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已經不是第一次面對絕巔技能了。
事實上,無論七品刀法的絕巔——摧城,七品槍法的絕巔——六合,七品功法的絕巔——穿云,七品橫練的絕巔——金身,都是他自己悟出的。
而現在,他需要從“觀火”、“融金”、“聽鐵”中領悟出“胎動”。
這不是加點能解決的,所靠的是真正的悟性。
想要悟出這般絕巔,首先便是將“前置”的三樣技能修煉到大圓滿,其次便是悟。
可相比于武道的領悟,這“鑄兵術”的領悟難度算是徹徹底底地提升了一個檔次,不愧是無法普及,且連傳承都不易的技能數日后 祝師領著李元將細節過了一遍,然后就準備直接實戰。
若是尋常人,那需要更久時間,但李元本就是六品武者,記憶極強,故而數日便夠了。
“聽鐵,只是最簡單的去感受到鐵里存在那些額外的金屬,然后利用捶打,將它們送到該在的地方。
可是,若你添加的金屬種類多了,那這個過程就會變得難以掌控。
即便你依然能通過捶打,將這些添加金屬均勻分布,可事實上.你早已失去了掌控力。”
祝師沉默了下,又道,“聽鐵,只要求均勻分布,可事實上.對鑄兵師而言,均勻分布,只是極其無能的體現。”
李元問:“那該如何分布?”
祝師道:“聽。”
又道:“將每一個金屬以高溫融開,以力量砸開,讓它們去到它們該去的地方。”
李元問:“什么叫該去的地方?”
祝師道:“用你的力量去幫它們保持流動,而在復雜的碰撞中,它們最終會停在某處,形成最穩定的狀態.那個狀態,就是它們該去的地方。
當所有金屬都去到了該去的地方,且沒有再離開,那兵器里就會傳出一種.”
祝師想了想,虛懸起左手,五指空握,輕聲道:“嘭,嘭,嘭很沉穩,很有力,好像不可摧毀的生命,這便是胎動。
這個過程,存乎一心,甚至每一次都絕不會相同,每一次都會相當復雜。
而這才是鑄兵師的真正入門。
沒入這個門,就只是鐵匠罷了。
等入了這個門,鋼鐵里還會多出一樣極其特殊的材料,那就是源血。
源血的處理,比金屬復雜多了,若能領悟,那便是通靈”
說到這兒,祝師忽地微微仰頭,露出陶醉之色,道:“女婿,做我們這一行其實會很有成就感。
因為,每一次成功地鑄造出靈器,都好像在親手創造出一個生命.”
李元點點頭。
果然,傀儡術、鑄兵術確實都是極其復雜的玩意兒的。
他每次看自家義女在那兒折騰傀儡,就有一種上學時看著隔壁桌的女學霸在解答高數的感覺,而且還是七天七夜不眠不休、如癡如狂的那種 唐年是在傀儡世家長大的,父母都是搞傀儡的,而且水平應該都不低,否則也不會搞出“魔心”。
即便這樣,她在締造六品傀儡時,還花了半年多的時間,且利用了“辟谷丹”,這才成功。
不過,相比起傀儡術的耗時極長,鑄兵術顯然對“瞬時性”的把握更加偏重一點。
但同時,鑄兵術的容錯率也極低極低,若是在那一剎那判斷錯了,那便沒有更改的機會。而眾所周知,鑄兵術的材料和源血都是很珍貴的 失敗一次,就足以讓你的名聲和自信大跌一次。
祝師取了個盒子,盒子里擺放了五六十種金屬。
他帶著李元來到了一個火爐前,道:“去打鐵。”
李元遵從,然后取材,生火,熔鐵 祝師幫他拉著風箱。
不一會兒功夫,鐵熔融,呈現刺目的紅色。
李元起身,抓起錘子,雙目如電,專注地盯著鐵胚,用近乎教科書般的姿勢掄起,又精準地砸落在該砸的地方。
祝師起身,從盒子里取出一粒灰白色金屬,松開 那金屬頓時投入了熔融的鐵中。
