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費爾德霍曼。
全世界最大的半導體設備商之一,阿斯麥公司總部便坐落在這座城市里。
作為為全世界芯片廠商提供綜合性關鍵光刻設備的公司,阿斯麥的地位在世界半導體業界用舉足輕重來形容也不為過。世界需要阿斯麥,就好像互聯網離不開遍及全球的基礎機房。
此時,阿斯麥的cEo盧寧·切爾斯曼正在坐在辦公室里看著關于他的采訪視頻。
“…是的,華夏不可能脫離世界單獨造出光刻機,畢竟這是個非常系統的工程。”
看到這里盧寧有些不滿。
這些該死的美國媒體,總是斷章取義。
他接受采訪時,明明說的是,光刻機是全人類智慧的結晶。是全球市場化最強有力的證明。
這個觀點并沒有錯。
比如阿斯麥的光刻機,核心的光源供貨商是美國的cymer,鏡頭來自德國蔡司,紫外光照盒來自日島,諸多精密部件來自本土的KmwEGroup…
好吧,其實只取這一句話也沒錯。
華夏的確不大可能單靠自己生產出高性能的光刻設備。
這顆星球上不可能有如此強大的國家。
盧寧·切爾斯曼搖了搖頭,然后直接挪動鼠標在關掉了Nbc推送的這則新聞。
真要說起來,單純從做生意的角度出發,沒誰愿意放棄華夏那極具潛力的龐大市場。
全世界四分之一的人口可不是開玩笑的事。
更別提華夏的訂單曾一度占據了阿斯麥年度總收入的百分之二十五。
但他能有什么辦法呢?
有些限制只能說無能為力。
“咚咚咚…”
適時響起的敲門聲,讓盧寧·切爾斯曼收起了心頭那一絲煩躁的情緒,隨口道:“進來。”
辦公室門被推開,秘書站在門前:“切爾斯曼先生,布林克先生希望…。”
“好了,盧寧,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談。”
沒等秘書把話說完,一個高大的身影便直接越過秘書走進了辦公室。
盧寧抬起手揮了揮,秘書便知趣的關上了門。
沒辦法計較這人的不禮貌。
施耐德·布林克,公司的總裁兼首席技術官,同樣也是董事會成員。
從公司里的地位上說,兩人差不多。
“咖啡?”盧寧端起桌上的美式咖啡,問了句。
“我就不必了,但我建議你趕緊喝一口,因為你聽到這件事后,也許就沒心情喝了。”施耐德表情嚴肅的說道。
“哦?”盧寧收起了輕松的表情,詫異的問道:“什么事?”
施耐德深吸了一口氣,隨后開口說道:“我們懷疑華夏人已經研發出了一種新的大型光刻設備,而且這款設備已經進入測試階段。其性能即便比不上我們的NxE:3600d,但差距或許也不大了。當然也可能其性能堪比NxE:3800E,我是指工藝、能效跟產能的綜合性能。”
盧寧歪了歪腦袋,然后抬起雙手,用很困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坐在他面前的施耐德·布林克,感覺公司這位首席技術官似乎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后,才搖了搖頭,認真的說道:“施耐德,現在已經八月了,距離明年的愚人節可還有八個月。”
“這不是愚人節的玩笑。”施耐德搖了搖頭。
“但這不可能!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這個世界上有能超越我們的技術!”盧寧下意識的咽了口口水,強調道。
“當然,在一個小時前我跟你的想法沒什么不同。好了,電腦是開著的嗎?”施耐德指了指擺在盧寧面前的筆記本電腦。
盧寧直接抬起手把電腦推了過去,說道:“投屏吧。”
很快盧寧正對面的大屏幕便亮了起來,隨后很快進入到了一個類似動畫的界面,上方是一個環形軌道,環形軌道周遭是一個個整齊分布的機器,下方則是一個控制臺。
盧寧詫異的看了施耐德一眼。
不過施耐德沒有理會他,只是按部就班的操作著。
很快畫面動了起來,環形軌道里無數的粒子在光柱的指引下開始飛快轉動,隨后一道道輻射光直接指向了那一臺臺機器,通過調整控制面板,就能控制粒子旋轉的速度,同時控制輻射光源的強度。
靜靜地看了一分鐘后,盧寧才開口問道:“什么意思?”
