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好久不見,能抱抱我嗎——當這句話響起在邵東旭的耳邊時,他已經不知道該如何進行思考了。
本以為早就隨著亡妻一同逝去的女兒,本以為是這輩子都無法在遇見的容顏、聽到的聲音,此時卻真切的呈現在他的面前,響徹在他的耳邊。
震驚、喜悅、疑惑、茫然…數不清的復雜情緒在邵東旭的腦海中爆炸開來,讓他根本不知該做出什么表情或者反應。
他只是愣愣的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姚妍妍,就像是想要確認自己此時所遭遇的事情的真實性一般,許久都未曾有過一點動靜。
直到姚妍妍再次展露笑容,并朝著他走了一步。
這一刻,邵東旭的腦海中想到了闊別十多年的一幕。
那時的他還只是個每天都在追求虛無縹緲的夢想的普通男人,而盡管是這樣的他,也有著溫柔的妻子和可愛的女兒。
每次回到家的時候,他總能看到妻子溫柔的笑臉和滿桌的飯菜,以及一邊喊著“爸爸”一邊朝自己撲過來要抱抱的女兒。
漸漸地,女兒那張稚嫩的臉和眼前的笑顏重合到了一起。
邵東旭猛的發現,怪不得自己在見到姚妍妍的第一眼時就覺得倍感親切,怪不得自己毫無道理的偏愛和照顧她。
原來,冥冥之中自有定數,而姚妍妍似乎也早就知道了彼此之間的身份。
可…如果是這樣的話,她為什么直到現在才突然說起這些呢?
驚喜和疑惑一同在心中冒出,此時的邵東旭已經無法顧及所處的是什么環境,更沒有精力去思考腦海中那些亂七八糟的問題。
看著一步步朝自己走來的姚妍妍,他只想像是十多年前那樣,將已經十多年未曾見過的女兒用力抱在懷里。
可他又怎么能想象的到,比女兒的懷抱更先到來的是一柄利刃。
當冰冷的痛感自胸口傳來,邵東旭的身體猛地僵在原地,如同雕塑般一動不動。
然后,他像是一個生了銹的機器人一樣,艱難地低下頭。
劇烈顫抖的視線當中,他看到自己的胸口上插著一把菜刀,而姚妍妍的雙手還依然握持著刀柄。
難以置信的情緒在腦海中猛地爆發,絕望和恐懼之色在一瞬間爬滿了邵東旭的臉。
他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此時看到的一切…明明迎來的應該是女兒闊別十多年的溫暖懷抱,可為什么,此時插在自己胸口的卻是一把刀子?
“啊啊啊啊…”
劇烈的疼痛從心臟處擴散開來,這份疼痛在一瞬間便牽連了全身上下的所有神經,讓邵東旭不由自主的張開嘴發出痛呼聲。
冰冷的瀕死感籠罩了邵東旭的世界,他嘴里發出由干澀的低吼聲,腳步踉蹌著向后倒退,最后“砰”的一聲坐倒在地。
邵東旭茫然的看著自己胸口上插著的那柄刀子,看著自己的西裝被鮮血染得暗紅,于是又抬頭看向姚妍妍,蒼白的嘴唇碰撞間發出沙啞的聲音。
“為…為什么…”
他的疑問注定得不到任何回答。
面對已經瀕死的邵東旭,姚妍妍依然保持著足夠的冷靜。
她稍稍上前兩步,抬手握住刀柄,隨后用力將水果刀從邵東旭的胸口處抽了出來。
“噗嗤——”
一股血箭飚射而出,染紅了絢麗的舞臺,也浸染了姚妍妍的衣裳。
“這樣一來,我媽媽在下面應該就能瞑目了吧。”
冰冷的死亡氣息和體力的迅速流逝,讓邵東旭的意志再也難以支撐自己的身體。
隨著“砰”的一聲,他徹底躺倒在地,卻依然梗著脖子、瞪大著眼睛去看姚妍妍。
但姚妍妍卻并未再去看他,她只是低頭看著自己手中染血的水果刀,嘴里喃喃道:“因為拒絕和你離婚,那個女人就害死了我媽媽,我本來想要連著你們兩個一起送去見我媽媽的,不過她既然先走一步了,那就只能找你了…嗯,這樣一來,媽媽應該就能瞑目了吧。”