祝師道了聲:“這是猛虎金,純粹的猛虎金比鐵軟,可若稍微含有些雜質,就會變得硬且脆。但投入鐵中,可以增加鐵的硬度。”
李元努力地將鐵本身的聲音,將鐵錘夯砸的聲音排除掉,去聽那一粒猛虎金的聲音。
至于這金屬的聲音和一些規律、經驗,祝師已經提前和他講解過了。
祝師也不管他,繼續快速地從盒子里取出一粒深黑色的金屬,松開 同時道:“這是暗金,重量比鐵大了不少,加入鐵中,能消除鐵的脆弱,并令鐵擁有抵抗腐蝕的力量。”
第二種金屬的進入,讓李元感到還好。
但祝師很快又投入第三種,第四種,第五種 當他投到第十種的時候,李元已經有些頭大了。
祝師沒有停,他投到第十五種的時候,李元覺得自己崩了,腦子里已經剩下“嗡嗡”的一片響聲。
祝師依然沒有停,他將盒子里的五十五種金屬全部投了下去。
李元大腦早就一片空白了。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盡力地將眼前的鐵鑄了下去,這感覺已經是那種“完成就是勝利,好不好就別管了”
待到砸完。
鋼鐵的熔融狀態早消失了。
他繼續拎著鐵錘,繼續夯砸,在冷鍛了數百下后,才停了下來,然后小心地淬火。
青煙冒騰而出,祝師看了一眼,道:“第一次就能做到這程度,不錯了。
下面,我們就是反復這個步驟,直到你能清晰地辨別出這五十五種金屬的聲音,并將它們送到它們改在的位置,從而產生整體的胎動。”
李元點點頭。
秋葉紛飛,枯黃漫天。
少年在打鐵。
汗水和專注,交織成努力。
轉瞬,兩個月過去 小雪如鹽,在山河上細細抹了一層白。
少年長發扎著,精壯的身體充滿了流暢的致密肌肉,雪粒落身,便如落在燙鐵上,哧哧地升騰作白霧。
少年依然在打鐵。
祝師看著自家女婿投入的模樣,心底禁不住生出了些擔憂,又有些覺得不對勁。
若是旁人,他絕不會擔憂,因為“胎動”本身就要很長時間才能領悟。
可自家這女婿卻是個妖孽啊,四個月,從不懂打鐵,到來到了感悟“胎動”的門前。
這般的妖孽,理應可以更早地感悟胎動才是。
轉眼,又是兩個月。
深冬。
大雪如鵝毛。
這一日,少年將鐵錘放下,看著剛被淬火的清水里,那靜躺的一瞥刀身,心底生出一種難言的自豪。
他雙手捧起,靜靜看著這把刀身。
這是一把.比他之前的龍刀槍更好的刀。
若是按上刀柄,那就可以成為七品之中最好的那一類兵器。
若他在七品是拿得是這把刀,他的實力還要再提升一個檔次。
“岳父!”
這一次,李元是真正靠著自己的努力,而完成了胎動,只不過.奇怪的是,他的技能欄里并沒有多出胎動這個技能。
祝師接過刀身,伸手輕撫了會兒,道:“四個多月.嗯,也.也不錯了。”
李元聽著自家岳父言不由衷的語調,哈哈一笑,些許挫折,又有何妨?不就是多花了點時間么?他不缺時間。
祝師道:“不過,這是才成功了一次,你需得次次成功才行,繼續吧。”
李元也不意外,畢竟這應該就是胎動沒有顯示在技能欄中的原因。
很快,又是兩個月過去。
山里桃花開了一茬又一茬。
少年再一次將刀刃淬火后,捧著靜靜觀望。
而這一次,他眼前的技能欄里終于多了個“絕技胎動(七品)(1/1)”。
他放下鐵錘,來到祝師面前,道:“岳父,練成了。”
祝師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再言再止,終于化作一聲盡可能地偽裝到平靜的質疑:“你之前是學過打鐵的吧?”