“這是工程部通過6小時前在雜志上發表的一篇論文制作出來的動態模擬。如同你所看到的,通過粒子加速的輻射穩定的高強度光源,然后利用這些光源來進行光刻。根據論文中的數據分析,其最強曝光能力甚至可以達到28mJ每平方厘米,預估其晶圓產能大概在每小時160185片之間。當然,這個數字要乘以28。”施耐德沉聲解釋道。
盧寧半張著嘴,似乎想說點什么,但沒能出聲。
施耐德并沒有停下他的講述,繼續說道:“不止如此,它的控制系統非常完善,也使得其在進行加工時可以更為靈活。只需要分別輸入不同的程序跟參數,就能產生不同的光源,使用不同的工藝來生產不同的芯片。換句話說,這一臺巨大的設備,相當于一個大型的光刻工廠。而且還是針對不同需要,進行生產的光刻工廠。換言之,這套系統可以隨后在EUV跟dUV進行切換。不管是高端芯片還是低端芯片都能進行生產。”
伴隨著施耐德的話音落下,辦公室里開始變得安靜起來。
盧寧皺著眉頭,大概是正在消化施耐德剛才那番話中包含的意思。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代表華夏如果真的將這種大型設備投產,將會快速取代阿斯麥在半導體行業內不可取代的地位。
從短時間來看,后果是他們將永遠的失去華夏市場。尤其是華夏甚至不再需要他們的低端光刻機。
如果把眼光放的更長遠,當華夏掌握量產的能力,那似乎就不是失去華夏市場那么簡單了。
于是沉默半晌后,盧寧開口問出了一個很嚴肅的問題:“你們有沒有進行成本估算?如果這個判斷是真實的,這樣一套設備成本大概在多少?”
施耐德聳了聳肩道:“按照我們的預估,成本應該大概在三十到三十五億美元左右。但你應該知道的,如果所有元器件全部都是華夏國內生產的話,這個價格可能需要打七到八折。也就是二十一到二十八億美元。如果三到五年后,華夏掌握了量產的能力…”
有些話不需要說的太透。
華夏擁有量產能力的產品,現在國際市場上都很能打。
更別提半導體市場還有其特殊之處。一旦華夏攻克光刻機難題,對阿斯麥絕對是雙重打擊。
這么說吧,如果華夏本土生產的芯片能夠自已自足了,甚至還有余力對外出口了,阿斯麥現在的那些大客戶們銷售量、營業額跟利潤全部大跌都是可以預見的。
銷量減少同樣意味著對上游設備的需求減少,未來光刻機賣不動了,利潤自然會相應減少。
光刻機同時又是需要持續投入高研發的產業,利潤減少意味著沒錢進行研發投入,前景一片灰暗。
當然這件事情也許不會立刻發生,但不管是總裁還是cEo,都有足夠長遠的目光,這不就是未來十年阿斯麥會經歷的情況么?
除非阿斯麥能夠快速產品迭代,研發出突破納米極限的光刻機,再次獲得先手優勢。
但這顯然又是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能突破早突破了!
盧寧的大腦一時間感覺混亂了。
然而下一刻,施耐德又開口了:“不止如此,華夏人還在科學上發表了另一篇論文,上面提供了一種芯片制造的思路,使用二維材料結合半金屬鉍,能夠實現極低的電阻,提高傳輸電流,近乎接近量子極限。根據論文中給出的數據,這種材料已經可以控制1到3個原子的厚度。根據我們的計算,這篇論文也是極有可能實現的。現在研究院已經開始嘗試復現這一結果。但這個方向能不能產業化,現在還不好說。”
盧寧突然覺得有點繃不住了。
昨天他剛在接受采訪的時候,對著鏡頭說出華夏人不可能脫離世界,單獨造出光刻機。
今天早上他剛剛還在煩惱媒體斷章取義,緊跟著就接連聽到這么兩個“好消息”。
這個世界到底怎么了?墨菲定律跟摩爾定律,同時要給他點顏色看看?