聽到這話,已經瀕死的邵東旭猛地顫抖了一下,連帶著雙眼中的恐懼和絕望也跟著抖散了。
緊接著,悲戚和釋然填滿了他的眼眸。
邵東旭朝著姚妍妍伸出顫抖的右手,他那蒼白的嘴唇不斷張合,似乎還想要說些什么,可迅速模糊的意識已經不允許他再發出任何聲音。
直到最后,他欣然閉上雙眼,直到世界徹底陷入一片黑暗之前,他腦海中回想的依然是自己最幸福的曾經。
二十多年前的夏天,相比起作為經濟中心的魔都,帝都或許稱不上是最為繁華,但卻絕對是最為莊重的一座城市。
有多少人前赴后繼的奔往大城市,為的就是在短暫的人生中追求自己那虛無縹緲卻又無比美好的夢想。
有這樣一個少年,他就是在大學畢業后來到了帝都,成為了“北漂”的一員。
和很多年輕人一樣,少年從小就有著一個明星夢,甚至在讀中學的時候就纏著父母給自己交錢去上專業的音樂課。
但可惜的是,有夢想和有能力是兩回事兒,少年在音樂方面的天賦并不出彩,在長時間的學習之下也只學會了基本的唱歌技巧和吉他彈奏技巧。
隨后,父母以其沒有天賦為由,不再讓他去上音樂課。
然而,少年雖然天賦不佳,但卻有著不錯的毅力,盡管老師不看好自己、父母不支持自己,但他依然會抓住所有可以利用的時間來練習自己的喜歡的音樂。
就這樣,他一直從中學練到了大學,由于學業成績一般,他沒能考上自己心儀的音樂學院,但他依然沒有氣餒,而是在進入大學后加入了一個音樂社團。
每天,他除了上課之外就是和同社團的同學們探討音樂、一起唱歌彈奏,時不時的還會跑到街上去唱歌。
對于少年來說,那段時間雖然對于未來還有些迷茫,但他依然是快樂且充實的。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了四年,大學畢業后,少年毅然決然的來到了帝都。
他先是用大學四年攢下的積蓄租了一個小小的房子,然后找了一份簡單的工作,每天下班之后就會抱著自己的吉他到公園唱歌。
一天、兩天、三天…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了半年,漸漸地,生活的壓力開始讓少年對未來感到迷茫。
每天一覺睡醒,他就會匆忙的從床上爬起來,洗漱之后便是去擠公交、擠地鐵。
為了因為遲到而被扣工資,他往往連坐下吃個早餐的時間都沒有,每天都是在通勤路上簡單吃個三明治,然后便匆匆趕到公司,接著面對的就是怎么都做不完的工作、同事之間的勾心斗角,以及領導的打擊和壓榨。
短短半年時間,曾經懷揣夢想滿面陽光的少年,便已經被生活磨平了棱角。
他變得越來越麻木,唯有在下班后抱著吉他去公園唱歌的那段時間才會讓他有活著的感覺。
可這樣的時間久了,就連他最愛的音樂都無法讓他感覺到寬慰和心安。
于是他開始自我懷疑——我是否真的沒有音樂方面的天賦?我的堅持是不是錯的?如果我把下班后用來彈唱的時間拿去做份別的兼職,生活會不會變的更好一些?甚至哪怕直接回家,我又是否能活的輕松一些?
一個又一個質疑的聲音在少年的心中浮現,他腦海中緊繃的那根線隱約就要斷裂,而一旦斷裂就意味著他堅持了多少年的夢想會瞬間化為泡影。
也是在這個時候,少女出現了。
兩人的第一次相見就是在少年每天彈唱的公園里,那一天,下班后的少年如往常一般抱著吉他來到公園。
他想著,就最后彈唱這一曲吧,這一次之后,就放棄那可笑的音樂夢想。
他就懷揣著這樣的想法,慢慢悠悠的彈唱完了一曲,而就在他收起吉他打算離開的時候,一個清澈動聽的聲音突然在他耳邊響起。
“伱要走了嗎?”