李元頓時有些尷尬,他明白,岳父這是質疑他之前根本不是靠天賦而是靠隱瞞,才“四個月掌控了鑄兵技能的九品,八品和七品”。
他只得道了聲:“岳父看我今后表現吧。”
祝師點點頭。
他這看家本事教都教了,女婿認也認了,這是不看也得看了。
事實上,在觀火、融金、聽鐵都圓滿后,領悟胎動最多只需要四個月左右的時間 畢竟,能夠將前三者圓滿,這已是一種天賦極佳的表現了。
當初,祝師他自己只花費了五十六天,就領悟了。
但這位女婿,卻花了足足六個月。
要知道,當年他是沒人指點的,而女婿卻有他在旁邊看著,教著 諸多念頭閃過,祝師起身道:“那今日起,教你通靈,待你入門,便去娶了花陰,然后我再教你后續的。”
“多謝岳父。”
“通靈,相比胎動,多了兩樣東西。
第一樣,鑄兵的主材料從鐵,變成了血金晶。
血金晶,簡稱血晶,是在部分大型肉田附近才可能生長的 但并不是每個肉田附近都會長,這可能取決于附近的鬼域。
至于怎么個取決法,老夫也并不知道。老夫只知道,若是附近有魂鐵晶的鬼域,則對應的肉田必定有血金晶。
而若是沒有的,那就也沒有了。
所幸,我綿州道盛產這些”祝師道。
李元道:“是內城三重門后的四品肉田么?”
祝師搖搖頭,道:“是極樂府的。
極樂府是個很特殊的地方,那兒有四品肉田,但四品肉田卻被包在一個名叫‘極樂原’的鬼域之中。
所以,肉是沒法采的。
只不過,在極樂原外圍,卻有一條大型血金礦脈,以及一條大型魂鐵礦脈,這兩條礦脈都是神木殿掌控的。
話說遠了。
想要通靈,分兩步。
第一步,是適應從打鐵變成鍛造血晶。
第二步,聽源血 這第二步,難度極大。
因為,你根本沒有試驗的機會。
所有的源血都是來自五品強者的。
你只能一次成功。
好了,現在我先教你第一步。”
說著,祝師從一邊取出了血晶。
那是一種紅黑色澤,在陽光里略呈現晶狀的奇異金屬。
只是拿在手里,便能見到其上在山風里微微扭曲的熱氣好像是一塊剛剛從鍋里取出的煮熟的肉。
祝師神情專注道:“想要熔融血晶,需要更高溫度的火,這需要骨碳,骨碳色澤以白為上佳,以黑為次品.不過,我們現在只需要用黑骨碳就可以了。”
他邊說邊調整著火爐,同時又說著些血晶的特性。
這鍛造血晶,比打鐵難了許多,主要是“血晶熔融后的冷卻時間”變短,所以需要以更快地速度完成“胎動”。
這就好比,本來一張卷子給你六十分鐘考試時間,現在卷子難度不變、甚至略有提升,但考試時間卻變成了三十分鐘十天后祝師看著李元,眼里露出擔憂之色二十天后祝師開始變得煩躁二十五天后 李元還沒入門,祝師每天都板著臉,神色變得陰沉,脾氣一天天兒地開始暴躁。
三十天 李元總算看到自己技能欄里多了一條:鑄靈(六品)(1/10)。
他擦了擦汗水,舒了口氣,眼中露出堅毅之色。
付出,就會有回報。
只要足夠努力,那么.就算是再差的天賦,也可以創造奇跡。
他李元在鑄兵一道并不是天才,可即便如此他也要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登到最高,然后賺血金。
李元掃了一眼令人心安的“12636”點空余點數。
‘加點。’
他直接加了10點,讓鑄靈(六品)(1/10)變成了鑄靈(六品)(1/20)。
祝師看著他那一錘子下去,便知道這位女婿終于總算是入了門了。
可看到他旋即把錘子放下,心情格外不好地道:“繼續啊,這才剛入門!”
