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飛雪。
孟杏仙俯身騎狼,快速沖向前方。
別的狼騎還沉浸在剛剛那恐怖的刀光中,震撼著,恐懼著,久久難以自拔。
但她這么一個女人卻已經神色如常。
冰雪蒼狼快速奔行,可跑著跑著,驟然之間,一道突然凸起的冰攔擋在了蒼狼面前。
蒼狼反應迅速,便想躍起,可那凸起的冰攔卻又化作了一只手,這手抓住狼腿子。
蒼狼整個兒失去平衡,往前一個踉蹌,腦袋往地面撞去,口中發出“嗚嗚”聲,而孟杏仙則因慣性被甩的飛了出去。
這蠻后卻又在半空身形一旋,穩穩落定,繼而起身,雙目死死地盯著前方風雪里的那道若隱若現的身影。
那是個冰雪構成的文靜女子,不是小琞是誰?
這是之前蠻王人皇大戰后,三十六個天魂小琞中僅存的一個。
“姑子。”
蠻后喊了聲,然后又冷靜地問,“姑子是來殺我的嗎?”
冰雪小琞道:“不殺你。”
說完,她身后的冰雪便自動凝聚,化作了一張椅子。
她一屁股坐下,然后便一動不動了。
孟杏仙明白了,姑子這是要攔她,不讓她再跟上去。
想通這一點,她立在原地,沉默了會兒,忽道:“姑子,不過區區三年時間,永夜已擴至了小半個云山道。
這還是鬼域才剛剛形成,所以進展緩慢罷了。
待到這陰氣徹底融合,那陽氣再融合,整片大陸都會被永夜吞沒!
我承認,我對蠻王是不地道,我對你也確懷歹意,可是.我的念頭并沒有錯。
無論是為了我自己,還是為了這片大陸,我都沒有錯。
此番入墓,我只想控制住你,讓神靈墓地不再被你鎮壓,但卻決然不曾,也不會懷有害你的心思。
你是這一代的妖孽,你的存在可以改變一切,既然如此,我又怎么可能真的害你?
若我想害你,神靈墓地中的那位為何要教你天魂之法?”
小琞道:“就是我還有利用價值唄。”
孟杏仙語塞,但緩了緩又道:“姑子,永夜若至,事便再無可逆!剛剛那位既有如此能力,敢問一聲他是誰?”
小琞道:“我是不會說的,也不會讓你過去。”
孟杏仙道:“為什么?”
小琞憤怒道:“因為你逼死了我爹!我是不會和你合作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孟杏仙:
“可姑子,現在是特殊之時,所有強者都該聯手,至少至少我們不能讓永夜徹底覆籠這片大陸。
陰陽大同,便是世界末日啊!”
她聲嘶力竭地喊著。
小琞憤怒道:“你逼死了我爹。”
孟杏仙還要和姑子講道理。
可小琞翻來覆去就是一句“你逼死了我爹”。
孟杏仙實在無奈,只覺自己的諸多話語,諸多道理都好像是在對著空氣演獨角戲,她百感交集,實在沒個辦法。
而另一邊。
孟杏仙的話正被“傳話筒小琞”原封不動地轉給了李元。
“爹,要不要見她?
或者,要不要問問她想怎么辦呀?”
李元思索了下,卻還是搖了搖頭,道了聲:“沒真話的。”
固然,他在來時,確實看到劍山以北幾乎半個云山道都被永夜給覆籠了。
由此完全可以推斷,隨著鬼域融合,肉田頻出,這永夜的邊界線還會往東推移。
屆時,人間將會陷入天寒地凍,陷入無邊黑暗中。
可,永夜線十有八九會存在一個極限,因為永夜之中無鬼域。
永夜,吞不下那么大鬼域,自然會在某一處形成平衡。
當然,他相信神靈墓地存在解決的辦法,至少能提出一個辦法,可神靈墓地并不可信。
一旦他把墓地敞開,便如打開了另一扇“動蕩之門”。
更何況,他知道,若是他讓小琞從神靈墓地里走出來,那么他永遠也無法再走回去,再控制神靈墓地了。
所以,他的想法不是拒絕或同意,而是“避免遇到”。
只要他不和孟杏仙“正式見面”,那么他們就不會形成任何交談。
這交談會留待以后。
所以,他才讓小琞攔住孟杏仙。
至于他.
