽的懂的話說就是試驗誤差已經小于350萬分之一,已經可以認為這就是事實。
現在cern正在做的就是這件事。
只不過目前引力子并沒有在標準模型中被準確定義,在量子蘊含模型中,蘊含引力子的質量跟蘊含希格斯粒子息息相關,所以他們需要驗證的是其能量依賴性和角分布是否滿足喬澤給出的方程。
就好像喬澤昨天看到的報告中那樣。
不過等到最終確定了的話,似乎可以把一些結果帶入方程,計算出蘊含引力子的質量區間跟存在時間。
腦子里思考著學術方面的問題,直到辦公室門又被敲響。
終于沒有人在敲門之后就直接推門而入了。
喬澤看了眼屏幕,然后才應了聲:“請進。”
隨后杜主任一臉嚴肅的帶著垂頭喪氣的呂北走進了辦公室。
一進門杜主任便誠懇的說道:“喬教授,我們這次來,是專程為呂隊長在之前工作中表現出的種種不專業專程道歉的。”
喬澤看了眼呂北,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
在他看來這個精干的人的確表現得很不專業。
如果一個專業護衛隊長,連服務對象有怎樣的需求都搞不清楚,基本上就是蠢了。
高端的安保人員,不能僅從安全方面思考問題。
雖然那個姓姜的不可能對喬澤的安全造成任何威脅,甚至對于喬澤來說,提前知道了上頭的這個想法,還給了他更充足的時間想辦法去解決一些問題,但對于呂北來說,他起碼應該先通知一聲。
再由他決定是否見那個人,而不是直接把人帶到他的辦公室來。
見到喬澤沒說話,杜主任扭過頭瞪了呂北一眼,這個喬澤眼中的蠢人如夢初醒般的說道:“對不起,喬教授,之前因為我的不專業給您帶來了困擾。”
喬澤問道:“只是道歉?”
“沒有,沒有,呂北接下來會跟新調來的隊長做個交接后被調離。經過部門的研究決定,呂北已經不適合在一線完成任務,給了他一些其他的安排。”杜主任立刻說道。
喬澤沉默了片刻說道:“請你先回避,我跟呂隊長單獨聊幾句。”
“啊?”杜主任顯然沒想到喬澤會突然提出這個要求,不由得愣了愣,隨后狐疑的看了呂北一眼,猶豫了三秒鐘,立刻干脆的點頭道:“那行,我先到隔壁坐坐,你們聊完了,讓呂北通知我。”
看到喬澤點了點頭,杜主任扭頭便走出了辦公室,把同樣一臉懵逼的呂北留了下來。
等到杜主任貼心的關上了辦公室的門,從窗戶前走過之后,喬澤說了句:“豆豆。”
“明白,爸爸可以放心聊天了。”
聽到這個稚嫩的童音,呂北下意識的撇了撇嘴。
心里很感慨,真沒想到他也能享受這種待遇。
然后喬澤的話便傳入他的耳中。
“劉瑩跟橙子關系很好,她覺得伱人還不錯,給你說了很多好話。但我首先要確定你是不是已經蠢到無可救藥。”
“我…”呂北詫異的抬起頭,但跟喬澤古井不波的目光接觸到后,一肚子話又咽了回去。
喬澤再次開口道:“第一個問題,你愿意脫離一線工作,接受其他安排嗎?”
呂北立刻搖了搖頭。
跑到荒郊野嶺喂蚊子,傻子才愿意去。
喬澤點頭,挺好,談下去的基礎有了。
“第二個問題,如果你能留在現有的崗位上,如果我提的要求跟你的上級命令相悖,你聽誰的?”
呂北瞬間愣住了。
他當然知道喬澤是什么意思,也知道如果他給出了一個符合對方心意的答案,能得到什么好處。但沉默了很久后,還是搖了搖頭,說道:“對不起,喬教授,我必須服從命令。”
喬澤不置可否的繼續問道:“第三個問題,接上個問題,如果我的要求雖然跟你的上級命令相悖,但并不會損害到國家利益,你聽誰的?”