他咬字很重。
實在是因為他忍不住了。
要知道,當初他入門,只花了七天。
七天啊!
而現在,這女婿有他指導,居然還花了三十天才入門。
祝師的心情復雜無比。
之前李元的突破有多快,他現在就有多痛苦。
要知道,鑄兵師這行是真的吃天賦的,天賦不好,就別來干這個,因為肯定會被卡住。
祝師實在不知道“三十天入門”是個什么概念。
若是放在武道上,還馬馬虎虎能說的過去,可能走到這一部的鑄兵師,哪個不是天才?
三十天.過分了 ‘是我看走眼了嗎?’
祝師默默垂頭,臉上戴上了痛苦面具,這小子根本就是從前就學過打鐵,所以才會在之前進展那么快吧?
為什么會這樣?
為什么?!
祝師真的很痛苦,這些日的觀察讓他發現李元并不是個合格的繼承人,哪怕他已經很努力地安慰自己了,可現在他的心態已經快崩了。
李元察覺了岳父的情緒。
他深吸一口氣,禮貌地道了聲:“岳父不必擔心,我.找到感覺了。”
說罷,他微微仰頭。
在陽光里,他的眼中有光,仿是悟出了什么,他的嘴角上揚,好似忽地尋到了自信。
祝師沒好氣道:“那,讓我看看你的感覺。”
“是,岳父。”
李元恭敬應了聲,然后又道,“岳父.看好了。”
說罷,他重新取血晶,開爐,拉風箱,加入混雜金屬,然后開始鍛造血晶。
一下落下。
李元默默在“鑄靈(六品)(1/20)”后加了“1”點。
祝師沒什么反應。
第二下。
他又加“1”點。
祝師輕輕“噫”了聲,臉上露出些疑惑之色,一副懷疑自己聽錯了的表情。
二十下后。
李元放下鐵錘,似是陷入了某種頓悟狀態,然后突破。
“鑄靈(六品)(1/20)”變成了“鑄靈(六品)(1/40)”。
須臾之后,他繼續捶打。
不過,他開始放緩加點速度。
而旁邊的祝師則正處于“性格逆向大變”的過程中。
他原本的暴躁,被不敢置信直接按下去了;煩躁也隨著那叮叮當當的聲音,慢慢消除;隨著李元最后一錘落定.祝師就連心底最初的擔憂都消失不見了。
就好像從云上跌落泥塵,忽地又一飛沖天。
一次鍛鐵,李元直接從“鑄靈(六品)(1/20)”提升到了“鑄靈(六品)(39/40)”。
老丈人整個人是呆住了,想了又想,想了再想,他懂了,自家女婿是“頓悟型”的,一旦悟透便是一馬平川,再無阻礙。
“岳父,如何?”李元放下鐵錘。
他身后,老丈人正笑的合不攏嘴。
四個月后。
李元以盡可能的低調速度,將鑄靈(六品)修行到了大圓滿,可大圓滿沒用,因為這后面還帶了一個秘法,這秘法便是通靈,是處理“源血”的關鍵手段。
祝師沒有再教,而是書信一封,教給李元,讓他帶著這信去找陰妃。
陰妃的事,崔家都知道。
她要李元繼承祝師的手藝,若是成功了,那她便愿嫁。
而祝師這封信,便是一個證明。
“好女婿,你定下婚宴時間后,便返回山上.老夫,會將通靈的修煉手法,以及聞天傳授給你。”
李元深深行了一禮,發自內心地恭敬道了聲:“知道了,岳父。”
眼前這位不僅是他岳父,也是他真正的授業恩師,他心底自會生出親近。
“大婚之日,岳父定來要嘗嘗小婿家自釀的美酒。”
“什么酒啊,神神秘秘的。”
李元道:“谷子釀的,但這一次為了婚宴,定會釀出火焰般的烈酒。到時候,不醉不歸。”
他笑著舉手,對著面前的中年人,比了個敬酒的姿勢。
不知是不是錯覺,剛來時,這中年人顯得很嚴肅,甚至很沉重,而現在.似乎有那么一絲“枷鎖正在松開”的輕松感。
祝師看著他這姿勢,老臉上也露出笑容,但他沒說什么,而是閉上了眼,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又似乎想起了這段日子他和眼前少年相處的時光。
喜怒哀樂,什么情緒,都齊活了,而最終又是以驚喜和滿意收場。
他的眼眶好似有一點即將濕潤的跡象,卻又及時睜開,拍了拍他肩膀,道:“你小子,快下山吧,可別以為老夫這一封信就能讓花陰乖乖嫁給你前面還有關卡在等你呢。”
見李元要走,他又上前喊道:“欸,等等。”
李元回頭。
祝師道:“若是失敗一次,也別輕易放棄啊.女人嘛,多追幾次才能追到嘛。當年我追花陰她娘,呵.呵呵呵.”