他還需要做一些事。
諸多念頭和盤算掠過,李元再度停在了白鹿氏族的營地之前。
枯火溫度更甚幾分,灼熱的溫度使得這皚皚白雪包圍的營帳里竟如沙漠般酷熱。
周邊有巡行狼騎很快繞來,卻被小烏鴉斥退。
這些狼騎也知道今日里蠻后帶著強大軍隊去了墓地攔截蠻王,而現在.蠻后沒來,這群人卻回來了,那結果很可能是蠻后敗了。
于是乎,這群之前還硬氣的狼騎頓時變得謹慎無比,遠遠兒躲著,又派了騎兵往遠去探查墓地處的消息。
李元信步走入氏族。
他之所以回來,是因為之前在蠻王離開時,他看到了一些熟人。
他本以為這些熟人已經老死在了西極,可卻未想到她們只是蒼老,卻還未曾故去。不僅如此,她們的身體似乎還不錯,顯然是在這西極之地,得枯火溫養,再加上是蠻王舊人,自是沒有得到虧待,衣食住行,一應上佳。
他來到一處營帳前,略一猶豫,推開簾子,走入。
營帳里,四個老嫗早有所感,本是戰戰兢兢得拿著刀兵圍在入口,此時看到簾子掀開,嚇得一邊倒退,一邊驚恐地看著他。
李元掃過她們的臉龐。
他微微閉目。
他依然記得這些蒼老臉龐年輕時候的模樣。
只是,他和她們的關系也就止步于主仆,而不像薛娘子為他操辦了許多許多事,也了解他很多秘密,并且依然接受著他。
四個老嫗看到來人竟閉上了眼,一時都有些愕然。
忽地,來人開口了。
“你們便是梅蘭竹菊四個丫鬟吧?”
一個老嫗輕輕點頭,道:“我們是。”
這是比較大膽的小竹。
李元柔聲道:“一個故人托我前來,讓我問問你們可有心愿未了。”
四女沉默數息,小竹問:“敢問是哪位故人?”
李元未說話,但他身后帳篷的真炎雪卻走了進來。
四個丫鬟一看真炎雪,頓時明白了。
四女想起過往之事,皆是老淚縱橫。
真炎雪道:“盡管說吧。”
小竹道:“葉落歸根,我們我們想回家。回梁龍山。”
梁龍山,李元曾經了解過,這地方隸屬綿州道錦繡縣,并沒有在戰火中消失。
他輕輕點了點頭,然后道:“收拾東西,我帶你們走。”
隨后,梅蘭竹菊則開始整理東西。
但理著理著,又有不少老人出現在了門外。
李元細細看去,認出了不少舊人。
這些人都是原本緊隨在薛娘子身側的,都是之前在山寶縣就在的那批老人,輾轉去綿州神木殿,再入商會,再去晨曦莊園,之后又來到了西極。
其中,李元還認出了之前他曾救過的林四郎,這位曾經被歹人脅迫、且未曾吐露酒方的男子此時已是白發蒼蒼,但或因枯火和蠻族款待的緣故,他卻依然還有著精神。
在知道梅蘭竹菊要返回中土后,這群人黑壓壓地朝李元跪了下來。
故土戰亂,容不下身子,所以身在他鄉。
可如今老矣,卻想靈魂歸去。
落葉歸根,無非如此.
兩個多時辰后。
以梅蘭竹菊為首的百余人騎在了小烏鴉領來的蒼狼上,隨著李元和真炎雪出了白鹿氏族。
這近百人里除了些老者,還有年輕人,中年人,甚至是孩子,這些都是原本那些老人的后代。
氏族外,狼騎虎視眈眈,一副想要咬上卻又不敢的架勢。
可平白走了這么多人,他們也交不了差。
于是,狼騎統領一咬牙,便親率十多名狼騎遠遠兒跟在后面。
可不出所料,他們又被小烏鴉攔下了。
狼騎統領無奈地一拱手,道:“鴉母!”
小烏鴉在半空擺擺翅膀道:“回去吧,蠻后怪罪下來,讓她找我。反正你們也打不過我,她不怪責怪的。”
狼騎統領苦笑著,又問:“那敢問鴉母一聲,神墓門前,究竟如何了?”