少年抬頭望去,只見身前不知何時之站了一名少女。
她長得并不絕美,但卻在天邊的夕陽下被襯托的宛若出塵仙女。
少年想要回應,卻發現自己心跳有些加快,于是只能低著頭“嗯”了一聲。
于是少女又說:“之前你每次都會唱最少一個小時的,怎么今天只唱了一首就要走了?是有什么事嗎?”
少女的話讓少年意識到,她在這之前也一直有在聽自己唱歌,否則怎么會知道自己每次來都至少唱一個小時呢?
這讓少年本就加快的心跳變得更快了。
“沒什么,只是一直沒人愿意聽我唱歌,我…我平日里工作過又比較忙,所以就想著以后要不不來唱歌了吧…”
“怎么會沒人愿意聽你唱啊?我可是每天都來聽你唱呢。”
“真的嗎?”
“真的啊,像是你昨天唱的第一首是這個…前天唱的第一首是這個…還有大前天…”
聽著少女如數家珍般道出自己這些天所演唱過的歌曲,少年的眼眸越來越亮。
他自然而然的就開始和少女聊天,探討著有關音樂的事情,只是少女不懂那些,她只是單純地喜歡唱歌,于是少年又開始訴苦,表示自己明明對音樂有著超過任何人的追求,如今卻不得不在生活的壓力下被迫低頭。
而這個時候,少女就站起身,面帶笑容的對他說:“只要你還愿意唱,我就愿意永遠聽你的歌。”
這一刻,少女在少年的眼里已經不再是仙女,而是成為了天使。
他們就像是每一對墜入愛河的戀人一樣,迅速走到了一起,并且沒多久便成為了夫妻,并且有了一個可愛的小女兒。
他給女兒取名叫做邵顏,希望她每天都能笑顏如花。
然而,婚后的生活雖然滿足,但生活的壓力卻依然與日俱增。
男人不止一次的想過,要不還是放棄音樂吧,這樣一來也能更加專心的投入到工作中,讓妻子不至于那么勞累。
可每到這個時候,妻子都會溫柔的抱住他,然后用輕柔的言語表達對他的支持和看好。
她說,她相信總有一天男人會出人頭地,成為熒幕上最耀眼的那個大明星。
就這樣,在妻子的支持下,男人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夢想,日復一日的到處唱歌,只希望著老天爺能夠對自己降下青睞。
在這個過程中,他將妻子的辛苦看在眼里,于是內疚也變得越來越多。
他想著,等到自己成了大明星,一定要給妻子和孩子穿最漂亮的衣服、住最大的房子。
終于有一天,在酒館駐場的男人被一個女人所看中,她表示愿意提供給男人一個出頭的機會。
驚喜來得太過突然,男人幾乎是沒怎么想就答應了,隨后他便在女人的安排下參加了選秀節目,并且一舉成為了一個小有名氣的歌手。
他開始頻繁的出現在公眾視野當中,參加各類活動,被女人帶著出席各類高檔場所和宴會。
直到女人道出真意,表示對他已經傾心,希望能和他結為連理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已經無法掙脫身邊那無形的枷鎖了。
不知該如何面對妻女的他,選擇了逃避。
然而,強勢的女人并不允許他一直拖下去。
男人并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女兒生日那天,自己在女人的家里躲了整整一天都沒出門,而女人卻是在晚上出去了一趟。
而自那天之后,女人再沒有逼過他離婚。
男人對此感到寬心,但同時又有些疑惑,于是他偷偷回到家里看了一眼,卻發現屋子早已人去樓空。
直到鄰居在看到他后一臉遺憾地讓他節哀的時候,男人才知道,自己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究竟失去了什么。
他沒想到妻子和女兒為什么會突然車禍去世,但強烈的痛苦還是讓他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難以自愈。
在這個過程中,是女人一直陪在他身邊,慢慢走進了他心里,而他也最終走出痛苦,和女人結婚,并生下了人生中的第二個孩子。
當自己的人生走過大半,男人也會夢回十多年前,在失去至親的苦痛中徹夜難眠。
他本以為這一切都是命運的捉弄,直到現在他才發現,造就這一切的不是別人,而正是自己。
“對不起…”
男人用盡全身力量發出此生在世的最后一道聲音,最后徹底陷入寂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