他哈哈笑起來,然后上前,摟著李元肩膀道:“也罷也罷,不怕你笑話,說給你聽。”
兩個男人,一老一少,湊到一起,坐在崖邊的石頭上。
遠處,蒼云翻滾,如潮起潮落 兩個男人說著話,不時間爆發出大笑的聲音。
李元也是服氣,老丈人居然把他自己不要臉的黑暗舔狗史給講了一遍,這是對他寄予眾望,希望他能接過大旗啊 不過,這是不可能的。
而祝師其實也沒那個意思。
“說起來,別人老是叫我祝師,祝師的,你還不知道我真正的名字吧?”
“不知道。”李元還沉浸在之前歡樂的氣氛里,所以臉上帶著笑。
“我叫祝斑。”
祝師笑容收斂,然后道,“以后也有你捱的,別人老叫你李師李師,叫久了啊,就忘了你叫李元了。哈哈哈!”
他笑罷,又輕輕嘆了口氣,不知道在感慨什么,然后起身,將李元送到山口,臉上笑容這才褪去,微微垂下的臉龐慢慢浸入黑夜將至的陰暗中 “娘娘,娘娘,李元他下山了。”
李元前腳才踏入崔家,瑤玨后腳就已經喊著把消息傳入了陰妃耳中。
陰妃神色動了動。
她記得,李元是去年六月開始學習打鐵的,如今過了一年零三個月。
她了解過,一年零三個月,便是一個天賦不錯的鐵匠,也只能堪堪達到可以被舉薦去山上見祝師的程度,而且還是第一次。
那李元達到什么程度了?
“你覺得呢?”
家主崔衡同樣知道了消息。
這一次,他覺得李元回來的不同。
因為這一次,李元在山上待了足足十一個月,期間只下山過幾回,也都是回桃花巷那宅子里。
“我覺得,他已經得到了祝師的認可。”
崔衡對面的,是崔家大長老崔養。
這是個氣質深沉的老者。
“才十一個月啊 真是”
崔衡輕輕搖了搖頭,道,“我聽姑殿主說過李元,她說李元其實是個天才,只可惜是個散人,否則成就未必在她之下。”
因為李元的關系,聯姻雖然還未畫上句號,但崔家已經和姑雪見綁到了一起。
崔家和姑雪見的風格本就相近,如今殿里有些亂,他們家族又遭逢大變,于是就借著李元這條線,抱住了姑雪見大腿,雙方平日交談時自然也不會繞過李元這個話題。
“看來他不僅武道是天才,就連鑄兵也是天才。”崔家大長老感慨了聲,然后又道,“祝師當年發下誓言,說除非為我崔家培養出一位鑄兵師,否則他哪兒都不會去現在,他快做到了。”
崔衡道:“重情之人,常被情傷。
不過,大長老,你覺得當年崔柔娘被那景云鶴羞辱,真的是偶然嗎?”