小烏鴉道:“蠻后敗啦。”
狼騎統領道:“不可能!蠻后藏著的三頭狼騎,我見過,那些狼騎都足以橫掃中土了。”
小烏鴉嘎嘎道:“都死啦。”
狼騎統領更是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小烏鴉懶得和他說,用爪子在地面畫了條線,道:“別過線,過了就殺。”
說完,小烏鴉就飛走了。
鴉母乃西極兩大圖騰之一,威望甚重,尤其是在蠻王敗北后,鴉母和狼母的威望是不降反升,不過兩三年功夫,已經凌駕在蠻王之上。
狼騎統領雖是狼母心腹,卻也不敢再放肆。
兩天后,前去探查信息的狼騎返回了,將墓門前那發生的宛如神話般的一幕說了出來。
這狼騎統領只覺一陣驚恐和后怕。
而此時,李元等人已出了老的永夜線了。
可新的永夜線卻早已超過此處不知多少了。
眾人一路往西,再折轉往西北。
沿途皆是黑暗和冰雪。
被大雪埋沒的城鎮,入目皆是。
真炎雪看到了之前她和李元去買繡花鞋的那個小鎮,小鎮只剩幾個高點兒的屋頂從雪里露著破敗屋脊。
李元路過了他帶狼母看晚霞的那座山,但蒼山負雪,再無晚霞。
梅蘭竹菊等舊人看到了通向晨曦莊園的路徑,她們繞了繞路,只看到了荒涼無比的故居沐浴在無邊無際的黑暗里,便是連一點的燈火和生命氣息也沒有。
過去,這些道路上有不少煙火氣,可現在卻都被黑暗與寒冷埋葬。
隨行之人,竊竊私語,又惶恐又期待地討論著外面如何了。
李元什么都沒說,倒是小烏鴉再給他們講這講那。
眾人聽得唏噓無比。
一個多月后,眾人來到了劍門關外。
距離那封堵西極的城關也不過剩十多里距離。
時值深秋,但云山道此時也還是大雪。
回首看去,只覺這個世界都已經被雪冰封了。
此時,眾人騎著狼,停了下來,不知如何是好。
總不可能就這么騎著狼,大大咧咧地走過劍門關吧?
又或者,這位姑爺的友人要直接出手?
李元沒說什么,只是讓他們等等,然后便讓他們先躲著,他則是獨自離去。
直接出手破關,對他來說其實沒什么問題。
這等雄關便是再如何加固,再如何能夠擋下千軍萬馬,卻也擋不下他了。
他若出刀,那橫亙在兩山之間的關隘便會被直接斬碎。
可如今人皇天下禁止野外武者,若是小打小鬧必然不會上報給人皇,可若是直破雄關,那就會毫無疑問地拱上去了。
人皇不會放任這么大的不穩定因素。
到時候繞來繞去,又要變成父子當面么?
李元不想這么麻煩,所以他決定換個做法。
他施展幻身術,輕松地來到了劍山關外,又化作蟲子飛騰而起,繼而撲打翅膀感知四周,最終再落在了守關大將的營帳中,悄悄聽了會兒。
如今劍山關嚴格至極,“通關令牌”皆是集中存放,需得幾位守將共同審核后,才能取出一塊,列明姓名,再放人搬遷入內地,這也是為了防范冰蠻中的奸細。
而在知道“通關令牌”乃是存在某個封閉的秘處之后,李元直接落地,化出慘白鬼手,一手按地,一地在虛空中那浮現的一道道門前動了動,繼而探手,直接將令牌握在手中。
次日,早。
蒼狼被放回,一群人有老有少,手持“通關令牌”走過了城門。
守城士卒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卻在確認了令牌為真后,就放行了。
這一行人便光明正大地通過了城門,穿過了劍山關。
可才走未久,后方便是一隊百人騎兵遠遠追來。
眼見著馬蹄聲便已順著冷風飄至,眾人皆生出心慌的情緒。
李元擺擺手,道:“你們往前走,我很快來匯合。”
人群里,一個老嫗支支吾吾道:“我我們走不快,很快就被追上。”
李元看去,認出是小梅,笑道:“無妨,你們慢慢走便是,不急。”
經過這一路,眾人對他信服無比,此時便以為他要殺人,心中感慨之余,卻也往前而行。
但李元只是迅速地開始處理地形。
一座座枯枝之上枝頭纏結,在必經的狹窄路道上空形成了門。
李元又移到遠處,在遠處做好了門。
他剛剛完成這些,便感知到騎兵的遠去。
這些騎兵顯然察覺了“通行令被盜”,所以才追了出來。