真的,太特么荒謬了!
大腦思考能力在這一瞬間幾乎停滯,半晌后盧寧才一臉古怪的看著這位公司的首席技術官,問道:“你能百分之百確定華夏人已經開啟了這些試驗嗎?”
讓他沒想到的是,施耐德猶豫了片刻,然后搖了搖頭道:“不能。”
“啊?”盧寧突然覺得天重新亮了…
“你先看看公司內部的技術探討論壇吧。”施耐德沒有強行解釋,而是快速的關掉了剛才的動畫演示,在電腦上進入到公司專門用于工程技術人員進行交流的論壇上。
果不其然,里面全是在討論這個話題的帖子。
尤其是一個名為華夏新光刻技術可能性討論的綜合帖,相關的討論數已經有3000多條。
一點開就是最新的發言。
“剛剛重新修改參數跑過了,可惜論文里沒有詳細描述元件庫,但計算機給出的結果跟論文數據相差不大,大概在百分之二十左右。需要更詳細的參數才能判定。”
“別想了,如果這是真的,華夏人不可能給出更詳盡的數據了。”
“有沒有可能,這真就是通過理論推導?畢竟之前從沒聽到過相關消息。要知道這樣一個浩大的設計跟工程,可是有太多工程問題需要解決,每一項解決方案都能寫成專利,但我剛才在專利庫中搜索過了,并沒有找到相關任何技術信息。”
“我也希望這只是個理論,但怎么解釋那些幾乎無法作假的數據跟那套控制系統?”
“對啊,所有數據我們都已經多次驗證了,而且我相信在我們之前,已經有人驗證過了。如果是荒謬的結果,根本不可能發表。”
“有一種可能,消息是一直封鎖的。華夏人根本不打算通過專利的方式來保護,直到現在實驗室已經快要驗證成功了,才把論文發出來。”
“提示一下眾位,這篇論文的作者是個數學家,就是提出了群論耦合因果框架的那個數學家。而且論文有且只有他一個人的名字,按照一般情況,這類論文的作者名單即便比摘要還長,我都絲毫不感覺奇怪。”
“拋開技術層面的探討,這絕對是我這輩子見過最離譜的事情,沒有之一。”
展示了一部分討論之后,施耐德這才悶聲道:“懂了嗎?現在我們什么都不確定,因為我們所有的證據只有兩篇論文。我們需要更多的證據或者情報,才能進行更準確的判斷。”
盧寧沉默了半晌,說道:“看來我需要先給美國人打個電話了。”
施耐德點了點頭。
實際上被喬澤兩篇論文折騰到的可不止是西方一眾半導體行業的大佬們。
當消息以光速傳回華夏,華夏許多人此時同樣滿腦子都是問號。
一次成功的玩笑一般還真不能放過自己人。
倒也不是說科研大佬都是夜貓子,主要是國外許多同行不講武德,遇到想不通的問題,也不管時差,一個國際長途打到華夏,驚擾了許多人的美夢。
比如華夏微電子所一直在帶領團隊研究光刻機光源問題的鐘成明院士早上六點多就被電話鈴聲給吵醒了。
“鐘院士,不好意思啊,主要是事發太突然了…我們注意到科學上發表了兩篇論文,其中有一篇很古怪,剛剛陳老說希望你能趕緊來所里做個驗證?”
“什么論文?”
“嗯,一種新的完整的光刻設備的構想。”
“啊?只是一篇論文需要這么著急?”
“這個…我沒法解釋…要不您還是親自來看看就知道了。”
“沒法解釋?一篇論文怎么會沒法解釋?算了…跟陳老我這就起來,半小時后到所里。”
這樣的電話遠遠不止一通。
但其中最無辜的大概還要屬西林工業大學那些領導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