崔養哼了聲道:“祝師知道這事后,心神大亂,幫那位鑄靈器直接失敗。靈器,源血全部毀于一旦.”
崔衡目色幽幽,道:“鑄靈器的時間,和柔娘被羞辱的時間,配的很巧,無縫銜接。”
然后,他聲藏不知是怨氣還是冷氣,又重復著大長老剛剛的話,問了聲:“那位是哪位?”
崔養緘默無言,顧左右而言他:“花陰氣盛,家主還是去看看吧。”
“你也不敢說名字嗎?”崔衡問。
崔養道:“不是不敢,只是不信,那個人絕不可能配合景家,就為了毀了我崔家的鑄兵師。
家主,現在不是說這個事的時候。
這婚事.不能黃。”
崔衡道:“是啊,他是殿主,他有什么理由要毀了祝師呢?
我還記得他幫我崔家的場景,許多許多次 老祖也曾經當過他心腹,至今還對他欽佩不已。
是我多想了.”
“崔姑娘,這是祝師的信。”
深深庭院,李元在門前將信遞給跑出來的長腿丫鬟。
此時正值初秋,草木微黃,卻未凋零。
李元交完信,就安靜地等著。
門扉后,陰妃顯然已經讀完了信,可卻沒說話。
她沒說話。
李元也沒催。
就這么,一炷香時間過去了。
這倆沒急,門外的家主已經急了。
“胡鬧,怎么還沒動靜?”
可沒動靜就是沒動靜。
李元站在院子里,陰妃坐在屋子里。
一門之隔,誰都沒動,就好像時間按下了暫停鍵,只不過風在動,樹在動,微微泛金的葉在動 又一炷香過去。
陰妃似乎做了決定,她輕輕吩咐了下旁邊的丫鬟瑤玨。
瑤玨跑到門前,眼珠子機靈地轉著,帶著笑,道:“李先生,再勞煩你吟首詩吧。”
李元早有準備,他想了想,踱步道:“清水本不動,桃花發岸傍。”
略作停頓,一會兒又繼續道:“桃花弄水色,波蕩搖春光。
我悅子容艷,子傾我文章。
風吹綠琴去,曲度紫鴛鴦。”
這原本是李太白寫給某位老情人的詩句。前半段兒寫的當初熱戀時的場景,后半段兒則寫別離已久,最后一句則是希望雙方能夠再通音訊。
李元借了這前半段兒,用在此處,也算合適瑤玨品了品,眨著大眼睛盯著李元半晌,好像是在想這個男的怎么這么有才華?又這么地不要臉 什么“我悅子容艷,子傾我文章”,雖然是實話,可還是感覺很不要臉。
她停了數秒,這才道:“李先生等等呀。”
然后,又跑回了屋里,湊到陰妃耳側道:“他夸小姐漂亮呢。”
陰妃又附耳和她說了幾句。
瑤玨嘟了嘟嘴,無奈地跑出了門,對李元行了行禮,然后俏皮道:“李先生呀,你這首詩是很好,可是.不應景哦,現在都入秋啦,可沒有桃花水色,交相輝映啦。”
她嘻嘻笑著,又捏了捏小拳頭,示意他“加油”。
瑤玨是真的有點怕眼前這位憤然轉身。
七年七年了!
人,有多少七年的青春呢?
她真是不想待在這深院里了,她也不想小姐無法走出皇宮深院。
而無論從哪個角度,眼前這男人,已是小姐最好的良配她的話,也能接受。
李元垂目想了想,一時間還真想不出什么完整的詩句 瑤玨踮腳,笑著小聲問:“先生,想到了嗎?”
李元道:“得了一句。”
“一句.”瑤玨掰著手指,有些急地咬了咬嘴唇,道,“那先生先說吧?”