不過正好 他枯坐而下,施展幻身術,同時雙手化作慘白鬼手。
那一支騎兵猛然沖入一處,卻又出現在另一處。
穿過之后,他們又繼續往前,但眼前場景再度幻變,他們竟再度達到了另一個陌生的地方。
騎兵們驚恐萬分,但領頭的卻是見過世面的,此時只是道:“遇到鬼打墻了。”
他們不敢再追趕,只是小心翼翼地試圖走出這迷陣。
而李元則是遠遠看著,同時不知不覺之間,他已控制了23匹馬。
他一直能控制普通野獸,只是因為鳥雀方便探查,所以才常常操縱鳥雀,而現在他則是改成了馬匹。
而23匹馬,也是他目前可操縱的極限。
嚴格來說,他變異后的馴獸術能直接操縱7只八品妖獸,13只九品妖獸,23只普通野獸。
如今自是都給了馬匹。
這23匹馬陡然抖發狂,趁著這百人騎兵下馬小心尋路時,陡然沖刺,沖入一處,便瞬間消失。
其余人想追,卻只看到那些馬在眼前突兀消失的恐怖一幕,一個個兒頭皮發麻,雞皮疙瘩冒了一身,只覺今日所經之事實在詭異。
李元得了馬,自是操縱這些馬趕上了那支歸鄉的隊伍,之后再拖了會兒這百人騎兵,這才離去。
在這一雙鬼手的玩弄下,那百人騎兵便如玩偶,鬼打墻似地在樹林里亂竄,一會兒從這邊消失,一會兒從那邊出現。
在三番五次的嘗試皆失敗后,那些騎兵算是絕望了。
可他們安營扎寨過了一晚后,卻發現突然就恢復了,個個兒皆是策馬狂奔,往劍山關而去,心中唯有劫后余生之感,哪里還想著追人。
期間彎彎繞繞,又過了近兩個月,眾人這才到了梁龍山。
人皇治下,秩序恢復,此間也是安寧。
眾人本以為會看到一片荒蕪景象,但一路走來卻未看到餓殍遍野的情景。
此時,天空落雪。
暖雪。
梁龍山的百姓跑出家門,舉手向天,歡呼著。
小蘭抓著人問了問,被回懟了一句“哪兒來的,這都不知道?下了這暖雪,土地就肥沃了,明年又可以出莊稼了”。
小蘭被懟,卻是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
土地肥沃?
出莊稼?
這些詞已經讓她有些恍惚,但卻也莫名地欣喜起來。
而到這里,便是終點了。
李元幫她們重新住入此間。
戶籍方面也是剛巧,一名問刀宮弟子被安排來了此處,官職名“鎮守官”。
神鴉娘娘只是在他那邊書桌上一站,交代了那么兩句,便什么問題都沒有了。
問刀宮弟子極多,在南地名聲又好,又是隨著謝氏姐妹入的中京,天然被貼了無數“正面標簽”,自和那些被人皇馬踏江湖收服的勢力不同。
這些弟子里不少直接入了武部,然后被分派到各地維持秩序;還有不少則是入了萬宗學宮;再有一支精銳則被人皇單獨調去。
可以說,問刀宮才剛剛入中京,便已一躍成了個龐然大物。
神鴉娘娘只覺這肯定又是老爹算好了的,然后則是又繼續問了不少。
問刀宮弟子雖入中京,但個個兒卻還是向著“老上司”的。
更何況神鴉娘娘,紅孩兒真君,閻君娘娘,以及那位神秘地為他們解除“瘋病”的存在都是他們根本招惹不起的力量。
而問刀宮稍稍機靈點的弟子,更能察覺“天子不收南地”,以及“白梅夫人”之類的暗流之下,絕對是也把神鴉娘娘聯系了進去。
如此,這名前來做錦秀縣鎮守官的問刀宮弟子絲毫不敢怠慢,將中京的情況原原本本地和神鴉娘娘說了遍。
話說十月中旬,眾人離開南地,將那舊土留給了最早一批從北方逃難過來的武者,然后入了皇都。
隨后,這些人才知道,白梅夫人居然是人皇生母————謝太后。
而謝太后與內侍自焚于瑤池宮自被翻案。
史官在史書上修正補充,將一場荒唐的大火,改成了皇家的金蟬脫殼。
畢竟,真正的謝太后只是南下避難了而已,現在又回來了。
而謝太后的妹妹自也認祖歸宗,帶著女兒回了謝家。
人皇取了問刀宮的傳承,靜看一晚,然后便將問刀宮弟子打散,有的直接投入武部,被賜“鎮守官”的職位,然后先去各地上任,待得立功再返回,這一些人大多是“霸刀”系;有的則是放入了萬宗學宮繼續修行;還有的則是成了武部之中的另一個分支,名為“墨衣衛”。