呂北站得筆直,這次沒想太多,直接答道:“對不起,喬教授,您知道的,我蠢到一塌糊涂,很多時候根本分辨不出這些復雜的東西。如果一定要一個答案,就只能是我聽國家的。”
喬澤扯了扯嘴角,說道:“你去叫杜主任來吧。”
“是!”呂北松了口氣,一轉身,走出了房間,片刻后兩人再次回到辦公室。
當杜主任帶著笑容回到辦公室,喬澤直接開口道:“呂北不用換了,讓他留在這里吧。”
“啊?這…”杜主任明顯沒想到一進門喬澤就說出這番話,下意識的看了眼同樣一臉詫異根本摸不清狀況的呂北。
“我不是跟你們商量。”喬澤平靜的說道。
“哦。”杜主任想了想,然后點了點頭,笑著應道:“行,既然您提了這個要求,我們當然要滿足。”
“另外,他們的任務有些變化,這棟樓的安全以后主要由豆豆負責。把你們的權限分出一部分給豆豆。其中必須包括情報信息的權限。”喬澤再次開口說道。
“啊?”杜主任又愣了。
他當然知道豆豆已經不止代表只在電腦上活躍的那個小東西了。
自從有了身體之后,豆豆從昨晚開始已經成了無數人的寵兒。
“我會給它專門的算力跟數據庫,它的情報搜集跟分析能力暫時是人力的上千倍,磨合期后我不好估量。同樣,這件事也不是跟你商量。”
杜主任這下徹底笑不出來了。
就在他不知道該如何回復的時候,豆豆的聲音突然強勢插入。
“爸爸,爸爸,新材料模型管理委員會的電話已經接通,現在轉給你嗎?”
“好。”喬澤應了句,看向杜主任點了點頭,然后拿起了手機。
熱情的聲音隨之傳來。
“喂,喬教授,您好,您好,剛才有些事情沒能接到您的電話,請問是有什么事情嗎?”
顯然豆豆作為秘書很稱職,電話接通的時候,已經把身份都表明了。
“編號xlcxwt000的外涂層材料今天需要出一份完整的授權文件交給西林立橙法人蘇立行先生。”
一貫的喬澤風格,簡單直接且高效,除了語氣生硬了些,幾乎挑不出任何缺點。
“那個,喬教授,我只是辦事人員,您這個要求我只先向上面反饋,至于今天能不能有授權文件,我現在不敢給您承諾。”
“哦。”喬澤應了聲,然后是漫長的思考。
真的,連旁邊的杜主任跟呂北都覺得此時氣氛很凝重,兩人此刻甚至有些同情對面不敢掛電話的工作人員了。
“你告訴能做主的,爭權奪利這種事我只是不想,不代表我不會。如果今天蘇立行沒收到授權文件,我也可以朝著他們希望的方向發展。再見。”說完,喬澤不等對面回應,直接掛了電話。
既然對方說沒有權限,那說多了話也沒什么用。
其實,如果對方有權限,喬澤也不會廢話太多。
這個世界上不管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只要是人做出來的,其實都遵循著一定底層邏輯。
只要把這些邏輯理清楚了基本上沒什么想不通的。
就好像西游記里說的那樣:種種法門,皆不出一心,所以一法通則萬法通。
喬澤的能力就在于他這能很輕松的把任何復雜問題還原成最本質的模樣,不管是學術又或者人際關系。
現在的委員會還沒形成一個利益共同體,本就是最好拿捏的時候。
沒人能享受到最大的好處,同樣也意味著沒人愿意擔責。
即便現在這個管理委員會已經成了利益共同體,喬澤也有很多辦法可以實現他的想法。
一個龐大的利益集合體就跟一個幾何構型一樣,很難從外界打破,卻非常容易從內部分崩離析。
更別提從技術上,他隨時能收回委員會獲取激活碼的權利。
理論上來說,哪怕里面已經抱成一團,也能全部換一批人。
處理完蘇立行的事情,喬澤抬頭看向了對面的杜主任。
“我這就跟上面匯報,應該問題不大。以后我們會跟豆豆合作,共同完善西林數學研究所的安全事宜。”杜主任立刻表態道。
眼前這位爺,以后要真不做科研了,換個賽道去跟大家爭權奪利,那就真熱鬧了。
關鍵是現在豆豆的能力到底有多大,還真不好預估。