李元道:“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這句是千古絕句了,可惜前后說的是“七夕節”,這個世界沒有“七夕”,他沒辦法完整地搬過來 瑤玨霍然抬頭,品了品,一副如遭電擊的模樣。
李元想了想,道:“又得一句。”
“請說。”
“在天愿為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
瑤玨“啊”了一聲,雙手捧心。
門外,在悄悄聽著的家主也震驚了。
他作為六品,自然知道“意境”對于領悟六品的重要。
“意”從詩來,“境”由畫生 這李元的這兩句詩,已經足夠生出“意”了。
院內,李元嘆息道:“只得兩句,卻未能成詩。”
瑤玨卻忙揮著手道:“不不不,已經很好了,李先生,您等等呀。”
說罷,她又跑回了屋里。
過了許久 屋門打開了。
陰妃走出,依如初見,好似一尊陰郁而不笑的玉雕。
“我嫁給你。”
這一次,她沒說本宮。
可是,也沒笑。
“信上說,你我訂婚之后,還需去他那里學習,那你覺得什么時候合適?”陰妃問。
李元道:“明年三月,如何?”
他估摸著六個月時間,應該能把通靈學會了。
陰妃道:“好。”
訂婚宴,很快舉行了,這事兒算是所有人都知道了。
而宴會后,李元回了自家,悄悄交待了下薛凝,讓她通過錢大和野狼幫,悄無聲息地尋一個新住處,這個住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尤其是不能讓人知道這住處和他們有關。
小心無大錯。
多落一個子,以防御風險,哪怕事后被證明是無用的,那也沒關系。
李元通過聯姻會得到很多,但也意味著他可能會被卷入一些風云之中。
祝師和他已經說明白了那些因果。
雖然祝師又沒要他去管,但他.也得防一手。
這隱蔽的新住處,就是他的這一手。
隨后,李元則是重新返回了山上去尋祝師,以完成后續的學習。
“掌控通靈之后,你要鑄造的東西,就不僅僅是兵器了,還可能是些日常的小玩意兒,譬如扇子,葫蘆,煙臺,瓶子,各種日常的物件都有 但這些物件也都是以血晶打造的,且需要血金礦最中央的血晶髓才行。
這只有大型血金礦才能有。
神木殿在極樂原的那個礦,便有。”
“而所謂通靈,便是將源血送到它該在的位置,在與整體形成胎動后,再放在人氣濃郁的地方,過上九到十個月,便可成功。
這畢竟是孕育靈性,所以.也算是和懷胎十月有點類似了。
只不過,需得用人間紅塵氣去養出這靈。”
“至于如何判定成功,那就是流動與否。
若源血在靈器中是可以流動的,那就是成功。
否則便是失敗。
這很好驗證,當場就能驗。”
“我們這邊雖然沒有源血,但我們可以用自己的影血模擬。
雖然血晶髓用不起,但也可用上好血晶去代替。
如此,你可以在反復試驗中尋找感覺。
而你若能鑄出六品中最好最好的兵器,那便算是感覺對了。”
“除此之外,我們這一脈的秘法,皆在此間.”
祝師從懷里掏出一塊巴掌大小的玉盒,遞給李元。
李元打開玉盒,卻見其中存放了數個金屬紙,紙上是一行又一行或粗或淺、間隔不同的線條。
而且,看著刻痕前后,竟似是相差極久。
祝師道:“這是我們這一脈,每一位鑄兵師在成功鑄出靈器后,將鑄造時傾聽到的源血流動記錄下來的數據。
這上面,粗的,便是重聲,淺的,便是輕聲,間隔則是時間。
一寸一厘長的間隔,代表著五秒的時間。這也是我們這一脈口口相傳的秘密,如此.旁人就算得到了,也無用。
過去,我師父將他傳給了我。
現在我傳給你。”
祝師神色嚴肅又神圣。
李元退后兩步,跪下,磕了三個頭。
祝師坦然受之,然后扶起他道:“有這禮就夠了,今后不必稱我師父。”