所謂“墨衣衛”,便是直接執人皇令的存在。
人皇之所以設置這個“墨衣衛”,也是在翻看李元《種玉功》后做下的決定。
《種玉功》要求心如明玉,無暇剔透,自是需要行俠仗義,做不得壞人。
這也是人皇大膽設置“墨衣衛”的緣故。
又因為《種玉功》乃是四品法門,能修行者必然都是五品巔峰了,所以,“墨衣衛”也都是五品。
如今,“墨衣衛”指揮使竟還是李元的熟人————趙純心。
這位以絕刀入五品的原問刀宮副宮主,自也深諳霸刀、妖刀的箓種。
人皇賜她翻閱《種玉功》,又以資源培育,待到需煉心時便放出去執行任務。
這些消息,被小烏鴉一一轉告給了李元。
而李元身邊卻已只剩下個肌膚蒼白的高挑美婦。
真炎雪只是聽著這對兒父女的談話,都已震驚不已,可再聯想到自家男人手段,卻又釋然。
李元在這梁龍山停了一些時日,一是安頓故人,二是探查消息。
此時,萬事妥當,他御著新買的馬車,便要離去。
而就在這時,遠處有老嫗匆匆跑來。
李元看是小竹,便停了車。
老邁的小竹氣喘吁吁地趕制,手里竟是捧了一小壇酒。
她上氣不接下氣,似想說話卻暫說不出。
待到平息了,她才道:“之前姑爺和夫人做的商會在這里有個地窖,地窖里藏了許多酒,只是后來走的匆忙,不少地窖被封了,深埋地下。
我和夫人走的近,卻是知道這些地窖的位置,便去看了看,竟發現其中居然還有酒水。”
她雙手捧起那一小壇酒,在陽光下露出笑容,道:“五十二年的春夢釀。”
五十二年前,小琞和平安才剛剛出生。
李元還在山寶縣。
這樣的酒水,蘊藏了太多記憶,而且如今在這世上也是千金難求。
李元接過酒壇,卻見小竹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小竹的手在發抖,眼在發紅。
他忽地明白了什么,柔聲道:“比別人細心,有時候并不好。”
小竹淚水奪眶,從雙頰滑落。
李元為她擦去淚,溫柔道:“這對你來說,太殘忍了。”
但旋即,他笑了笑道:“既然如此,跟我走吧。”
小竹跪下道:“請您賜些物品,當是念想便可。”
李元略作思索,轉身從車里取了紙筆,又招呼小竹。
小竹愕然。
李元道:“幫我研墨。”
小竹露出笑,然后入了馬車,小心翼翼地抓起了墨塊,用起平生所有心思和專注,忘我地歡喜地研起墨來。
她磨的很慢,時光和回憶也在其中慢慢渲開。
紅顏成老嫗,研墨公子旁。
紅袖不復在,青絲已白霜。
公子提筆,望著窗外,想了半晌,寫出了一段兒詩來。
小竹輕輕念道:“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應乞與點酥娘。
盡道清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
萬里歸來顏愈少。微笑,笑時猶帶白雪香。
試問西地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馬車遠去。
輪轂轉響。
小竹看著“微笑,笑時猶帶白雪香”,忍不住就笑了起來,可看到“此心安處是吾鄉”,那笑容之上就多了淚水。
數不盡的淚水,從老嫗臉頰滾落。
她笑著,哭著,將詩小心卷起放入筒中,緊緊抱著,眼中顯出幾分安心和歡喜之色,然后沿著來時的路離去。
漸去漸遠。
輪轂卷著堅硬大地上的泥土和霜雪,漸漸遠去。
“我們去哪兒?”真炎雪問。
李元問:“你想去哪兒?”
真炎雪道:“你去哪兒,我去哪兒。”
兩人說著,本在一旁的小烏鴉“嘎”一聲飛了出去。
而御手席上,一只樹姥姥小琞正在御車。
這怕是此時此刻,這片大地上最強的一對父女了。
真炎雪看小烏鴉飛走,臉上露出幾分羞紅,她閉上眼,雙手環繞著男人雄壯有力的腰肢,臉頰貼在他懷里,宛如軟了化了、成了一灘水的積雪。
窗外,是掃蕩過大地的冷風,凜冽著,嘈雜著,可車廂里卻溫暖著,安靜著。
黃昏已至,簾外,樹姥姥小琞忽地問:“爹,要去哪兒落腳嗎?”