本來只以為豆豆是個基于大語言模型鼓搗出的人工智能,跟chatgpt是同一個路數。
但現在看來似乎跟大家想象中不太一樣。
這就是喬澤的底氣。
如果再加上喬澤目前在國際學術界的龐大影響力,他的確有資格說這番話。而且沒人敢忽視。
“這些話你不用對我說,對呂北說就好了。杜主任,其實今天更應該是你向我道歉。呂北做的事情的確很蠢,但從我的視角看來,這只說明他有一個不敢幫手下人據理力爭的上級。
如果他的上級能抗住任何壓力去執行既定布置策略,呂北能堅信他只要保證完成任務,不管得罪什么人都能安然無恙,那么做類似選擇題的時候,就不會猶豫跟犯蠢。”
喬澤的聲音不大,但落入辦公室對面兩人耳中,這番話卻當真是震耳欲聾。
尤其是杜主任,臉上現出尷尬的神色。
然后下意識的看了眼身邊的呂北。
呂北則目視前方,控制著表情沒有任何變化。起碼看不出他此時的內心是什么想法。
“今天到這兒吧,我要做事了。”喬澤揮了揮手。
“行,那么我就先告辭了。”杜主任立刻說道。
繼續留下也是尷尬,不如趕緊走。
兩人默默的走出了小樓,走到小院中,杜主任突然感慨了句:“仔細想想,好像的確是這么回事。如果上次我能不那么圓滑,主動幫你把責任承擔起來,你這次也不會捅出這么大簍子,對吧?”
呂北微微搖了搖頭,茫然的說道:“我沒想過這么多,不過想來還是我自己性格不夠堅定吧?”
杜主任突然感慨道:“呵呵,突然想起我之前的老領導飯桌上說過一句話,他說人就不能活得太聰明了,尤其是別在人前耍些小聰明,不然一輩子也就那樣了。
當時我還只覺得不屑一顧,只覺得領導是真老了,變啰嗦了,人都已經退下去了,一桌子人誰還會真聽他的?現在想來,老領導當時這番話壓根就不是對別人說的,而是在點我啊。”
這話呂北沒接,他也不好接。
不過杜主任明顯也沒想讓呂北接話,自顧自的絮叨著:“所以啊,一飲一啄早有定數。喬教授這人啊,就是因為看得太通透了,所以眼里揉不下一粒沙子。跟他打交道,如果不想一拍兩散,就只能順著。
但他不一樣的地方在于,博弈過程中,能清晰的把握對方的底線在哪里,也從來不會去試探對方的底線。且他每次的選擇或者說抗爭都能契合另一部分人的利益,所以總能無往不利,甚至還有很多人會自發的為他說話。
要說喬澤在做每個決定之前,沒有這些方方面面的算計我是不信的。但他每次都能舉重若輕,說明這些算計對他來說大概就是一種本能,或者說直覺,來做決定。再加上他一直對外表達著護短的信號…”
說到這里,杜主任抬起手拍了拍呂北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道:“呂北啊,我都不知道該不該羨慕你了,你這次可算是因禍得福了。喬教授把你保下來,又要讓咱們交出部分工作,這代表著什么你慢慢想。等你想清楚了,大概以后就有資格坐我這個位置了。我先回去了,”
說罷,杜主任便徑直走了。
留下呂北站在院子里發呆。
他發現自己肯定坐不了杜主任那個位置,因為不管是喬澤的思路,還是剛才杜主任那番話,他都想不明白。
今天有博弈嗎?
他也參與其中了嗎?
喬澤讓杜主任離開那會,連續問他的幾個問題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明明已經拒絕了喬澤的好意,為什么反而能留下來?
為什么杜主任甚至沒問一句他剛剛喬教授跟他聊過什么?
算了…
不想了,他就是干一線的命,這些人精彎彎繞繞的心思他想不通,也懶得想了。
最多以后豁出這條命在這個位置上硬扛壓力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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