李元看了眼懷里美婦,道:“找個熱鬧的地方,我和你五娘逛逛夜市。”
“那我呢,爹?”樹姥姥嘿嘿笑著問。
李元道:“你自己玩。”
說罷,他懷里的美婦“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然后道:“小琞,別聽你爹的,一會兒和我們一起。”
李元臉上泛起微笑,他側頭看了眼窗外。
天際已成冥色,烏沉沉的陰云遮天而至,狂風呼嘯掃蕩過大地,蒼涼的寒枝,塵埃,一切.飛旋著,咆哮著。
李元收回視線。
一路行來,在這錦州道上他竟是沒有再感知到一塊肉田。
所有肉田都已圍繞在中京附近。
閻姐所在的鬼域,也在中京之下。
陰陽大同,永夜將至。
他瞳孔微瞇,似在想著什么。
“相公,你在想什么?”真炎雪問。
李元回過神來,道:“想晚上吃什么。”
“那想到了嗎?”真炎雪問。
李元笑道:“吃你。”
御手席上,本是飛出去的烏鴉“嘎”的一叫,好似嘔吐的聲音,然后直接飛遠了。而樹姥姥的雙耳直接被密密的“根須耳塞”所堵住。
李元哈哈大笑。
東海,仙域。
崖邊,白云繚繞。
數道身影遠眺著西邊。
西邊除海再無一物。
可是,這數道身影卻都看的“津津有味”。
只因在他們眼里,這天地萬物并非原本之象,他們看到的也不是大海的蔚藍、天云的純潔 那積蓄起來的陰氣,于陽氣,正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濃度涌入此間,然后在此間,調和,繼而使得靈氣“蹭蹭蹭”地往上提升。
其中一名強壯的毫不似人的光頭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他眼中有戾色,周身散發著毀滅的氣息,一看便是邪惡嗜殺之人。
他笑了,而另一邊一個純白仙裙的美人也面露微笑。
一臉正氣的青衣老者亦是微微頷首,撫須而笑。
很顯然,此間身影有正邪之分,單從氣質便可看出。
只不過,他們看到的事,卻是不論正邪都已開心起來。
正道之中,為首一人則是淡淡道:“三萬年前,先祖定下陰陽截流之策。
只可惜,不過飲鴆止渴之法。
如今,這世界已然病入膏肓。
唯有令祖地人間陰陽大同,繼而湮滅入混沌,從而產生更大的陰陽之流,以富我東域。”
他微微垂目,繼而又道:“以此趨勢,百年之內,太陰,太陽,生命三座古殿必然全部出現,屆時,無論出現在何處,你我皆需遵守諾言,通知彼此。”
再一停頓,這正道為首之人又到:“既已同舟,便當共濟,如有違者,一盡誅殺。”
說完,天穹之上的浮云忽地化出了人臉,那人臉道:“莫要忘了,西方那些老東西里出了個怪物。”
這正道為首之人道:“沒忘,邀他一起好了。他折騰來折騰去,不就是也想分一杯羹么?
他真有那手段,便分他好了。
反正那三座古殿中也必然存在大恐怖,多一個強者,總歸多一分希望。
到時候,我們十人共進退,他卻是一人。”
浮云人臉道:“可他終究是西極的老東西.”
這時,一個白衣妖嬈,嫵媚無比的女子笑道:“陰陽已大同,那墓地注定見不到陽光,他既有這手段,自然會判斷,一邊是不可為之事,一邊是現成地分杯羹,他會挑哪個?”
浮云人臉道:“可我們得先找到他。”
再一名金袍男子道:“聽聞他已死于人皇之手。”
嫵媚女子笑道:“你這消息可就慢咯,我這邊有消息,說是他數月之前曾在西極墓地出現過,而且還大打出手。”
“此消息可真?”正道為首之人問。
“千真萬確。”嫵媚女子笑著道,“那位異星秘使不是還在祖地么?
她不是和那位有同盟關系么?
她不是答應了幫那位從我們身上扯一塊肉么?
那.就給他吧,讓他來吧。嘻嘻嘻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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